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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境
此行的波折,比虞楚齐想得要起伏许多。
这渭城的冬,在他们来时便风雪肆虐、跛路难行,可久待几日后,却又陡然换了脸色,一派晴空相映。
申时末,最后一缕日光擦过屋檐,那微薄的暖意一同随着夕阳远走。
虞楚齐靠在回廊边,瞧着粟芳和裳叶将躺椅收入屋子去。门前,练落梨拢着草珠红的斗篷,抬头瞧着泛着枯色的一枝树桠。她的精神比起前两日来说好多了,只是周身莫名透着股虚弱,似是被抽走了精气般。
北边的天黑得快,尤其是深冬之际,太阳落下后,自东边的天幕很快便拉起一层暗色,轰轰烈烈朝西而去。
虞楚齐虽自小习武,性子有些直率、有时还很莽撞,但心思却不粗莽,他能察觉练落梨的心绪似乎有些低落,不知是因为不适的缘故,还是因为他说的话。
若是身上不适,明日人来了,很快也能缓解;若是因他说的话,虞楚齐却无能为力。
回廊那侧忽然现出个人影,虞楚齐回过神来,瞧出是罗树。罗树手上提着食盒,走得近了,瞧其面色,反而像是病的那个。
虞楚齐对他没什么好脾气,但也不是冷心冷意的人,关怀了两句:“你这是怎么了?病了?”
罗树缓下脚步,朝虞楚齐垂首,“蒙郎君关心,身上无病无痛,只是老了而已。”
虞楚齐瞧着那装的满满当当的食盒,眼神在他周身扫过一遍,“之前不见老,现在老得这么突然。”他嘟囔着接过食盒,瞧他转身要走,忍不住心里升腾起的那点疑问,忙提声叫住他:“自郾城走后,你就没再近过阿梨的身,如今连饭都不送了。你可别忘了,阿梨可是你家大人的姑娘。”
罗树转身的动作一顿,转回头来看他。见他看来,虞楚齐挺着胸膛,眉宇带着不解和些许气闷。
仅从虞楚齐身上,罗树便能瞧出来虞家小辈之间的情谊深厚,想来虞家宗族中定是热闹万分,不比都京中那座宅子,空落落地伫立着快有第十八年了。
罗树压着眼帘答他:“姑娘身上不好,只是怕冲撞了姑娘。”
虞楚齐嗤了一声:“在郾城已经够冲撞了,现在还怕什么?”
罗树没再说话,微微佝偻着身子走了,很快在回廊里没了身影。
虞楚齐总觉得这人身上怪怪的,尤其是从郾城离开之后,那感觉就隐隐浓重起来,但又说不上是哪里怪。他晃晃头,提着满当的食盒进了院子,招呼着粟芳和裳叶服侍练落梨用饭。
练落梨要留他一起,虞楚齐也没推辞,直接大喇喇坐在练落梨对面。
兴许是天气好,心情也一并能舒朗起来的缘故,练落梨的脸色比起午间要好上许多,说起话来也不再低声细语,“三表哥,你不必担心,我觉得身上好多了。”
“好了就好。”虞楚齐瞧着桌上的菜色,让裳叶多给她夹菜,“前几日精神不好,饭也没吃多少,那可怎么行。今日既然好了,就要多吃些,免得身上再没力气。”
练落梨点头,乖乖地任着裳叶给她堆出座小山。粟芳在一旁使着眼色,姑娘虽好多了,胃口也不是一下子能恢复的,裳叶停了手,将菜碟奉在练落梨面前。
练落梨吃得虽缓,但竟都吃干净了。虞家养孩子只有一个底线,能吃饭就好,虞楚齐险些看得眼热,差点要亲自给练落梨再堆一座小山。
幸好裳叶已端着清茶进来漱口,虞楚齐颇感可惜地叹一口气,就着粟芳备好的水盆净手。
练落梨擦净了手上的水渍,和虞楚齐说起正事来:“在渭城耽搁了好几日,这些日子我都没瞧见罗叔,是有什么事吗?”
哪有什么事,要是有,就都是那老头闹的。虞楚齐不敢嘟囔出声,只敢在心里念叨。
但看着练落梨脸上的正色,他只好道:“没什么事。你身上不好,难不成他还能强硬着要你走吗?依我看,再等上一日,待家里来人替你瞧过了没事,我才能放心。”
练落梨蹙着眉头,却也知道虞楚齐是为她好。家中的道者既然来了,想必事有缓急,推拒不得,她道:“既然是道者来了,等上一日也无妨。我今日既好多了,便想起一些事,罗叔在郾城拦着我们,尤其是拦着我,我总觉得是有什么缘由。”
虞楚齐先前只觉得罗树碍事,又因着担忧练落梨的情形,哪曾想过这么多。现下练落梨身上好了许多,再说起来,他便也觉察到了不对劲,“从郾城开始,我就一直觉得他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桌上还剩了菜肴,早已散了热气,余下一桌冷凉而已。粟芳与裳叶正收拾着,虞楚齐目光便顺着二人的动作落在上边,忽然想起些什么,“本来定的菜里边有汤,罗树却忽然与我说不再要了,说汤中有催梦的药材。我本只是半信半疑,但今日午间你未用汤,现在的精神确实好多了。”
听虞楚齐这么说,练落梨瞧了一眼桌上残余的菜肴,将要开口时,抬眼扫过粟芳和裳叶。知道二人要说话,粟芳和裳叶的动作利索,很快收好碗碟、提着食盒掩了门。
窗侧的香炉飘出一线烟,带着些松缓的香气。
练落梨面上带着思量,看向虞楚齐,“我入都京为父亲守灵时,与罗叔有过往来。罗叔是宅子的管家,账本与事务都打理得井然有序,做事应当不是无条理之人。”
但正因此,罗树在郾城所为才更异常。
“前几日我只顾着你这里,根本无心多想,我去问过他,他却不大搭理我。要不是看在练大人的份上,我早把他赶走了。”虞楚齐脸色沉沉,一手摁在桌角,隐隐带上了些气力。
“三表哥,我知你担心我。明日我们便与罗叔当面说开,扶灵回南境的事也不好再耽搁了。”
这一路上,练落梨在他与罗树中已调和过好几次,在他这一直是温声相劝。虞楚齐看着她认真的神色,烛光照亮两池盈盈弯月眸,沉默片刻,他泄气地沉下肩头来,道:“都听你的。”
练落梨唇边露出浅浅的笑意,抬手为虞楚齐斟了一杯茶,转而关怀起他:“这些天,三表哥也忙碌许多,今夜便好好歇息。”
虞楚齐饮了茶,周身平缓下来,点了点头,“阿梨也早些歇息,不必担心。”
练落梨送他出门,外头夜色昏昏,院子里头裹着寒意,虞楚齐没让她多送,自己提着粟芳递来的灯回房去了。
月末时夜,虞楚齐漱洗完,关窗时瞧了眼外头。外头无月,亦无星点,浓重的墨色里,连一点云的影子也瞧不见。他曾在北边待过,能看出来,明日又是个晴日。
寒风清净,他掩上窗,将绸面直身搭在架上,吹灭了屋内的油灯。
此夜当寂,虞楚齐阖上眼,他自幼习武,屋中未点炭火,身上却很快温热了被褥,沉沉陷入梦乡。
于此子夜时分,东市俱静,小巷中却忽然冒出些动静。三道黑影闪入巷中,循着小巷而入,直抵宅子西北角。那处墙外被人堆了些物事,正给了三道黑影落脚之地,悄悄摸摸地攀上了墙头,随即纵身落入宅中。
宅子原是坐北朝南,北边为后院;改动过后,后院扩大,东向厢房作正房,西侧则分辟小院及厢房,这西北角是一处废弃的角房。
天上无月,宅中无灯,三道黑影却不受阻,轻车熟路绕开后院。这后院建得豪气,几乎占去了一小半宅子,想来是将原来的正房拆去了,连正中的庭院都小了许多。
杜去江在前,斐之何不时回头看看老申,瞧他周身还算轻松、并无疲态,稍稍放下心来。
来前,她与杜去江仔细对过了宅子的布局,光从图纸上看,杜去江也不明郭粒提及那所谓“风”、“气”的变动,只好亲自来一趟。至于老申,不好说其灵力是否于宅子生效,两人便将他也一并带来了。
杜去江轻声唤老申上前,“用一些灵力,不需太多。”老申依言照办,跟在杜去江和斐之何身后,悄悄隐在院子侧边的回廊。
“宅中仅有这处小院,里边住的应当是练姑娘。”斐之何悄声道。
杜去江点点头,术法早已借着夜色遮掩飞入,灵力的微光在窗外停留一阵,渐渐隐去了。
不见灵光,斐之何偏头瞧着老申,轻声道:“可以收了。”
三人静静等了一刻,院中空旷,术法毫无动静。杜去江将水属收回来一些,朝斐之何摇了摇头,斐之何抬手摩挲着下颌,思量道:“这么看,老申的灵力在宅中应当也不起效用,不然这里边的人不都一齐入梦了么。”
杜去江正要开口,却见夜色暗暗中、三人周身忽然现出一阵浓郁的光亮,好似灯火连连,骤然映亮了三人的脸色——
杜去江拧起眉头瞧向院中、斐之何误认是灵力异动讶得张嘴、老申则以为是被发现的一脸惊怕。
这光虽亮,却并未持续太久。
杜去江方抬起手,袖间水属涌动,正初初显出一个隐匿的阵纹,在即将落定之时,周边的回廊忽地现出扭曲之态,似设伏的妖魔张开了等候多时的巨口,又如一波汹涌的漩涡朝三人现出身形。
老申离那异变最近,没多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被那诡异的态势吞进半截身子。斐之何就在他身侧,立即伸手拽住了老申肩上的衣物,试图将人拉回来。但不抓还好,斐之何拽着老申的衣衫,杜去江拉住了斐之何的手腕,那异变似是来者不拒,人虽多了,却不失其骤然涌动的气势,一阵阴寒的乌黑攀援而出,交缠在三人周身——顷刻间,三人的身影朦胧歪扭,虽一个接一个地拉扯着对方,却抵不过那怪异的攀援拉扯。
里头似乎是一处漩涡,斐之何没有觉察到灵力的痕迹,倒是嗅到了一丝奇异的气息。
那漩涡不断翻涌着乌黑异色,爆发出绝强的吸力。斐之何吃力地拽着老申,回头看见杜去江扒着柱子的左手在逐渐松动,她立即道:“师兄,里边应当是异境,不如就进去瞧瞧!”
杜去江看着已被昏黑淹没的老申,凝着脸色松开左手,右手却还握着她的腕子。没了外力牵扯,那团乌黑狞笑着合上了巨口,在被完全吞吃之际,杜去江飞快地动了动左手的袖袋。
一片昏黑呼啸着席卷而去,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回廊幽静,连一点痕迹也未曾留下,仿若只是掠过一阵寒风,过而无痕。
身陷那阵怪异的灵力之中,好如在海上经受浪打风吹、而小舟跌宕晃动时又将杜去江抛入凶浪,好不容易挣出身来,杜去江脑中一阵止不住的晕眩,踉跄着找到一处依靠,好一阵翻江倒海才缓过来。
眼前不住转圈的星星渐渐消散,杜去江扶着头,先看清了眼前。
天色泼墨,迷雾缭绕,忽隐忽现,那诡异的埋伏似乎将三人卷入了另一处地界。
面前雾色浓重,杜去江才忽然发现右手已空,斐之何与老申已不在他身侧。他定下心神,水属轻微流转,将身侧的朦胧裹挟卷走。
左手先一步摸到了坚硬的触感,却只能瞧见一片漆黑的影子,杜去江拧眉,抬手在眼上轻轻一抹,眉尾处留下夜视术的印记,如两只萤虫飞落。
说来奇怪,入道者五感皆有提升,虽不敌邓正思那般敏锐,至少夜视不算难。可这方地界之中,除去一片茫茫瞧不见尽头的雾气,其余的物事都像蒙着黑布,光凭肉眼,并看不出所以然。
借着夜视术,杜去江终于看出了这一方依靠的模样——只是一柱嶙峋的奇石。方才依靠之时,他便发觉上边有些凸起,应当是石块周身不规则所致。他在石柱周身查探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于是在上头留下一道灵力,为探路留个眼。
抬手时,杜去江右手指尾悬着一道细绳。那是他在被异变卷入时趁机用的,将斐之何与老申都牵在了绳上,以防三人走散。
现在看来,此绳用得正好。
此绳并非灵力所成,是一件小灵物,名唤乌泥,寻常灵力术法动它不得。
杜去江瞧着乌泥显出一点微弱的银光,线的末端正隐于正前方的雾色之中。他神色警惕,抬步走入迷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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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之何被卷进来的时候,只感觉自己像是件被浣洗的衣裳,被人拎着在溪流里飘荡冲洗,虽不觉得晕,却也舒服不到哪儿去。
好不容易从溪流里脱身,似乎有什么发觉她身上有个装符纸的荷包,趁她落地的时候没站稳,一阵浓雾掩着一抹灵力近她的身,竟想直接生抢。
斐之何佯装不适,踉跄着脚步、抬起左臂遮在眼前,右手则静静摸进荷包之中。那灵力透着一股阴冷,循着她裙边向上攀,在临近腰侧之际,斐之何指间夹着符纸,火属瞬入其中,仅在呼吸间便将那抹灵力击散。火属呼啸而出,咬着几缕零碎的灵力回到她面前。
周边的浓雾被火属吓得四散,腾出一块漆黑的地界。
斐之何定睛去看,一片漆黑;又抬手揉揉眼,依旧什么也没看出来,只好在眼上抹了道夜视术。眉尾亮起两点萤光,她这才看清地上并非一片漆黑,甚至称不上地面,只是一处翻乱的土,隔几步还能瞧见几个土坑,里头散着些断落的根。
斐之何低头挪开脚,自己落地时没站稳,是因为正好踩在了一处土坑之上。她矮下身子,拾起一截断根,断根上头还带着泥,有些湿黏,瞧起来是自地里翻出不多久。她捏着断根左右看看,有些像花草的根茎,块头不大,但瞧不出是什么物事,但并非虚幻。斐之何随手用帕子裹起来,捆在了自己腰间垂落的飘带上。
火属聚成球形在她周身打转,里头裹着刚捉回来的几缕灵力。斐之何拍拍那火球的头顶,漫不经心地夸它:“干得好,回去让正思给你找点金矿啃啃。”火球头上被她拍出了两撮火花,听了这话,才终于冒出点高兴的样子。
斐之何仔细瞧着淡金色火球里的灵力。也算是她机警,用得是捉灵的符咒,且破灵属道后,火属也不需刻意驱使,心意一动便可来去。
指间冒出灵光,正欲探查之际,斐之何先瞧见了小指末端的一道细绳,是乌泥。她动作一顿,想来是师兄留下的,那应当也牵到了老申身上。既然有乌泥在,想必很快就能找到他们二人,她松了一口气。
定下心神,斐之何手中翻飞,双手并双指,左在右上,抬指眼前分划而开,转而捏指交叠翻出,落成一个赤色的道印。火球将困住的灵力赶进道印之间,斐之何仔细瞧着,道印炽火骤起,那阴冷的灵力残骸渐渐现出一抹乌绿,在炽火间挣扎扭曲着燃灭了。
瞧见乌绿的一瞬,斐之何眉心生皱,紧紧抿着唇,将目光落在了远处的雾色上。因为火属的缘故,那些浓雾离她远远的,又因为偷袭不成,更是畏怕,不敢再近前来。
她收了道印,弹出个小术法落在土坑中,术法闪着轻微的亮光,在凌乱的土地中散作一道微亮的蛛网,只闪动了一息便灭去了。她皱眉,这土中并无灵力的痕迹,那翻乱的土坑和断根是怎么来的,难道只是异境之相?这块空地不多大,瞧来是寻常院落腾出来种花植草的大小,只是这里的更像是斩草除根的态势。
她翻找了一小圈,手上的乌泥忽然微微闪着银光,细绳绷直了些。斐之何暂时搁下思绪,循着乌泥的末端朝东而行。
浓雾不近身,又有火属在旁,斐之何依着乌泥的指引一路朝前,很快便来到一处小池边。
小池上有一座桥,桥边水下缠着深雾,水面亦有少许雾色,看不出下头的模样。
斐之何犹疑地瞧着,火属先一步散出些零碎的光粒,像游鱼逐水一般,将水上的雾色驱走。火属早发现了这些浓雾怕它,原就想玩闹,只因雾色不敢靠近才安分待在斐之何身边,如今有机会,它连忙壮大了身形,散成张更大的裹着炎色的蛛网扑向小池。
那上头的浓雾顽固着不愿动身,却敌不过火属弥散着炽热,不情不愿地被消融去了一大半,残余的则四散逃开了。
斐之何只觉得奇怪。这些浓雾并非灵力所化,也不是灵属,倒有些像幻境的迷障,但迷障却不能被灵属消融,只能驱逐而已。想来,这方异境虽与幻境相似,却并不完全是,至少里边的东西并不全为虚幻。
斐之何指尖抚过飘带上捆着的东西,根块和重量都还在,她呼出一口气,朝小桥上走去。
这异境中昏黑非常,水面像是一池浓墨,只映出了火属的光彩,却照不亮水下的景象。
小桥不长,很快便现出一处弯转,折处现出向上的层阶,斐之何抬头,望见上头的连亭穿廊。她环身四顾,才发现小池依傍高势而有,侧有石壁,上有穿廊。若是天光晴朗,想必是一处惠风和畅的好地方,只是周遭并没有瞧见树木花草的影子。
火属在池上过了玩耍的劲儿,却没聚成形,散成点点金光色的萤虫跟在她周身。亭中寂寂,石台积尘,而穿廊沉黑,斐之何远远瞧去,竟看到廊中竟挂有一个方正的物事。那物事瞧起来黑沉,斐之何循着廊间走近,才逐渐瞧清是一盏未点的灯。
灯下垂着流苏,上有六角,六面亦绘有墨笔,分别为梅、兰、竹、菊、莲、松。斐之何虽不大懂,但也能看出妙笔细致生动,此灯亦精美非常,是颇费心思而就的。
这么好的灯却悬在穿廊,不知是说主人随性,还是该说湮没了此灯。
斐之何并未随意动那盏灯,只是发觉此处穿廊竟没了去处。而穿廊的木栏之外,是一处低矮之地,隐隐看去,像是她拾到断根那般情形,只余一片泥土。
她蹙眉,看着手上的乌泥,乌泥的方向蓦地一转,朝她的来路指去。
斐之何神色一凛,顺着回廊大步往后走。
回廊亦不长,几层台阶之下,乌泥绷得很紧,在她小指末端留下一阵轻微的痛楚。斐之何顺着细绳瞧去,绳子竟直直落入那小池水中。
水清则浅,水绿则深,水黑则渊,可这不过一方小池而已。这一片沉渊模样,不知又是什么陷阱,若是师兄还尚有自保之力,但若是老申在里边……
斐之何深深吸一口气,提着裙摆顺着小桥走出,在穿廊之下的一片泥地翻翻找找。只是这边却奇怪得很,什么根茎都没留下,连土坑也不大明显。说起来,她拾到根块的地方,应当是锄头那样的工具翻动的,因而才会留下明显的坑洞和断根的痕迹;但这处,像是被二次翻整过,并没有留下什么。
斐之何理着思绪走出土地,踩上了一片石子,对了,石子。她连忙翻翻找找,抓起几颗石子回到小池边,伸手便要将石子投入其中——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之何——别动那池子!”
是杜去江的声音。
幸好斐之何身手还算利索,举着石子的手一松,几颗石子掉落脚边。
她连忙转身,“师兄,你没事吧?”这一转身,便先看清了杜去江周身的模样。
杜去江身上是件清水蓝缎面道袍,如今下边已沾了些乌色,走近一瞧,似乎是些湿泥的印记。这瞧起来,多少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杜去江摇摇头,“还算不上有事,你怎么样?”
“身上倒是没事。”斐之何拎起自己的飘带,给杜去江看那块根茎,“我最先到的地方是一片翻乱的泥地,从里边拾到了这个,想着可能有用。”
杜去江翻开手帕看了一眼,同样没看出什么来,“这个是实物,想必可以查一查。你还碰到什么了?”
“一抹灵力想偷袭我,是冲着我的荷包来的。我用了断魂,显出来的是乌绿。”
杜去江眼神骤变。
道印断魂,以色可辩灵力原身。
绿者,异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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