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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拜贴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位于昭国皇宫西侧的重华宫,依旧亮着几盏昏黄的宫灯。
主殿内,气氛凝重。
贤妃慕容惜端坐于主位之上,她虽已年近四旬,但保养得宜,容貌依旧美艳,只是此刻的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让她看起来无端多了几分老沉之气。
慕容惜原是岐国毓灵公主。
十六年前的那场昭歧大战,岐国最终战败,她便被当作求和的礼物送到了这昭国深宫,从公主变成了妃嫔。
“怀儿,你太让姑姑失望了!”
彼时,女人冰冷的眸光落向面前负手而立的白衣男子身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三年前,本宫苦心安排那场‘意外’,让你救下长乐,本是要你凭借这份恩情在昭国立足,谁知那蠢丫头竟对你一见钟情,痴缠至此!”
“这虽出乎意料,却也是天赐良机!本宫原想着,那夜让她给你下药,生米煮成熟饭,凭借皇帝对她的宠爱,你这驸马之位便是板上钉钉!”
“有了昭国嫡公主驸马这层身份,日后岐国夺嫡便有了最强的外力!可你呢?!”
慕容惜越说越气,抬手狠拍了下桌案,震得桌上茶盏叮当作响。
“你竟将她扔进池塘!她如今失了记忆,对你视若陌路!好!就算你厌恶她,不愿虚与委蛇,那你告诉姑姑,你另有妙计可借她之死挑动昭凉两国纷争,姑姑信了你!结果呢?”
“生辰宴上刺杀失败!那名刺客竟临阵倒戈,改去刺杀霍宵!眼下打草惊蛇,计划泡汤,你告诉姑姑,之后又要如何收场?!
若是霍宵顺藤摸瓜,查到刺客身份,再查到你身上,届时本宫与你如何在这昭国皇城自处?!”
面对自家姑姑连珠炮似的斥责,慕容怀始终低垂着眼眸,缄默无言。
直至女人发泄完毕,他才抬眼,神色平静望向对方那双紧瞪自己的美眸,淡声开口:“姑姑教训的是,是怀儿思虑不周,意气用事了。”
男子认错的态度无可挑剔,语气却听不出多少悔意。
慕容惜强压火气,沉声问:“如今局面,姑姑只问你,那名刺客的身份,霍宵会否查到?若是查到你身上,你又待如何?”
慕容怀面不改色:“姑姑放心,楚凝是死士,身上并无直接指向我的证据。即便霍宵查到她是楚擎之女,也只会认为是她为报私仇,此事,牵连不到我们。”
看他镇定自若的模样,慕容惜焦躁的情绪稍稍得到了些安抚。
姑侄二人静默相视。
片刻后,女人无奈叹了口气,如脱力一般勉强抬起手。
“但愿如此!你退下吧。”
“是,怀儿告退。”
慕容怀恭敬行礼,旋即转身,步履从容退出重华宫。
望着男子逐渐远去的背影,慕容惜眉头紧锁,陷入了失神。
自己的这个侄子……心思太深,大多数时候,竟连她也看不透。
偏殿帘幕微动,一道纤细身影怯怯走出。
“娘娘……”
慕容惜回过神,目光落向那人的脸,眼底涌上一股毫不掩饰的厌恶。
“没用的东西!”
面前之人娇躯一震,随即颤抖着身子跪倒在地。
慕容惜的骂声仍在耳边继续——
“陛下先前为你着迷,为册封你不惜力排众议!这才几日?你便被撤了妃位,贬为美人!”
那跪地之人正是昨日被江霁下旨降位份的苏美人。
她面上未施粉黛,身着寻常宫女服饰,显然是趁着漆黑夜色才得以偷溜出来。
冷眼着着被吓得瑟瑟发抖之人,慕容惜烦躁地站起身。
她走到女子面前,伸出涂着丹蔻的手指,近乎粗暴地抬起对方的下巴。
“连个男人的心都抓不住,真是白费了你这张脸!”
原本跪伏垂首的苏美人被迫仰头,一双勾魂媚眼盈满水汽,更显动人美丽。
慕容惜微微眯起眼,仔细端详着面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像,确实是像……”
她喃喃自语,心中暗暗算计。
“如今看来,光有这张脸还远远不够!卫无双能让陛下念念不忘十几年,靠的可不只是一张皮囊,她自幼饱读诗书,才华横溢,是昭国京城有名的才女。”
这般说着,慕容惜松开手,吩咐身旁的心腹宫女。
“去,找些卫皇后生前喜欢的诗词歌赋、经史子集,以及她的一些生活习性、喜好趣闻,统统整理好了给苏美人送去。”
宫女恭敬领命:“是,娘娘。”
慕容惜点头,继而又看向身前人,语气不容置疑:
“你!回去之后给本宫沉住气!无诏不得出?那就好好待在揽月阁里读书!日后给本宫多学着点卫皇后的才情和习性,要想取代卫皇后在陛下心吗形似不够,得要神似!明白吗?”
苏美人强忍心中惊骇,忙磕头道:“妾身明白,妾身定会尽心学习,不负娘娘期望。”
再次望着面前那张肖似先皇后的容颜,慕容惜神色稍霁,好似那跪在地上的当真便是先皇后卫无双一样。
念及此,她兀自勾唇,心底不由得冷笑。
卫无双,你若在天有灵,且睁大眼睛看着,看本宫如何一步步颠覆昭国江山!
翌日,清晨。
天光透过窗棂洒入室内,江春还在温暖的被窝里会周公。
“公主,该起身了。”
瑞香轻柔的声音自帐外响起。
“陛下稍后下朝,会过来与您一同用早膳。”
江春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努力挣扎着从睡梦中脱离。
好不容易睁开眼,她刚一坐直身体,忍不住接连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
玫香端着洗漱用的温水走进来,听到这动静,随之与瑞香相视一笑,打趣道:“公主昨夜在屋顶赏月,定是吹了风,受凉了。”
提起昨夜,江春拥着锦被,吸了吸有些堵塞的鼻子。
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某个混蛋把她独自丢在冰冷屋顶的可恶行径。
时间倒回几个时辰前——
彼时,霍宵那厮潇洒离去,留下江春在屋顶的夜风中独自凌乱。
她趴倒在地,抱着突起的屋脊,冻得瑟瑟发抖。
好在没多久,下面就传来了玫香瑞香带着哭腔的呼喊。
原是她们准备伺候公主沐浴时,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召集了未央宫所有值班的宫女侍卫四处搜寻。
听到动静,江春赶紧应声,表明自己在屋顶。
底下众人抬头望见屋顶那抹红色倩影,个个惊得魂飞天外。
江春十分镇定地指挥他们搬来梯子,接着便小心翼翼从屋顶爬了下来。
面对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她拢了拢被夜风吹乱的发丝,面不改色地解释:“今夜月色甚好,本宫一时兴起,上去赏月。”
瑞香看着那高高的屋顶,满眼困惑:“公主……您是怎么上去的?”
江春避而不答,目光扫过一众宫女侍卫,出言警告:“今夜之事,谁也不许外传!若让本宫知道谁多嘴……仔细你们的皮!”
她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被人掳上去的,尤其不能让父皇知晓。
万一父皇觉得霍宵行事狂悖,不堪托付,取消了这门她死皮赖脸才定下来的婚约,那才是因小失大!
底下人噤若寒蝉,连连保证守口如瓶。
他们自然不敢说,看护不力致使公主身涉险境,若让陛下和太子殿下知晓,他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阿嚏——!”
又是一记响亮的喷嚏,打断了江春的回忆。
她在心里又把霍宵翻来覆去骂了八百遍遍,这才神色恹恹地起身洗漱。
不多时,皇帝下朝,径直来到未央宫。
桌上摆满了精致的早点,江霁看着面色似乎有些倦怠的女儿,关切询问:“长乐,昨夜可是被那刺客惊着了?睡得可还安稳?”
江春端起一副乖巧柔顺的模样:“谢谢父皇关怀,儿臣无碍,昨夜有父皇和皇兄,还有霍将军在,儿臣并未受到惊吓。”
江霁闻言,脸上露出宽慰笑容:“朕的长乐如今真是越发聪明伶俐了!昨夜若非你冷静分析,直指要害,我昭国与凉国怕是又要陷入战火了!”
江春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面上维持着从容神色:“父皇过誉,儿臣只是顺着情理推断罢了。”
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其乐融融地用着早膳,气氛温馨融洽。
这时候,江霁放下银箸,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长乐,朕要告诉你一件事,就在昨夜,朕已将那赐婚圣旨颁给霍宵了。”
江春听后立刻瞪大眼睛,脸上适时飞起两抹红云,声音细若蚊蝇:“父、父皇……您怎么……那霍将军他……他可有什么不满?”
她表演得恰到好处,将一个忐忑怀春的少女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江霁闻言,轻哼一声:“朕将自己的宝贝女儿许配给他,他岂敢不满?”
江春垂下眼睫,心中暗笑。
霍宵岂止是敢?他昨晚为了退婚,连划脸、断腿、去死的话都说出来了!
现在指不定在哪个角落里绞尽脑汁想办法呢!
少女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又是另一番说辞。
她抬起水润的眸子望向江霁,语气带着小女儿的娇憨。
“父皇,霍将军于儿臣有救命之恩,儿臣……儿臣钟情霍将军,此生非他不嫁!所以……父皇,无论如何,这门亲事绝不能退!”
江霁朗声大笑,安抚般拍了拍她的手背。
“长乐且放心,霍宵乃父皇看着长大,其品性能力,放眼京城皆是上上乘。
把你交给他,父皇最是放心!故而这门婚事板上钉钉,绝无更改!”
“父皇最好了!”
眼见目的达到,江春甜甜一笑,心中得意叉腰。
霍宵啊霍宵,看到没?
我与父皇一拍即合,统一战线!
这门婚事已是板上钉钉,看你能有什么通天手段!
少女正暗自窃喜之际,江霁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长乐,朕虽已将圣旨给了霍宵,但并未将你二人订婚之事公之于众。”
江春听后先是一愣,继而疑惑追问:“父皇,这是为何?”
提及此事,江霁看向她的目光随之柔和下来。
“再过几日,便是你母后忌辰,朕与不为的父亲自幼一同长大,情同手足,你母后与不为的母亲更是闺中密友,感情甚笃。
当年,她们二人同时有孕,曾戏言若各生一子一女,便定下婚约,两家亲上加亲。
可惜天不遂人愿,二人之后所生皆子,这门亲事便未能结成。”
说到这,江霁顿了顿,语气转而低沉。
“后来,不为的父母相继故去,你母后生下你不久,也……弃朕而去。”
敏锐察觉到男人眼中有一抹深切的哀恸,江春心念微动,遂主动挽住他的手臂。
感受到来自爱女的安抚,江霁满怀欣慰,微笑着继续道:
“如今见你与不为缔结良缘,想来你母后在天之灵,定然欣喜不已。所以朕便想着,待你母后忌辰那日先去皇陵祭拜,将这好消息亲告于她,让她先行知晓,等忌辰过后则再布告天下。”
听完这番话,江春心中大为震动。
她终于更清晰地感受到,江霁对亡妻那份深入骨髓的执念。
这份超越生死的深情令人动容,却也恰恰是他“恋爱脑”的症结所在。
他活在了对过去的追忆里,以至于一个酷似亡妻的替身,就能轻易动摇他的理智。
同时,江春脑海中因接收了完整原著而浮现的信息也提醒着她——
那个长相酷似母后的苏美人,并非偶然。
有人利用了父皇这份执念,欲将其变成一枚旨在引诱父皇从明君走向昏君的棋子。
之后用完早膳,江春起身送走了满怀告慰亡妻之心的皇帝老爹。
随后,她躺在榻上,思考之后该如何应对那个伪劣的替身美人。
这时,一位宫女进来禀报,呈上了一张来自丞相府的拜贴。
江春接过一看,是沈念。
信中言辞恳切,说是公主昨夜受惊,她心中挂念,特请入宫探望。
手握这张轻飘飘的拜贴,江春的心情一时复杂沉重。
若在昨日,她或许会为沈念的关心感到欣喜,认为这是与女主交好的良机。
但如今,知晓了沈念重生者的身份,以及她在原书里的后续剧情,江春只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原书这对挂逼男女主,一个野心勃勃欲图天下,一个杀气腾腾誓灭昭国。
她现在严重怀疑,昨日沈念所赠的那支精巧的蝴蝶发钗,是否也如慕容怀的玉簪一样,是个指引刺客定位目标的“死亡标记”?
一来原身与沈念之前的关系其实并不算太亲密。
沈念那日非要在大殿外送她发钗,似乎是想亲眼看见她立马插上那支发钗?
二来原书里,沈念如今虽还未与慕容怀进入合作期。
但因前世记忆,沈念知晓慕容怀未来会带兵覆灭昭国,这会儿的她对慕容怀已经存了投诚之心。
三来书中的慕容怀是个心思缜密,凡事都喜欢准备后手的人。
自己失忆后对待慕容怀冷淡疏离,对方一定都看在眼里,所以尽管那日送出了玉簪,他也不敢确定自己一定就会戴上。
江春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捏着拜贴的手指微微收紧。
沈念此番前来探望,恐怕挂怀是假,打探虚实才是真。
自己刚刚经历刺杀,又“死里逃生”,行为心态若有任何细微变化,都难逃这位重生者的法眼。
更何况……
江春想起系统昨日的提示,江舟仅仅因为与沈念遥遥相见,恋爱脑数值就飙升了3%!
这要是让沈念进了宫,万一恰好偶遇了太子兄长……
江春几乎能想象到太子兄长那本就岌岌可危的黄色数值,瞬间飙升至橙色的可怕场景。
不行!绝对不行!
绝不能让沈念这个顶级魅魔踏入皇宫半步,靠近太子兄长半径十里之内!
思绪翻涌间,江春心中已有了决断。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对等候回复的宫女展露一个轻松的笑容。
“沈姐姐有心了,本宫确实受了些惊吓,精神有些不济,在宫里待着也觉气闷。”
“这样吧,你去回复丞相府的人,就说本宫多谢沈姐姐挂怀。
不过本宫在宫里待着也闷得慌,便于明日巳时,与她在西郊雁回湖畔相见,本宫邀她一同赏春踏青,散一散心。”
“是,公主。”
江春看着宫女离开的背影,轻轻吁了口气,但心中的弦却丝毫未松。
明日的踏青,注定不会只是一场简单的姐妹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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