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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责任
接下来的两天里,秦沐风依旧昏迷不醒,没他协助处理公务,柳温既累又兴奋。
累,是南边闹洪灾的几个州县,虽已按例拨发了赈灾粮款,但真正落到灾民手中的寥寥无几,部分流民已开始闹谋反。而更让她气闷的是,这是三皇子从她手中抢去的差事,而留下得烂摊子还得她来收拾。
兴奋,则是她顺利把晋游明举荐给父皇,晋游明已经前往边境了,而太子与三皇子两党之间愈发剑拔弩张,这两日互相弹劾的奏章快要把桌案压垮了,她估摸着很快就能由她亲手添上最后一把火。
而她因系统诡异的改造守则,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去接触和留意朝中那些名声不错的官员。
不用她想打探都知道这些人心高气傲,满脑子礼义廉耻,往好了说是清高孤洁,直白点就是在朝堂中混不下去的边缘小官。
起初她只觉得麻烦,但几次接触下来,却发现几个妙人,对上面的人阳奉阴违是手把手的事儿,直言进谏更是家常便饭,最爱说的话便是留名青史足矣。
比起那些只会溜须拍马之辈有趣得多。
若按照改造守则的指示,等她登基文武百官得大换血才行,所以她确实需要一些能踏实办事的清官良吏。
已经深夜了,柳温终于处理完公务,她下意识地看向内室的方向,那里躺着依旧沉睡的秦沐风。
张大夫说要有人照看,横竖都是看,柳温一寻思就差人把案牍全送过来了,外殿几乎快成了她第二个书房。
秦沐风倒是极好照料。他不发热,也不吐血,脸色在解药和汤药的调理下,一日比一日红润起来,除了眉头时常紧蹙,表情痛苦,似乎一直深陷在无法挣脱的梦魇里,其余一切都平稳地向好。
柳温放下笔,轻轻起身,放轻脚步走进内室。她只是想确认一下他的状况,如同这两日每隔一个时辰时间就会做的那样。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额头的刹那——
秦沐风的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
紧接着,他那双紧闭了两日的眼睛,猛地睁开。
然而,那眼中没有丝毫初醒的迷茫或虚弱,反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瞳孔紧缩,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景象,目光涣散了一瞬,才骤然聚焦——
直直地,对上了近在咫尺的、柳温的脸!
“!!!”
他像是看见洪水猛兽般,身体本能地向后靠,那双眼睛里的惊惧与怨恨如同冰锥,死死地扎在柳温身上。
那眼神倒像是……在看一个从阴曹地府中走出的恶鬼。
柳温探向他额头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四目相对。
内室一片死寂,只有烛火不安地跳动。
赤瞳人的眼瞳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柳温看到了他眼中那毫无掩饰的恐惧与憎恨,那是前世秦沐风得知她吞并赤瞳国时才有的眼神。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语气温柔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醒了?”
这两个字,让秦沐风剧烈起伏的胸膛,微微一滞。温柔的语气与他梦中冰冷的声音截然不同。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像样的声音,只能勉强点了点头。
目光却依旧无法从柳温脸上移开,仿佛要确认眼前这个眼神温和的女子,与梦中那个提着浴血长刀的身影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因为这两日,他一直处在一个又一个无尽循环、冰冷粘稠的噩梦之中。
他梦见柳温提着还在滴血的长刀,刀锋就架在他的颈侧,她脸上带着癫狂的笑容,对他说着什么,但他听不清,只能感到彻骨的寒意。
他梦见赤瞳国化作一片尸山血海,焦黑的旗帜在燃烧,族人的面孔在火光中扭曲、消逝,而柳温的身影,高踞在堆积如山的尸骸之上,冷漠地俯瞰着这一切。
他梦见天下大乱,烽烟四起,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而龙椅之上的柳温,眼神癫狂,脚下踏着皑皑白骨……
每一个梦都无比真实,绝望、背叛与毁灭将他吞噬。
而柳温,始终是这些恐怖景象的中心。他挣扎着想醒过来,却如同溺在深海,越陷越深。
此刻醒来,秦沐风看着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因为他清楚长公主本性,冰冷、贪婪、且无情,而梦境很有可能成真。
柳温将他的情绪尽收眼底。她没有追问,只是转身从旁边的温壶中倒出一杯一直备着的温水,递到他唇边。
“先喝点水。”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动作自然,仿佛刚才他那惊恐的眼神从未存在。
秦沐风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由着她的手凑近,缓缓喝了几口,冷水流过干涩的喉咙,清冽甘甜。
“我……”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昏迷了多久?”
“两天。”柳温放下水杯,用帕子轻轻拭去他嘴角的水渍,动作细致,眼神却始终平静地观察着他,“毒已经解了,只是还需要静养几日。”
她顿了顿,仿佛随口问道:
“梦见什么了,梦魇吗?”
秦沐风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那些血腥恐怖的画面再次掠过脑海。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低声道:
“噩梦罢了。谢殿下…救命之恩。”
他踉跄着起身,想要坐起身,然而因为刚刚苏醒身体还未适应,狼狈地床上挣扎了一下。
柳温下意识抱住他即将摔下的身体。
温热的躯体带着药香撞入怀中,柳温清晰地感受到衣料下绷紧的肌肉和瞬间的僵硬。
她没有立刻松开,顺势小心地将他扶回枕上,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与她平日强势截然不同的轻柔。
“先别动,”柳温替他掖好被角,“你刚醒,让身体慢慢缓过来。”
做完这一切,她才在床沿重新坐下,目光落在秦沐风脸上,语气平静,认真道:
“你救了我一命。想让本宫怎么报答你都可以。”
秦沐风抬眼看向撑在他上方的柳温。那双总是锐利逼人的眼眸,此刻竟温和得…不像话。
秦沐风压抑的心像被安抚,微凸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因为长久压抑有些沙哑:
“殿下……”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每个字都像在砂纸上摩擦,“我……梦见殿下黄袍加身,却……却成了暴君。”
他说得情绪激动,眼瞳愈发猩红:
“烽烟四起,山河破碎……天下,皆成炼狱。”
秦沐风看着柳温,像是透过她在向自己发誓。
“如果可以……”他气息微弱,却字字清晰,“臣别无所求,只愿殿下……能成为让万民安居乐业的……明君。”
柳温明白,根本不是什么梦境,而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没有愤怒,没有被冒犯的冰冷。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酸楚和迟来的钝痛,缓缓攥紧了她的心脏。
柳温郑重道:“不会。你所担心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
她第一次生出忏悔的念头,被野心驱动的坚硬心防,似乎在这一刻,因他一句祈求而裂开,渗入了些许名为“责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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