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8 章
双足迈上白玉石阶,沈枝安在风拂过石阶带来的冷意中不断琢磨如何向圣人交代自己入京的动机。
柳善虽然早已被景元帝恩准过,允其在宫中腿脚不适时也可随意乘抬舆代步。但多年来,柳善只要人在宫中,必然独立自行,虽常疼得膝窝打颤,但他不愿让自己落人口舌。
沈枝安在裴六身后走得慢极,几乎要与柳善同行了。柳善只好将步子放得再慢些,始终保持落人一步的间距。
他不明真相,只当沈枝安是因为即将面见圣颜而犯怵。
柳公公想了想,乐呵呵道:“沈世子不必紧张,郡王也在殿中,您就当今晚是寻常家宴就好。”
“什么?!”
沈枝安迈台阶的脚步顿住,“沈郡王,父亲?!父亲来了?!”
这声惊呼并未令前方的裴六回头,相反,当沈枝安望去时,她甚至觉得对方哼哧哼哧爬得更快了。
柳公公惊诧:“世子没和您说吗?”
沈枝安轻声说了句“没有”,拔步便冲上几层台阶。谁知前面那人听见她的脚步声,步子竟迈得更大了!
沈枝安:······
她恶狠狠盯住裴六心虚的背影,心里又给他填上了一笔账!
跨上最后一层台阶,只见万安殿堂厅的大柱前矗立着一个身影,身后有数十余人皆静默等候。
怎么才三月便消瘦成这样······沈枝安看到他萧条的身形,鼻尖一酸,快步上前。
然后,就听对方醉醺醺迎来:“哎哟,我的干儿子哟!”
跨出的脚步骤然歇住,不知从哪儿蹿出来的裴六覆耳道:“这是陛下。”
沈枝安一惊,立刻撩起下摆行跪礼,“草民,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诶诶,快起来快起来。”景元帝上前一把捉住沈枝安的胳膊便将人带起。
“你爹喝多了,吾已差人将其送回府中。你明日再去看他,今晚配吾说说话吧。”沈枝安站定后,景元帝双手用力握上她的肩,眼含热泪。
“这就是沈家的好儿郎么,果然风神俊朗,有沈兄当年的英姿!”
柳善上前,笑道:“陛下,起风了,进殿去说吧。”
景元帝这才拉着沈枝安往殿中走,留裴六这个养子在后慢慢走着,脸上半是幸灾乐祸半是同情可怜。
只要被醉了酒的景元帝赖上,那必然是一两个时辰内脱不开身的。
景元帝将沈枝安的位置安排在自己右下首,正是沈华舟先前所坐的位置。
熨帖话刚说了几句,景元帝突然怆然,“你父亲以前酒量可没那么差,方喝了几杯便捂着头说难受,果然是到了服老的年纪了么?”
裴六在左下首坐得端庄,心道这话若是答的不好,那不仅是说沈郡王该服老了,也是在说年岁相似的景元帝到了该服老的时候了。
他刚要出口替沈枝安解围,便听沈枝安温声道:“父亲身体虽因战事落下不少病根,但身子骨还算硬朗。父亲说头痛,恐怕是不愿看到我这个不孝儿吧。”
语毕,她垂头做出一副神伤模样,叫景元帝看来也颇有些心疼。
果然,听到这话,景元帝再未纠结什么服不服老,只宽慰道:“父子哪有隔夜仇,不就是私自离家吗,血性男儿就当如此!”
私自离家了几千里地的沈枝安颔首道:“此事是我有错在先,但我实在是不愿······”
景元帝明白她的难言之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按理讲你不该违抗你爹的命令。”
沈枝安立刻装出谨听教诲的样子,让景元帝越看越满意,话锋一转,说道:“但是我听你爹说了,你想趁年轻多游历一番。如此也好,收了心再归家就是了。”
景元帝絮叨个没完没了,手随手一挥拿出了他指点江山的气势。
柳善在他身旁伺候,景元帝侃侃而谈时不住观察着沈枝安的神情,见她没有半分不耐这才放下心来。
作为一国之君的景元帝年逾五旬,但其前半生一直在打仗,膝下几个孩子都是在皇后身边养育长大的。等他打完仗回了家,孩子们早就长大了,对他虽然称得上敬重,但不见多少温情。
亲生的那几个孩子,除了太子还自己带过几年,其他的孩子见他就害怕就躲,景元帝是想疼都疼不了,更别提谆谆教诲了。
直到混球裴六横空出世,入宫来做太子伴读第一天就将夫子气得倒地,将他带到紫极殿时还嚷嚷着自己绝无过错!
景元帝耐心听完,心道自己终于找到了适合他的儿子!当即将其收作养子,把他留在宫中,与皇子们同等地位地养大了。
但或许景元帝真的没有什么子女运吧,裴六长到十五岁时一场高烧过后,人就变得疯疯癫癫的。再大一些虽然发病次数见少,但病根埋下了,时不时便要犯病刺挠别人一下。
正如现在——
“沈兄定的是什么亲事,对方是怎么样的人?”裴六往碗里斟了些酒,径自打断了景元帝,平平淡淡的也不知他是为了搭话还是真好奇,“若是婚前都没见过一眼,那还是不要结了,免得以后貌合神离的。”
这话在影射谁显而易见,景元帝懒得在大好日子与这不孝养子置气,只冷哼一声,命人将他桌上的酒杯、酒盏、用来乘酒的碗都通通收走。
若是私下与裴六相处,沈枝安肯定什么也不说,任凭裴六缠着问她多少遍也不说。
但是在疼养子出了名的景元帝前,沈枝安几日来第一次给了裴六好脸色,捡着不容易出错的回道:“父亲自然给我想看的是极好的人家,只不过枝野命薄,愧对父亲爱子之心。”
景元帝:“交换庚帖了吗?”
沈枝安摇头,说道:“是一桩娃娃亲,但对方女娘确实品性上乘,是枝野配不上。”
景元帝抚着胡子,左右看了两眼底下的大臣,说道:“京中好姑娘也不少,你在探狱司期间,若看上了哪家的女娘,吾亲自替你做媒也未尝不可。”
沈枝安:······
“是,多谢陛下。”沈枝安双手交叠,规规矩矩行拜礼谢圣恩。
“说起娃娃亲,你爹与我还有一桩呢!”景元帝看向柳善,“就是当年靖州一战,我和沈兄落人下风,就是你来通报说娥妹诞下龙凤胎。”
他看回沈枝安,眼中泛起追忆的柔光,接着道:“当时沈兄大喜,领兵如有神助,士气高涨,而后又逢甘霖,对我军局势有利,一举击溃了对方。那时,我膝下唯有太子,于是与你爹击掌为约,要为这两个小家伙定下娃娃亲。”
“啪——”
景元帝话未说完,左下毫无征兆地传来玉碗跌落桌台的清脆碎裂声,截断了景元帝的话头。
众人惊望,只见裴六案前杯盘微乱,一只玉碗滚落在地。而他本人正以手扶额,眉心紧蹙,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见状,景元帝立刻喊道:“让你别吃酒!是不是烦头疾了!”
柳善立刻差人去喊太医,裴六揉着太阳穴,说道:“我无事,陛下不必担心。”
景元帝也无心说什么娃娃亲不娃娃亲了,但裴六支着脑袋,转向景元帝:“太子不是与哪一家女娘来往得比较密切吗,他恐怕不会愿意和沈郡王之女再订亲的。”
景元帝疑惑问道,“太子与哪家女娘有意思,吾怎么不清楚?”
裴六哪里知道,这完全是他胡编的。
他闭上眼,不再言语,仿佛真的被头痛攫住。
景元帝转向沈枝安,道:“不过,太子也娶不得你妹妹了。前几年,钰州来信,你爹言辞恳切,言说实在不舍独女远嫁千里。吾体谅他爱女之心,这桩旧约,便不再提了。”
“若是你妹妹不愿嫁京城,你愿取一个京城女娘,吾也是高兴的。”
“没有和太子的娃娃亲了······”
裴六头也不撑了,睁眼看向沈枝安,问道:“沈妹妹现在有婚约在身吗?”
沈枝安眼观鼻鼻观心:“尚无。”
“从钰州嫁到京城来谁都不舍得。”裴六摸了摸耳垂,声音莫名低了很多,“那,那陛下也不是只有一个孩子······”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怔了一下,旋即垂下眼帘,将未尽之意连同那点莫名的焦躁,一道掩入了眸底深处,顾自斟酌着该如何开这个口。
沈枝安刚想问他说了什么,就见小太监领了太医,火急火燎进殿来了。
裴六:······
太医和景元帝行礼后立刻跪到裴六身旁,先把了把脉,并未查出问题,心下稍送了口气。
刚抬头想问是否头疼发作,入目的却是一张阴沉得可以滴黑水的脸。
太医咽了咽口水,手颤着去探他的额头,发现略有些滚烫。
不敢在裴六眼前晃荡,太医立刻行到堂厅正中,道:“回陛下,世子无事,面上稍有些发烫,应是先前吃酒的缘故。”
“无事?那好端端的为何头疼?”
这为何头疼太医哪里会有当事人清楚,再说了,世子哪有头疼的样子!
虽然心里这么想,太医敢这么说恐怕是觉得自己的脖子该松松了!他只能斟酌着回话:“刚入秋冬,头疼发作是常有的,臣立刻开张调养的方子,世子按时按量吃完那些药,想来应该是不会再发作的。”
相同的说辞听了太多遍,景元帝也知道这其中难就难在“按时按量吃完”,见裴六现在也没什么犯了头疾的样子,挥手道:“行了,你去吧。”
沈枝安端着酒杯,将眼前所发生的尽收眼底。裴六看过来时,她仰头将酒一饮而尽,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