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不问意

　　静室内，因着暮云那“多重桃花煞”的批命，气氛正诡谲难言。暮云周身寒气四溢，苏子墨眼神阴郁，蔺无殇似笑非笑，凌无非漠然旁观，顾弘则是一脸吃到惊天大瓜的兴奋与茫然。

　　就在这片诡异的沉寂即将被打破的边缘，那个始终倚在门框上，仿佛置身事外的顾清晏，却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打破了凝滞，带着他特有的慵懒与玩味，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他踱步向前，玄色衣摆拂过冰冷的青铜地面，如同暗夜中流动的潮汐。他径直走到沈栖竹面前，隔着一臂的距离停下，微微俯身，那双总是含着醉意和锐利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照着沈栖竹清冷的身影，仿佛要将他吸进去。

　　“沈监正，”顾清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磁性，如同陈年佳酒，醉人而危险，“你为暮提督批了这般精彩的‘桃花煞’，为皇侄点了前程迷津，连蔺厂督、凌厂督和苏太医的命格都一一点破，怎的独独漏了本王？”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具侵略性的弧度，目光灼灼，如同实质般烙在沈栖竹脸上：

　　“还是说……监正大人刻意回避？不如也看看，本王与监正大人你……这命格，可有什么说法？”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暮云暂时压下了自身的怒火，冷眼旁观；苏子墨嫉恨的目光在顾清晏和沈栖竹之间逡巡；蔺无殇凤眸中精光一闪，露出了更加浓厚的兴趣；凌无非虽依旧面无表情，但视线也聚焦了过来；连顾弘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溜圆，生怕错过一个字。

　　所有的压力，瞬间汇聚于沈栖竹一身。

　　沈栖竹抬眸，对上顾清晏近在咫尺的、充满探究与挑衅的目光。他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团“野火”般的气息，霸道地侵入了他的安全距离，试图点燃他冰封的外壳。他心中微凛，知道顾清晏此举，既是试探，也是逼迫，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逼他揭示两人之间那层刚刚结成的、微妙而脆弱的“盟友”关系，或者说，是逼他承认某种更特殊的联系。

　　他不能回避。

　　沈栖竹神色未变，只是周身那与天地融为一体的气息微微流转，将顾清晏带来的压迫感悄然化去几分。他没有再用蓍草或星盘，而是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左手，指尖莹白，在夜明珠的光辉下近乎透明。同时，他目光沉静地看向顾清晏，示意他伸出右手。

　　顾清晏挑眉，从善如流地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

　　沈栖竹的指尖，并未真正触碰到顾清晏的皮肤，而是在他掌心上方寸许之地虚悬。他闭上双眼，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青影，周身气息变得愈发空灵缥缈。他在以自身灵觉，感应顾清晏的命格气场，并尝试将其与自己的星轨进行一种极其危险的、短暂的共鸣推演。

　　静室内，仿佛有无形的星辉在两人之间流淌。众人只见沈栖竹指尖似有微光闪烁，而他清俊的眉宇间，渐渐凝聚起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纹路。

　　良久，沈栖竹倏然睁开双眼，眸中仿佛有星河倒卷，碎冰涌动，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他迅速收回手，负于身后，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

　　“王爷命格，”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显清冷，却隐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澜，“天潢贵胄，然紫微星旁，辅星晦明不定，主一生波澜，非安于庙堂之相。性如惊雷，势若野火，能焚荆棘，亦能……燎原肆虐。”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化为一句带着警示的断言，“王爷乃孤星照命，亲缘淡薄，情缘……更是镜花水月，强求无益。”

　　顾清晏听着，脸上那玩味的笑容不变，眼神却深了几分：“哦？孤星？倒是贴切。那监正大人你呢？你我相遇，是这孤星偶然撞入了你的星轨，还是……早有注定？”

　　他终于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沈栖竹静默了片刻，静室内落针可闻。他目光掠过顾清晏，望向虚空中那无形的、牵引着所有人的命运丝线，缓缓道：

　　“下官命格，早已与星图浑天一体，镇守国运，无关风月，不论私情。”他将自己置于一个超然的位置，先划清了界限。

　　然而，他话锋随即一转，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玄奥的意味，如同在陈述一个刚刚窥见的天机：

　　“然，星轨交错，自有其理。王爷如惊雷，欲劈迷雾；下官若寒星，镇守皇天。雷需云引，星借光耀。”他再次看向顾清晏，目光交汇处，仿佛有电光石火在无声碰撞，“王爷与下官，非是桃花煞，亦非困缘锁。乃是……”

　　他停顿了一下，吐字清晰：

　　“荧惑为引，麒麟为契。是劫是缘，是破局之钥，亦是焚身之火。星图未定，命轨……纠缠难分。”

　　他没有给出明确的吉凶论断，只用“荧惑为引，麒麟为契”八个字，将两人的命运与当前最大的危机和秘密牢牢捆绑在一起。“劫缘难分”、“破局之钥”、“焚身之火”，更是充满了无限的可能与极致的危险。

　　这模糊而充满张力的批语，比任何明确的论断都更引人遐思。

　　顾清晏眼底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芒，那是一种找到同类、找到对手、找到足以让他全力以赴的目标的兴奋。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带着畅快与不羁：“好一个‘劫缘难分’！好一个‘焚身之火’！沈栖竹，看来本王这团火，是注定要与你这尊‘麒麟’纠缠到底了！”

　　暮云眸光闪动，似有所悟。

　　苏子墨脸色更加难看。

　　蔺无殇抚掌轻笑：“妙极，妙极！安王与沈监正，竟是这般宿命纠缠，看来这往后，京城更有好戏看了。”

　　凌无非冷哼一声，不知在想什么。

　　顾弘则是挠了挠头，小声嘀咕：“听起来好复杂，好厉害的样子……”

　　沈栖竹不再多言，重新坐回蒲团，闭目凝神，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批命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唯有他自己知道，在方才那短暂的灵觉共鸣中，他看到的不仅仅是命格的纠缠，更是在那“野火”与“寒星”碰撞的尽头，窥见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打破死局的曙光。

　　只是这曙光之路，注定遍布荆棘，需要以身为祭，步步惊心。

　　顾清晏看着他闭目静坐的模样，那清冷孤绝的身影在此刻显得格外脆弱，又格外坚定。他心中的兴趣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占有欲交织升腾。

　　“沈栖竹，”他心中默念，“既然命轨已缠，那这把火，就由你我一同来烧吧。看最终，是焚尽这天地阴霾，还是……你我一同化为灰烬。”

　　静室之内，命运的齿轮，因着这直指核心的命格批言，似乎又悄然加速转动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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