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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女视商戏子观戏
柳栖梧转过身，目光落在那位被称作“翟管事”的中年男子身上。他对着小厮的热络相迎仅略一点头，便侧身毕恭毕敬地对着身旁的年轻女子躬身道：“小主人，这便是咱们的明微堂了。”
“小……小主人？”小厮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惊得呆立原地，又赶紧躬身行了个郑重的礼。
柳栖梧细细打量着这位“小主人”。
这女子与她年岁相仿，身形更为高挑，一双凤目美而不娇，肤色白皙如凝脂，唇薄而色淡，一袭蓝衣衬得周身愈发清冷，犹如穿透雪雾蜿蜒无际的冰河，透着拒人千里的气势。
不知是不是错觉，蓝衣女子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时，似是微微一怔，眉头微蹙，像是在回忆什么。不过转瞬，她便转头看向那小厮，语气冰冷如霜：“明微堂的待客之道，便是这般刁难主顾地？”
小厮脸色煞白，慌忙辩解：“小主人，属下是按规矩办事！没有国画院的画师凭证，咱们向来恕不接待……”
“什么破规矩，废了，”蓝衣女子语气斩钉截铁，转头看向柳栖梧，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如冰面初融，“柳娘子，里面请。”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皆如遭雷击，连萍意都捂住了嘴。
柳栖梧心头诧异万分，明明戴着面纱，穿着常衣，甚至从未与这位女子见过，对方怎会一眼认出她？
她强作镇定，颔首致谢，旁若无事地跨过门槛，萍意在身后紧紧跟着，小声嘀咕：“姑娘，她怎么知道您姓柳呀？”
柳栖梧没应声，指尖悄悄摸了摸面纱，遮掩得也算妥当，竟能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眼看出是谁，实在想不通其中缘由。
“柳娘子今日前来，是想买些什么？”蓝衣女子引着她往里走，顿了顿，补充道，“我姓程，您唤我子衿便可。”
程子衿……
这名字似是在哪里听过。
柳栖梧眨了下眼睛，试探着问：“莫非，娘子的兄长，名叫程正？”
程子衿微一点头：“正是，家兄是您的友人。”
这便是了。
怀集最大的书画铺，若不是程家的产业，倒是让人意外了。作为明微堂多年的主顾，她先前竟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端堂兄有一位表妹，她也是知道的，据说是被他手把手带出来的，天赋不亚于他，已然是位商界翘楚。有不少人猜测，年迈的程家主究竟会将掌家之权交由外孙还是孙女。更有甚者打趣说，反正外孙本不姓程，干脆点上鸳鸯谱亲上加亲岂非更好？
怎料程姑娘也是位奇娘子，及笄时当众立誓，此生若无缘打理家业，宁与青灯黄卷作伴，也绝不嫁人。
而她呢？及笄日突降婚约。
能与储君结亲，想必会被旁人视作荣耀吧？可她并不甘心接受这个枷锁，宁愿成为乌衣巷的“吴娘子”，只待一年之期结束彻底解除这桩她不想要的婚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皆是不愿被世俗规则束缚之人，倒有几分同病相怜。
只是……这位程娘子是如何认出她来呢？
柳栖梧忍不住问：“程娘子，我们可曾见过？”
“不曾，但我对柳娘子神交已久，”程子衿脸上的笑意如同冷潭泛起的涟漪。
程子衿说着，引她在靠窗的桌前坐下，翟管事亲自奉上茶水。
“柳娘子今日过来想要买什么？”
柳栖梧端起茶盏，坦诚道：“实不相瞒，我今日是来解惑的，并不打算买东西。”
“哦？”
柳栖梧思索了片刻，觉得告诉她也无妨：“我想知道为何哪怕都是同一档次，颜料也要比墨汁贵上十数倍。”
程娘子垂下眼帘，只一瞬，便抬眼看向她，语气平静：“这个问题，家兄随口便能解答，柳娘子既然几乎日日与我兄长相处，为何不直接相问，反倒要来明微堂？”
柳栖梧倒从没想过这个，虽然她说的颇有道理：“我自幼便是如此，想弄明白一件事，更愿意靠自己去寻找答案，旁人说的终究是旁人的道理，我始终觉得，只有自己想明白，才是正道。”
程娘子虽然嘴角未动，柳栖梧却觉得她是在微笑。
“既入了店，柳娘子便随意看看，若有人招待不周，直接告知我便是，敢违背程家家训，便不配为我程家做事。”
“其实，方才站在门外，我已想通了几分。”柳栖梧看向堂内陈列的昂贵颜料，语气带着些怅然。
“嗯？”程子衿端茶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她。
“就好比来明微堂的客人需要出示国画院的凭证一样，价格也是一道凭证，或者说，是区分‘贵胄’与‘平民’的门槛，”她怕自己说不明白，补充道：“一开始，我以为是由成本使然，现在想来，应是那些有资格购买颜料的人决定的。”
他们自以高贵，使用之物也要与平民泾渭分明。他们不在意的金钱，平民在意。所以，画具成了平民高攀不起的存在，画馆、画院更是遥不可及，制定规则的人终究是达成了这一隐秘的目的。
“柳娘子倒是看得明白。那您拿到答案后，想做什么呢？”
“我毕生所求，不过‘自由’二字。”
——
而此时的户署司务处，气氛亦有些微妙。
新来的庄户令拿着一本册子，脸色铁青地看着底下的官吏，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这桩农户地契案，竟拖了一个月都没人敢接，你不做，他不做，那谁做？你们一个个都想当缩头乌龟？”
他面前的几位户曹战战兢兢又闷不作声。
其中一个葛户曹看见周禄全，将他叫了过来：“你，资历在刑员里最老，不如就你做。”
不料周禄全一瘸一拐地来到他面前，面露难色：“我今早摔了一跤，行动不便，不如，我为大人推荐一个人选？”
“谁？”
周禄全瞄了眼角落的李祈，用下巴指了下他：“不如让这位试试看呢？”
庄户令顺着周禄全的眼神看过去，看到一个背脊挺直的年轻人，坐姿端正得很，仿佛是泥塑木雕般，又冷又硬，几乎连活人气都没。
“他叫齐什么来着？”庄户令皱着眉问。
“回大人，他姓齐名礼，字承君。”周禄全补充道，“来咱这不过两个月，虽然是新手，但办事还算稳妥，正是锻炼的好时候。”
庄户令冷眼看了周禄全，他怎会不知周禄全是想把烫手山芋丢出去？但眼下确实没人愿意接，便顺水推舟道：“你说的不无道理，既如此，就让他办吧，去，让他过来寻我。”
他甩袖走向里间。
周禄全幸灾乐祸地找上李祈：“户令大人让你寻他。”
李祈瞥了他一眼，微点了下头。
周禄全心里更不是一番滋味，暗自腹诽：“得，又把自己当爷，等你接了这活，看你如何栽跟头！”
李祈不疾不徐地来到里间，见到了庄户令。
庄户令拿出一个册子放在案上：“承君呐，这个农户地契纠纷案，你不如配合着刑部一起做？”
李祈垂目扫了眼，淡淡道：“好。”
“……你不打开册子看一看？”庄户令有些诧异。寻常官吏接案，定会先翻看案情，琢磨难易，他倒好，连看都不看便应下了。
“大人的安排，我作为下属，自然听从。”李祈的声音有些沉，却如玉质般温润。
庄户令被这声音勾得抬眼打量起来，他有个不为人知的爱好——相面。
这是他第一次仔细看这位年轻主事的模样，来回看了几圈，越看越暗自惊奇。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线分明，五官周正又贵气。有一说一，此等好相貌，不长在天潢贵胄的脸上都有点浪费了，即使是个寻常人，也得成个会试榜首……
他盯着李祈的脸看了半晌，忍不住问：“你会试得了第几？”
李祈神色未变，信口道：“四十五名。”
“不可能！”庄户令猛地提高声音，屋里的主事们都闻声望来。他赶紧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不说榜首，也该是前三甲，怎么可能才四十五？”
李祈语气平淡，没有丝毫波澜：“我的确没记错。”
庄户令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他半晌，终究是没再多问。毕竟没人会自贬身份，想来是自己看走眼了。
一个不够圆滑的庸人，能长成这样，简直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他瘪了瘪嘴，叹了口气：“罢了，册子你拿去，跟着刑署办案，多加小心。”
李祈拿起册子，颔首道：“谢大人提醒。”
周禄全远远看着，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
一旁的陈主事小声问：“师父，这案子若是办成了，必能得新来的户令赏识，您为何不让我接，反倒推给齐石头？”
“你傻啊！”周禄全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他一下，“这种案子说不留神就把自己搭进去了，就是个冤大头坑！你还想乐呵呵往里跳呢？”
陈主事倒抽一口冷气，后怕道：“当真如此可怖？”
“不然呢，你可知这案子类似的我不知见了多少个，每三四年都会出现一桩，专等一个冤大头，你且等着看吧。”周禄全神秘一笑。
陈主事跟着笑：“还是师父想得周全！徒弟跟着您真是享福了！”
周禄全得意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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