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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唱
夏律昨夜对着新谱斟酌到了凌晨,罗非言的爵士鼓声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始终显得格格不入,不是他不想保留,而是实在没有保留的必要。
“看来是没人需要陪衬了。”
罗非言收回手,向后靠上椅背,抬眼迎向夏律俯视的目光,那股不该有的酸意再次涌上心头。
上一场演出中被夏律改掉的节奏,当时罗非言还认为很是合理,但越是回想便越是觉得莫名变了味,自己敲出的每一个鼓点,或许都只是为了更好地烘托那把电吉他的光芒。
当那个人不再参与后续演出,他这面鼓,自然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只是单纯不需要了。”
夏律没时间再留给罗非言来试探自己,直接封住了所有话头。
在一旁的高炎很是会察言观色,他连忙把定音鼓的位置让了出来,连鼓棒都朝着罗非言递去。
“不用。”夏律抬手拦下,视线转向另一边,“罗非言,后面两场,你负责那些‘小打’。”
罗非言和高炎的目光一起看向了那处,空着没人敲的三角铁和铃鼓正等着罗非言。
“这……”高炎都愣住了,自己敲定音鼓的这段日子他真的是提心吊胆,夏律的目光无数次杀到自己这边时都是汗毛倒数,他早就想把这位置还给罗非言了。
“乐器不分贵贱。”夏律见罗非言一脸的不愿,口中说道。
“我不分。”罗非言说着便收回了自己的神情,朝着三角铁那处走去,“我什么都能敲。”
“如果都准备好了,那我们就从头开始。”
当罗非言拿起铜镲,夏律的指挥棒也已经举起,这新谱子对所有人都很陌生,有人抽着空好好练了,也有人根本没打算看一眼,就打算在人群之中当个混子。
而罗非言是就是那个没看谱的,而他却等着的是今日的一场即兴,本以为可以酣畅淋漓,可现在,夏律连这个机会都没打算给他。
罗非言对着谱面,刚碰响了几下镲,又要去敲三角铁,手里变来变去,一转眼又抓起了铃鼓,而他的这些声音最终都如同投入音海的砂石,涟漪都未曾泛起,就被吞没了。
他的目光渐渐就开始不受控制,原本还盯着曲谱,现在却一次次穿过乐手,投向那个掌控着因音符的身影。
夏律沉浸在他的世界里,他要所有的声音都按照他所追求的方向流动,若是有人走错了方向,他的面色就会瞬间变了样,这手不知道收了多少次,乐曲断断续续,像是卡带了一样,没一个会听着舒服。
“二谱台的长笛,你的气息从头到尾就没稳过,别人都是如沐春风,你现在是吹出来的就像是狂风过境。”
夏律的话比以往要犀利,他说着那个人,手却指向了蓝听,“长笛首席,排练后给他单训。”
蓝听自己都没想到还自己去指点别人的那一天,而且被夏律点名的还是以前长笛声部的首席,他愣愣地点了点头,都来不及反应,夏律便又给了继续演奏的动作。
“小提琴声部,内敛一点!”他的视线扫过所有人的琴弦,口中音量都抬高了些。
他没有叫停,人却踏下了指挥台,此刻已经无人敢和他的目光相交,唯一抬头盯着他的只有罗非言。
夏律自始至终都要绕过那个刺眼的目光,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人在看着自己,那般注视像被抛出的绳钩,每一次甩出都瞄准他的眼底,罗非言要擒住他,在这满座人群里独占他的注意。
罗非言最终还是没有如愿,夏律只留给了他半道背影,人停在了一名大提琴手的面前。
“这里。”他俯下身,指尖点在他面前的琴谱上,“旋律下沉,再沉一点。”
这名大提琴手很年轻,平日的他其实还有些怕夏律,现在整个乐团都停了下来,就他一人被指挥盯着,手中的琴弓变得异常沉重,每一次运弓都是那么僵硬。
夏律让他反复练习着同一段乐句,越是紧张,音色越是干涩,然而夏律今天似乎就是要和他耗上了,偏是要练到他可以完美地奏出来为止。
罗非言就一直看着夏律,他手中的铃鼓还悬着,要是以往这种时候,他早就已经在后面偷摸地玩起手机了,可此刻却莫名焦躁,夏律几乎点遍了所有声部,高炎也被抓了几次,唯独对他不置一词,直到最后排练结束,罗非言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敲得到底是好是坏……
这样的排练才经历几天,乐手都觉得甚至比之前要体能训练时的日子还难熬,每演出一个音都在提心吊胆,夏律是严格也刁钻,但最近似乎走到了极端。
“奇了怪了……”什么事情都藏不住的高炎又在午休时抱怨了起来,“不过是个商演,至于这么较真吗?”
“我快撑不住了。”连日被重点关照的大提琴手有气无力地说道,最近的事情实在是太不合常理了,夏指挥最讲效率,平时对演奏不满,就会直接请人离开练好再来,很少在一个人身上反复花费时间。
“现在只剩罗哥还没被夏指挥特别关照过了。”高炎说着还看向罗非言,语气里满是羡慕。
罗非言佯装着闭目假寐,耳朵一直听着,高炎与人闲聊上就总是没完没了,有些话题也渐渐滑向他不愿听到的方向而去。
“你们说,夏指挥是不是因为贺昱不在了……”不知谁的猜测竟引来一片附和。
“少了电吉他,夏指挥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还是贺昱在的时候好……”
高炎也紧跟着连连感叹。
贺昱,贺昱,又是贺昱,这人到底有什么魔力?
罗非言正要开口,却被口水呛得连声咳嗽,好不容易平复才没好气地朝着高炎说道:“你怎么也被那个电吉他手勾了魂?”
高炎慌忙坐直,支支吾吾地想辩解,却越说越乱,罗非言听不下去,抓起梆子就敲,可就他这叮叮咣咣一敲,反倒显得有种莫名其妙的心虚,乐手起初还只是在说夏律不太正常,现在一看,这罗非言似乎也不太对劲……
排练的日子再难熬也就像罗非言所说不过就几天而已,新能源车的发布会商演如期而至,乐手们忙着调试乐器,唯有罗非言无事可做。
他望向台下,满座皆是西装革履的业界精英,然而当目光刚要收回时,就无意间瞥见了一个绝不该出现的身影。
又是贺昱!简直阴魂不散!
那人身着得体商务装,坐在舞台侧方,正对上罗非言惊愕的目光,竟还从容地回以微笑。
这次再见到贺昱,是让罗非言彻底看不透这个人了。
这人会拉小提琴,能弹电吉他,却显然不以音乐为主业,而在这场新能源车发布会上,贺昱竟直接在台下拍下了全球唯一一辆的限量款,这个价位,绝不是几场商演就能赚得到的。
虽然贺昱买了车,但是他更像是特意来看安亚演出的一样,就为了能来见上一眼夏律。
王铭辉也不知道是动了什么心思,今天竟然特意让罗非言开车,让他单独带着夏律到演出现场,这一路上,罗非言竟然感觉俩人之间生出几分曾经从未有过的尴尬,他仿佛有很多话可以说,但所有的话都哽住了,让他喉口泛痒,连带着鼻子里也很是难受。
“阿嚏!”罗非言突然没忍住,猛打了一个喷嚏,这一打,似乎就像是憋在嘴里的那些话一样,全部喷扫而出,接二连三,等在抬眼时,眼眶都泛红了。
“演出任务很紧,如果生病的话,要尽早吃药。”罗非言终于等到了夏律开口,只是等来的话可不是那么好听。
罗非言吸了吸鼻,有意夸张着自己的语气,“夏指挥这是更关心乐手还是更关心演出?”
“我都关心,但谁重要,我就更关心谁。”夏律还瞥了他一眼,但罗非言这次倒是没有用余光偷看他。
夏律在罗非言的眼里有时真的是一点人情也没有,他的心里除了音乐就装不下其他的东西,那些无用的情感就似被他摒弃,才让他如今能说出这种资本家才会呕出来的话。
罗非言难得沉默,更是难得在阴阳怪气后还能安静得下来。
“一直缺席的圆号手这几天才好转了些。”夏律突然开口,“他当时高烧是因为流感,后来越来越严重就变成了肺炎。”
“我没那么弱。”罗非言听出夏律的意思,他完全不认为自己是病了才喷嚏,反倒觉得说不定是这夏律在心底里蛐蛐他。
“你是在他发烧后唯一接触了他的,也很有可能被感染上。”
罗非言顿了顿,突然发笑,“如果要是真传染了我也没办法,就是委屈夏指挥今天和我坐同一辆车了。”刚一说完,又是接连的几个喷嚏,只是这回打完后,便没人再说话了……
“夏指挥不打算回去了吗?”演出结束的罗非言谱子一合就算收拾好了,他既然把夏律送来的,也得把夏律送回去,可是他已经等了这人有二十多分钟了。
“你如果还有事的话就先回去吧。”夏律现在手头什么都没干,就那么站在一处,口中轻声回道,虽然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说了。
“你还有什么没忙完?”罗非言左右看了几眼,乐团的人都已经坐着大巴回去了,会场的人也都散得差不多了,他不明白这人还有什么好等的。
“夏律!”
这个声音一出,罗非言上一秒还想不通的事情瞬间就明白了,“原来在等人呢。”
罗非言才小声嘀咕完,贺昱就已经来到了他们的身边,他手里拿着一个扁平的牛皮纸袋,递到夏律手中时口中还带着歉意,“不好意思,久等了吧?刚刚被几位负责人拉住多聊了几句。”
“没事。”夏律回应的温和,俩人似乎是已经约好了,演出结束后就是要见上一面。
“这是之前提过的,没想到要找到还有些难度。”贺昱说完,微微侧来的脸总有一点目光是看向了罗非言。
“……谢谢。”
他们俩聊得克制,总感觉是因为一旁多了个罗非言,有些话似乎就是得避着他点说。
现在这气氛多少是有些尴尬了,贺昱见大家似乎各有各的不便,唇角随即勾起恰到好处的笑意,“你们怎么回去?如果没安排车,我送你们。”
一直沉默的罗非言听到这话像是被激到了一般,忽然一步上前,手臂甚至都架在了夏律的肩上,只是轻轻一带,谁都没反应过来,夏律就与贺昱隔开了半步距离。
“不麻烦贺先生了。”罗非言开口道:“我们开车来的。”
臂弯中夏律不知是不是瞬间的僵硬才没挣开,他看着贺昱,刚想开口说点什么,身旁的人又补了一句,“得走了,再不回去,先到团里的乐手们该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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