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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获暗探
夜色如墨织的网,越收越紧,将京城下潜的暗涌裹得密不透风,连星子都不敢露半分光。
宸王府书房的烛火燃到了末梢,焰芯颤了颤,终是弱了下去。
封鹤铉搁下笔,骨节分明的指尖划过纸上三个墨迹干透的名字,指腹触到的不是宣纸的糙感,而是刺骨的凉意,顺着血脉漫上心口。
他起身推开雕花木窗,清冷的月光如碎银泼洒而入,映得他鬓角垂落的碎发泛着冷冽银辉,也照亮了眼底未散的寒雾。
远处隐约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三下,沉稳而寂寥,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博弈,敲下倒计时的鼓点。
烛火在窗纸上摇曳,将他孤直的身影拉得颀长,纸上名字皆与魏府、隶王盘根错节,墨迹深处似凝着未干的血光。
他神色淡然,眸底却无半分温度,仿佛那不是三十余口人命的纠葛,只是一串无关紧要的符号。
“殿下,夜深了,可否需要传些宵夜?”
青竹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室内凝滞的沉静,连脚步声都轻得像风拂过草叶。
封鹤铉未回头,目光越过沉沉夜色,落在远处公主府的方向——那里的烛火依旧亮着,一点昏黄在浓黑中摇曳,如同暗夜里引魂的鬼火。
“不必。”
他的声音淡得没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历经寒狱磨出的冷硬。
缓缓阖上窗,隔绝了月光,也隔绝了外界的纷扰。
封鹤铉垂眸,桃花眼底的冷冽尚未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凝,楚玥卿那真假掺半的话在耳畔回响,字字句句都戳中了他心中最关键的疑窦。
封殷给楚玥卿这份名单,借口竟是与她母亲之死有关。
当年自己母亲被打入冷宫,罪名莫须有,如今想来,恐怕也与这朝堂纷争、权力倾轧脱不了干系。
封殷惯用借刀杀人的伎俩,楚玥卿若真是被利用,那自己与她,不过是同一盘棋上两枚暂时还未相撞的棋子。
可楚玥卿,绝不会甘心只做棋子。
在她的认知里,暂时为棋,不过是为了引他人入局,她从来都是执棋者。
“没有条件?”
封鹤铉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快得如同错觉。
深宫之中,京城之内,最廉价的是口头承诺,最昂贵的便是“没有条件”的帮助——即便二人是合作关系。
楚玥卿这般行事,要么是不满被封殷利用,要让他付出代价;要么,便是另有更深的图谋,这份名单,不过是引他入局的诱饵。
他抬手将名单凑近烛火,火光跳跃间,那些名字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张张或谄媚、或阴鸷的脸,在光影里扭曲,将燃烧的名单握在掌心。
“隶王……”
他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指尖微微收紧,眼底寒芒一闪而逝。
隶王封晋年是封殷胞弟,手握兵权,在朝堂之中结党营私,暗中培植势力,与前朝余孽往来密切,觊觎皇位已久。
封殷想要除之而后快,却无确凿证据,如今魏府灭门,恰好成了递到他手中的刀。
而自己,便是那个被推到前台,手握刀柄的人。
成,则封殷除去心腹大患,自己或许能暂脱牢笼;败,则重回冷宫,甚至可能成为替罪羊,死无葬身之地。
十五年冷宫生涯,他早已学会在绝境中扒拉生机,在无尽猜忌中步步为营。楚玥卿的提议纵然凶险,却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殿下,秦统领派人来问,明日何时启程查案?”
青竹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封鹤铉眼底翻涌的波澜尽数敛去,重新恢复了那份古井无波的平静,仿佛方才的深思与算计都从未存在。
“告诉秦统领,明日辰时三刻,府门外汇合。”
“是。”
青竹退下后,封鹤铉拿起案上那盏冷茶,仰头一饮而尽。
茶汤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浇灭了心底仅剩的一丝躁意,让他愈发清醒。
楚玥卿也好,封殷也罢,每个人都在利用他。可他们都忘了,十五年的冷宫,磨掉的是稚气,磨出的是獠牙。
他会顺着封殷的意,查魏府一案,“钉死”隶王;也会借着楚玥卿的助力,达成自己的目的。
至于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线、明面上的监视,不过是这场棋局里无关紧要的点缀。
窗外的月光愈发清冷,封鹤铉在案上铺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瘦硬挺拔的字迹落在纸上,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的坚韧。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容错辨的寒芒。
与此同时,公主府的书房依旧亮着烛火,烛油顺着烛身缓缓滴落,积成小小的蜡珠。
楚玥卿推门而入。
“他收下了名单。”
“姑娘,封鹤铉这般机敏,会不会识破我们的用意?”
南姨迎上去,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识破又如何?”
楚玥卿端起桌上的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的眉眼,却遮不住眼底的清明与冷冽。
“他需要名单来将魏府灭门一事与隶王谋反钉死,也需要我们的助力来摆脱封殷的控制。就算他知道我在利用他,也只能顺水推舟。”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的月色,语气冷了几分。
“况且,我要的从来不是他的信任,只是一个能搅乱朝局的棋子,一个让封殷后悔利用我的代价。”
“至于封鹤铉的生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生,便继续合作;死,便是他能力有限的代价,既如此他便不配与我合作。”
这场权力的棋局,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而战,没有人是真正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楚玥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语气添了几分狠厉。
“我们再加把火,让火烧得再烈些。最好让隶王知道,他已被封殷盯上,封殷迫不及待要对他动手;也让封殷以为,隶王已然察觉,正急于反扑。届时我们便助隶王一臂之力,让封殷出一出血。”
“还有,”
楚玥卿补充道,指尖在桌案上轻轻一点。
“褚洛,你盯着宸王身边的人——除了封殷的,还有隶王的,让他们‘不小心’撞上,互相咬起来才好。”
她望向窗外,月光洒在她的脸上,一半浸在明辉里,一半陷在暗影中,如同她此刻半明半暗的心思。
她要的,从来不是简单的报仇,而是让那些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尝尝从云端跌落,万劫不复的滋味。
紫宸殿内,封殷周身的寒气几乎要将周遭的空气冻结,龙椅上的人沉默不语,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沉闷的声响在空荡的大殿里回荡,敲得人心头发紧。
洪善全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连呼吸都放得极轻,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躬身禀报着宸王府的动静,声音压得极低。
“国主,宸王回府后并未异动,只在书房静坐许久,方才遣人告知秦风,明日辰时三刻启程查案。”
封殷眼底闪过一丝狠厉,薄唇轻启。
“倒是沉得住气。”
“继续盯着,尤其是他与外界的接触,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阴鸷,“让秦风明日查案时,‘恰好’发现一些指向隶王的‘证据’,不必太过明显,点到为止即可。”
洪善全心中了然,躬身应道。
“老奴明白。”
封殷重新望向宸王府的方向,眼神幽深难测。
封鹤铉,朕倒要看看,你这十五年的冷宫,到底磨出了多少本事。
若是替朕除去隶王这个心腹大患,朕不介意给你一些甜头;可若是你敢有异心,朕有的是办法,让你死得悄无声息。
洪善全退下后,封殷起身走到殿外,夜风吹起他的龙袍下摆,猎猎作响,衣料上的龙纹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带着生人勿近的威压。
他望着宸王府的方向,眼神冰冷如霜。
“说起来,魏延这个废物,死的倒是时候。”
夜色渐深,京城的各方势力都在暗中涌动。
墨色的网收得更紧了,将每一处角落的算计与阴谋都裹在其中,密不透风。
宸王府的烛火终于熄灭,公主府的灯光也渐渐暗淡,可这场权力游戏的烛火,才刚刚被点亮。
辰时三刻的京城街头,薄雾尚未散尽,带着晨间的湿冷,笼罩着青石板路。
宸王府门前已停着一辆青篷马车,秦风带着一队人马等候在那里,个个身着劲装,腰佩利刃,神色肃穆,连呼吸都透着肃杀之气。
见封鹤铉出来,众人齐齐躬身行礼。
“殿下。”
封鹤铉一袭墨色锦袍,外罩玄色披风,披风下摆绣着暗纹,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他脸上不见半分多余情绪,只淡淡颔首,声音清冽如晨霜。
“走吧。”
马车辘辘驶离王府,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留下两道浅浅的辙痕,很快便被薄雾掩盖。
车内,封鹤铉闭目养神,指尖却在膝上轻轻敲击,节奏与脑海中名单上的名字一一对应,不疾不徐。
他清楚,这辆马车的前后左右,早已布满了各方眼线,他的每一步,都在他人的注视之下。
京城的天,看似晴朗,实则暗潮汹涌,一场风暴,已在悄然酝酿。
“殿下,去往何处?”
秦风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刻意压低了几分,以免被旁人听去。
“魏府。”
封鹤铉睁开眼,眼底无波,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
马车行至城南,昔日煊赫的魏府如今只剩一片废墟,断壁残垣间透着一股子阴森之气,连周遭的薄雾都似带着血腥味。
附近百姓避之不及,唯有几个衙役守在门口,缩着脖子,神色惶恐,见封鹤铉到来,连忙上前参拜,声音都带着颤音。
“免礼。”
封鹤铉抬手,语气平淡,却自带威严。他径直踏入废墟之中,脚下的碎砖瓦片发出咯吱声响,在寂静的晨光里格外刺耳。
目光扫过院落各处,断梁、碎瓦、干涸的血迹交织成一片狼藉,最终落在正厅的梁柱上——那里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边缘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显然是一场激烈搏斗所致,刀痕利落,可见凶手刀法精湛。
“魏府上下三十余口,皆是一刀毙命?”
封鹤铉沉声问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
领头的衙役连忙回话,头垂得更低。
“回殿下,正是如此。凶手出手狠辣,且刀法精湛,府中护卫毫无反抗之力,皆是当场殒命。”
封鹤铉俯身,指尖拂过地面一道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渍,触到的是一片冰凉。
“案发当晚,可有目击者看到可疑之人?”
“不曾有。”衙役面露难色,“魏府虽地处繁华,却是深夜案发,邻人晨起发现魏府大门敞开,血迹从院内蔓延至街面,这才报了官。”
就在此时,封鹤铉的余光瞥见墙角阴影处,一道灰影一闪而过,速度快得如同鬼魅。
他眼神一凛,喉间吐出二字,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秦风!”
秦风早已察觉异动,闻言立刻追去,身形如箭,瞬间穿出魏府废墟,奔入一条狭窄的小巷。
灰衣人见甩不掉秦风,突然转身,手中短刀直刺其心口,招式狠辣决绝,毫无退路。
秦风侧身避开,腰间佩剑瞬间出鞘,剑光如练,直逼对方要害。
几招之间,灰衣人便落了下风,肩头被剑划伤,鲜血渗出,染红了灰色衣料。
他知道不敌,虚晃一招,便要翻墙逃走。秦风冷哼一声,脚尖一点地面,飞身跃起,剑刃稳稳架在了灰衣人的脖颈上,寒意透过衣料渗进皮肤。
灰衣人浑身一僵,缓缓转过身,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惊恐却倔强的眼睛,死死盯着秦风,眼底没有求饶,只有决绝。
此时封鹤铉已经跟上二人,站在巷口,身影被晨光拉得很长。
“谁派你来的?”
他的声音冰冷刺骨,如同寒冬腊月的冰水,浇在灰衣人身上。
灰衣人牙关紧咬,一言不发,突然猛地低头,竟要咬舌自尽。
秦风早有防备,伸手扣住他的下颌,力道之大让对方无法动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带回去,严刑审问。”
封鹤铉的声音没有起伏,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归途之中,封鹤铉坐在车内,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神色愈发沉凝。此人出现的时机太巧,分明是有人刻意安排,想在他查案之初便搅乱局面。
他既已入局,便没有退路。唯有一往无前,撕开这层层迷雾,才能真正摆脱棋子的命运,将执棋权握在自己手中。
马车刚驶回宸王府附近,便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路边,车帘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样,车旁立着一位身着青衣的侍女,正是楚玥卿的贴身侍女熠诗。
“宸王殿下。”
楚玥卿伸手掀开车帘,露出一张素净却明艳的脸,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如今国都在传言是我灭门魏府,宸王殿下可要还我清白啊!可否邀我进府详谈?”
封鹤铉眼底闪过一丝玩味,楚玥卿倒是来得及时,踩着点撞进这场漩涡。
他掀帘下车,玄色披风扫过地面,动作利落而优雅,径直走向那辆华丽的马车。
“请。”
楚玥卿嘴角勾起一抹更深的浅笑,款步走下马车,裙摆轻扬,步态从容,仿佛不是来避嫌,而是来赴一场早已约定的棋局。
府内书房,茶香袅袅。
楚玥卿坐在椅子上,手中端着茶盏,笑盈盈地看着封鹤铉,眼底却藏着一丝探究。
“查案归来,可有收获?”
“收获不小。”
封鹤铉在她对面坐下,目光直视着她,桃花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审视,却无半分旖旎。
楚玥卿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茶盏边缘,釉色温润,衬得她指尖愈发白皙。
她目光掠过秦风挺拔的背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随即转回封鹤铉脸上。
“既说收获不小,想必是查到了些蛛丝马迹?”
“如今京中流言四起,都将魏府灭门的脏水泼到我身上,”
她语气陡然转冷,眼中杀意弥漫,却转瞬即逝。
“若宸王殿下能揪出真凶,希望宸王殿下将他交于我,我定让他后悔来到这世上。”
封鹤铉端起茶杯,氤氲水汽模糊了眼底神色,语气平淡却藏着机锋。
“真凶藏得颇深,不过在魏府倒是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之人。”他抬眼看向楚玥卿,桃花眼底闪过一丝精光,“秦风已经将人拿下,此刻正押在偏院。”
楚玥卿眼底飞快闪过一丝锐光,稍纵即逝。
“哦?是什么样的人,竟敢在查案时窥探?莫不是真凶派来的,想销毁证据?”
封鹤铉不动声色地摩挲着杯底,指尖感受着瓷器的纹路。
“不好说。”
“莫不是有人想混淆视听,把水搅得更浑?”
楚玥卿抬眸看了秦风一眼,眼神意味深长。封鹤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对她微微点头,神色了然。
楚玥卿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是浮在唇角。
“既已擒获暗探,不妨让他开口说话,结果如何便有结论。”
“公主倒是比我心急。”
封鹤铉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杯沿,语气听不出喜怒。
楚玥卿抬眼直视封鹤铉,目光坦荡,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急切。
“宸王殿下说笑了,我现在被有心之人污蔑,日日难安,自是希望真相早日大白于天,还我清白。望见谅,不知宸王殿下可否让我亲自审问?”
封鹤铉起身,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久久未言,似在权衡。
!片刻后,他沉声道。
“好。带我去见暗探。”
楚玥卿脸上扬起虚假的笑意,眼中清明无波。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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