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阳泠月剑

　　文砚跟着玉泠修习金丹真诀，转眼便是九日。
　　这九日里，她每日寅时便随玉泠到后山练气，辰时便独自攀那云杉。
　　初时她还需凝神聚气，到了第三日已能从容而上，第九日时，身形纵跃间轻巧灵动，触到球果再翻身落地，不过一呼一吸的功夫，端的是探囊取物般轻松。
　　第十日清晨，文砚照旧换好劲装等候，玉泠却未带她往云杉林走，反倒转了方向，往密林之后的断崖去。
　　断崖边晨雾未散，崖下云雾翻涌，山风呼啸着卷过崖边，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文砚跟在玉泠身后，刚刚走到她身侧站定，便觉肩头一沉，竟是玉泠伸手推了她一把！
　　这一推力道不重，却来得猝不及防，文砚惊呼一声，身体已越过崖沿，朝着深不见底的云雾坠去，失重感顿如潮水一般袭来，她下意识地闭紧双眼，脑中登时一片空白。
　　就在此时，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一股熟悉的内力顺着手臂传来，瞬间拉住她下坠的身体。文砚睁开眼，只见玉泠足尖点在崖边凸起的青石上，身形纹丝不动，另一只手牢牢抓着她，清冷的眉眼间透着几分不解：“为何不运功上来？”
　　文砚惊魂未定，粗喘着气，被玉泠拉回崖边时，腿脚还在发软。
　　“师……师姐，我……我不知……”她嗫嚅着，坠崖的恐惧席卷而来，哪里想得起功法。
　　玉泠蹙眉：“金丹真诀第九卷分明写着‘气御周身，可踏虚空……’，你练了九日，竟会不知么？”
　　文砚哑然，她每日按口诀运气，兼之攀树练习，却从未想过亦可于绝壁踏空。
　　“大师姐，我原以为只可登高走低罢了。”
　　“囿于成法。”玉泠摇了摇头，身体突然一纵，顿时婉若游龙般跃出崖边。
　　文砚吓得面色发白，却见玉泠足尖在崖壁凸起的石棱上一点，身形借力反弹，竟在半空中旋身而过，衣袂翻飞间，在云雾中轻盈穿梭。转瞬之间，她已掠出数丈，又轻轻一点崖壁，身形稳稳落回崖边，气息平稳，竟似未动过一般。
　　这一手功夫看得文砚目瞪口呆，她连忙问到：“大师姐，这……这是什么功夫？”
　　“此乃‘踏云步’，是我修习金丹真诀时悟出的轻功。”玉泠道，“轻功运转之理，与你攀树时并无二致，不过是将气御之法用在凌空微步上，于你而言，应是不难的，你且再试试。”
　　文砚依言再试了一次，这次身体果然有踏空之感，可刚一离地，她便慌了神，内力运转顿时滞涩，身体又一次下坠去。
　　玉泠眼疾手快，伸手便抓住她的后领，将她拉回崖边：“你心里一旦惧怕，内力也便散了，我们换个地方练。”
　　玉泠带她来到断崖西侧的山谷，此处虽不及断崖陡峭，但石壁光滑，常年结冰，比之更难借力。
　　她对文砚道：“此后每日寅时，你从谷底往上跃，何时能上来，何时我们再试。”
　　文砚自是全盘照收，她仰头望去，谷顶如一线天，但崖壁上尚有零星的石棱和藤蔓，于是她运转内力一跃而起，一把抓住藤蔓，双脚蹬着石壁，就要往上攀。
　　崖壁湿滑，石棱细小，刚爬了数丈，她便脚下一滑，摔回谷底，但她又咬着牙爬起来，再次尝试。
　　这一日，她摔了不下数十次，浑身摔得青一块紫一块，直到辰时，也未能爬上一半。
　　接下来的一个月，文砚每日泡在山谷中，石壁磨破手掌，摔得鼻青脸肿是常事。
　　但玉泠每日只在山顶静立，从不伸手相助，只在她力竭时背着她回去擦药。
　　如此宵衣旰食下，不过半月，文砚便能攀到山顶，二十日后，她已能轻松跃上山顶。
　　再次站在断崖边，文砚已是心如止水，她深吸一口气，内力运转周身，足尖精准地落在一块凸起的石棱上，借力一纵，登时如离弦之箭般跃出。
　　崖壁上的石棱在她脚下延伸，她足尖连点，身形在云雾中穿梭，不过数息之间，她已跃出数丈，随即迅速旋身，足尖在崖壁上一蹬，随后便跳回崖顶，正好站在玉泠面前。
　　玉泠目露赞许：“这踏云步，你已得其精髓，金丹真诀内力为体，轻功为用，往后勤加练习，便是天涯海角，亦能如履平地。”
　　文砚心中激动，对着玉泠深深一揖：“多谢师姐教导！”
　　“起来吧。”玉泠侧身避开，从背上解下素魄，“你既轻功已成，今日起，便跟我学剑罢。”言罢，手腕一翻，长剑出鞘，清冷的剑光登时一闪而过。
　　“天山九剑，共分三式，分别为‘缘觉’‘缘空’‘缘生’，缘觉乃入门式，仅一剑，不过是基础招式，今日我便将九式完整演示一遍，你仔细看清楚。”
　　玉泠走到崖边开阔处，身形一晃，已展开剑势。第一式“缘觉”，剑势平缓如晨曦破晓，剑光柔和却暗藏锋芒，正是文砚初学的招式，在她手中却多了几分灵动。
　　文砚屏息凝神，只见她身形清雅飘逸，剑势忽快忽慢，忽刚忽柔，缘空四剑如流星赶月，任凭崖边山风呼啸，精准斩落盘旋的落叶。
　　待到缘生式，玉泠与素魄仿佛融为一体，衣袂翻飞间，只余一道清冷的剑光在崖边流转，时而如清风拂柳，时而如惊雷炸响，直至最后一招，剑势收束，凝聚于一点，向前轻轻一刺，竟将数尺外的青石洞穿，石屑纷飞间，素魄归鞘，万籁俱寂。
　　整套剑法演练下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却叫文砚看得心神激荡。
　　先前学剑时，她只觉招式繁杂，如今修习金丹真诀已有月余，内力充盈，竟能看出些许精微之处。许是内力有成后，眼界亦随之开阔。
　　“瞧清楚了么？”玉泠问道。
　　文砚用力点头：“大概记住了。”
　　“那你便试着练一遍。”玉泠将一柄备用的长剑丢给她，“不必强求招式精妙，只求将九式连贯起来。”
　　文砚接过长剑，回忆着玉泠的招式，缓缓起势。
　　缘觉一式还算流畅，可到了缘空，内力运转便有些滞涩，招式打出时便散了形，缘生式则更是漏洞百出。一套剑招打下来，磕磕绊绊，相较玉泠的行云流水，确是难以望其项背。
　　长剑收鞘，文砚不免有些气馁。
　　“无妨。”玉泠道，“天山九剑便是瞧着简单，但练起来并不容易，你刚接触便能打出来已是天赋极好的了，往后我们拆着练。”
　　她补充道：“你虽练了缘觉，但未掌握精奥，所以今日我们便从缘觉练起。”
　　玉泠手持素魄，一招一式地拆解缘觉：“此式需以金丹真诀第一卷相辅，足尖点地时内力下沉，剑势展开时内力上涌……”
　　她手把手地纠正文砚的姿势，每触及手腕，便会渡入一丝内力，引导她运转周天。
　　从那日起，文砚的日子便愈发充实。
　　寅时练踏云步，辰时练金丹真诀，巳时到午时练剑，未时到申时拆招对练，酉时温习当日所学。
　　玉泠教导极为严格，一招练不好，便要反复练习上百遍，内力运转稍有松懈，便会被她以剑气点醒。
　　一次，文砚练缘空四剑时，因着始终无法听声辨位，练到心浮气躁，竟将长剑掷在地上。
　　玉泠没有责骂她，只是将她带到山谷中，让她蒙住双眼，在布满碎石的谷底行走，间或扔来一块碎石，令她一一接住。
　　文砚蒙着双眼在谷底走了整整七日，从最初的频频摔倒，到后来便能精准接住玉泠丢来每一块碎石。当她再次拿起长剑练习缘空时，一花开一落叶均落入耳畔，剑势亦变得挥洒自如。
　　在玉泠的悉心教导下，文砚进境一日千里。三月后，她已能将天山九剑完整演练，半年后，她已能与玉泠拆招数十回合；一年后，她的踏云步练得炉火纯青，在天山群山间来回穿梭自如。
　　这般寒暑交替，春去秋来，一晃便是五年。
　　玉泠年过十六，气质愈发清雅出尘，文砚也从一个九岁的女童，长成了十四岁的少女。
　　她身形拔高了不少，如今竟比玉泠还隐隐高出半寸，体型清瘦却不失矫健，一双剑眉下是与业静愈发相像的桃花眼，面如冠玉，唇若涂丹，举手投足间端得是一副丰神俊逸之姿。
　　不过两人的相处起来与五年前别无二致。
　　五年里，文砚对玉泠的孺慕敬爱，不知不觉间已深入骨髓，她不仅从未违逆过玉泠，反倒是急之所急，将心比心，无时无刻不将玉泠所思所想排在前面。
　　玉泠的性子依旧疏离，除了碧泉宫大弟子玉槿，她极少与其他同门往来。
　　但在文砚面前，她却不复冷淡，反倒会间或调笑几句，偶尔文砚下山采买，她亦会辗转反侧，直到她平安归来。
　　不过这些，玉泠并无意识，只凭着本性愈发关照文砚。五年来练剑受伤在所难免，但每一次，她会亲自替文砚包扎，连文砚偶感风寒，她亦会彻夜守在床边，只待她好转方歇。
　　一座山，两个人，在外人眼里或许百无聊赖，但于文砚和玉泠而言，却是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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