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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喂,道长您到了吗?”
深秋夜里寒风瑟瑟,沈琦裹紧身上的羊毛大衣站在医院一楼大门外。
时间已至十一点三十分,周围早已空无一人,只有阵阵刺骨的秋风像蠕动的虫子般侵蚀她的骨髓,冷得寒凉。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灯光阴阴暗暗,浅浅探照偶尔经过的一两个过路人,但都不能完全照亮,只能堪堪得个轮廓,如同只剩影子的人在平路上行走。
沈琦的牙齿带动身体一同颤抖,心下打了退堂鼓。
又想到女儿车祸惨死的场面,便又有不知名的动力充满全身。
她眺望远处,有个细长的人影正向这边走来,走得近了才发现是秋认水道长,连忙举起手来打招呼。
“道长您怎么现在才来?”
“抱歉,路上有事情耽搁了。”
“我们快进去吧。”
待两人完全消失在医院大门口后,藏在暗处的蓝玉才缓缓现身。
她环顾四周,确认空无一人,用手压紧头顶的鸭舌帽快步跟随上去。
来到电梯口时,正巧看到上方显示的电梯楼层停至十八楼,她按下电梯上键跟随进入电梯,很快便到达。
电梯门一开,是一个巨大的开扇型窗户,从楼上望下去,有股心惊肉跳的空悬感觉。
走廊的灯光依旧亮堂,每间病房却是呦呦漆黑。
科室值班的护士早已入睡,蓝玉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行走,期间还时不时隔着每间病房门口的透明小窗口观察。
“到底在哪呢?”
当走至走廊尽头的最里间时,她看到了寻找已久的秋认水和沈琦。
看来陈民已经脱离危险转到普通病房了,怪不得一直在重症病房转悠的蓝玉迟迟找不见他们的踪迹。
突然,一只苍凉的大手骤地抓住她的肩膀,蓝玉惊骇万分,快要尖叫出声,乌子非赶忙捂住她的嘴巴制止。
注视着蓝玉诧异的眼神,他并未解释,用手指了指病房里间的两人。
“我已经把陈民的老婆支开了,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沈琦说道。
秋认水点点头,随即将患者用餐时的小桌架在病床上,用布满经文的黄布铺盖,
紧接着又从布袋中掏出主法天尊神像牌位摆在正中上方位,纸钱、金元宝等贡品摆置中方位,令旗、法剑分别在西北、东北角,以镇压灵魂。
焚香礼拜之后,秋认水手持净水盂,自然站立调整呼吸,往北三步踏乾,南三步走兑,东北十步走艮,再倒退八步走離......
脚步不停变换,在病床周围喷洒法水,口中念念有诀。
他高举三清铃铛,摇动三声,发出清越之声,同时高声诵念《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
“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就拔诸众生得離终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我本太无中拔離无边际庆云开生门祥煙塞死户初发玄元始以通常感谢救一切罪度一切厄......”
“陈民...陈民...陈民...陈民...”
在贡品下方,秋认水点燃一根白色的短蜡,微小的火焰在昏暗无风的病房里明光烁亮,将神像牌位映照出一条无比细长的影子。
等待至十来分钟,白烛里的火苗开始飘逸摇曳,似断非断,像有一阵轻柔的风从人们的肌肤拂过。
那条无比细长的影子里竟无端端分支出一个圆溜溜的小圈,接着再是肩膀、手臂、腰部、大腿和脚。
沈琦看得目瞪口呆,内心渐渐生出胆寒。
直至影子完完全全显现,她才从那几乎薄如蝉翼的影子里窥探出熟悉的脸——陈民。
“神奇。”在外偷窥的乌子非小声地说。
蓝玉则是回想起自己之前所进行的招魂仪式,与秋认水相比极为简陋,原来她的术法不足以招来濯枝雨,是他自愿进入。
“陈民,你生命既无危险症状,为何灵魂还不回归身体。”秋认水问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想回去,就有道力量将我硬生生撕扯回来,我只能一直游荡。”
“有没有感受过那力道出自何处?”
“我不知道,凭空产生的。”
奇怪,对方竟如此不知所踪,秋认水又询问,“车祸那天,你感觉身体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有!”
“正开着车,脑子突然像被撕扯一样疼痛,身子也感觉像气球一样要膨胀起来,但我低头一看,没有半点变化,没过一会我就失去意识了,醒来就一直飘荡在这层楼里,不能出去。”
“道长,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待我为你施诀念咒。”
陈民的灵魂突然动了一下,眼神往沈琦飘去,
“老板娘,王小姐真不是我害死的,我也是受害者。”
沈琦表情激动,要不是秋认水拦着,她很想扑到陈民面前狠狠质问,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害的我女儿?!”
陈民似乎被她吓到,原本透明的魂魄有些许散开,秋认水挥动旗幡,诵念经文,指引陈民进入他的身体内。
收拾了行囊,秋认水整理恢复了病房的样貌,提醒身旁的沈琦:“我们该走了。”
见她岿然不动,神情呆滞木讷。
“那我的女儿怎么办?”她语气中透露一股着死气沉沉。
秋认水见她如此执拗,便安抚道:“七日之后是您女儿头七,届时我会再做一场法事为您女儿超度。”
“那将我女儿害死的恶鬼呢?!”
“杀了它,秋道长杀了它!”
“王夫人...”
她紧紧揪住秋认水衣领不放,狰狞狂怒,
“秋认水,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那只恶鬼!”
秋认水神色晦暗,内心蓦地涌起一种难以明说跼蹐不安,他慌乱地松开沈琦的手,答应下来,
“好,我答应你。”
见二人要走,蓝玉和乌子非急忙躲进楼梯口。
“为什么骗我?”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响了楼梯口的感应灯,原本漆黑的环境霎时间变得光亮起来,两人视线相撞,尽管乌子非的语气平缓淡定,但蓝玉还是察觉到他有些许生气。
“我不想让你担心。”蓝玉解释道。
“你现在这幅样子倒是让我更加担心。”
“你...是为了王瑞的死而来?”
蓝玉不自在地摸了摸头,避开他的目光,正欲撒谎,感应灯却猛地一暗,
“是的。”
语毕,又猝然亮起,蓝玉又恢复起那副镇定自若的神情。
不疑有她,乌子非了然地点点头,“七天后的那场法事你也要跟着去吗?”
“是的。”
“为什么?”
蓝玉顿了顿,“还是为了王瑞。”
真的是为了王瑞么?蓝玉扪心自问,不敢再深究自己的内心。
两人顺着楼梯慢慢往下走,不时顶上的灯光变幻万千,乌子非牵起她的手,
十指连心。
可两人身体的距离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罅隙。
久久不语,许是感到气氛沉闷,乌子非半开玩笑地说着,“明明才没隔几天,我却感觉你变了许多。”
“哪里变了?”
“好像多了很多秘密。”他有些怅然。
“从前你时常围在我身边。”
蓝玉左手手指摸了摸掌心,出了点汗,想必右手也是。
她的心怦怦跳着,拉开楼梯口的大门,带着他来到电梯前。
“走楼梯好累啊,我们还是坐电梯吧。”
乌子非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跟着她乘电梯下去,事实上,蓝玉真的有些疲惫了,甚至头晕目眩,只是不想让他担心,才一直坚强忍耐着。
到家后,蓝玉倒头就睡,久违地做起了梦。
她梦到了第一次重生后与现在截然不同的场景。
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是谁?
蓝玉好像也不大熟悉,与往日的跳脱相比,此刻沉睡着的人流露出一股温馨、宁静、祥和。
她直直地躺着,没有幅度过大的动作,双手自然握在腹前,柔顺的长发散落在床,面容饥瘦,苍白微黄,狭长的睫毛紧紧依偎着肌肤,好似会永远紧闭。
一个身材丰腴却面若苦楚的女人正轻柔、仔细地擦拭着她的肌肤,洁白的帕子在她白皙纤细的胳膊落下一道道浅浅的水印,
像极了女人的眼泪。
“乖乖,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妈妈帮你擦拭身体,让你每天都香喷喷的。”
“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和妈妈说说,要是不想开口,来梦里看妈妈也可以哦,妈妈很想你呢。”
女人极力地忍耐情绪,眼眶的泪却像喷涌的湖水,不停地垂垂滴落而下。
“我可怜的蓝玉,怎么好端端的成了植物人?”
“怎么独留爸爸妈妈在这世界上呢?”
“我的乖乖......”
啊。
一旁的蓝玉茅塞顿悟,原来这是她。
只不过躺在床上的是她的□□,她的视线、她的意识,都被完全剥离出来,与空气融为一体了。
桌上的时间赫然显示的是十月二十二号。
乌子非葬礼的后两天,
蓝玉在梦中坠楼的后两天。
她居然变成了植物人。
电光火石之间,她再次睁开眼睛,是熟悉的卧室。
刚才是梦吧?
但为什么感觉如此真实,仿佛真的亲身经历一般。
她坐立起身,忽然头痛欲裂,像被硬生生撕扯成两半。
“可能是多次重生导致的精神恍惚,多休息就好。”
属于男人的嗓音在卧室回响,蓝玉定睛一看,是许久没见的濯枝雨。
他的头发又长长了不少,已经完全委于地面形成一道纯黑亮丽的拖尾,肤色更白了,如同终日不受阳光笼罩,白得像月亮般苍凉、无暇。
“你怎么在这里?”蓝玉问道。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蓝玉看到他的眼瞳妖致异常。
他盯着蓝玉,眼神凝固了几秒,“我来看看你。”
“我很好,没什么好看的。”
之前争吵留下的尴尬在两人间缓缓蔓延开来,蓝玉忸忸怩怩,“你看好你自己就行了,我不会包庇你的。”
“包庇什么?”濯枝雨不甚了了。
“你害惨了王瑞,现在秋认水正到处追查你的下落。”
他轻轻地“啊”了一声,像是才反应过来,似有如无地说:“不足挂齿。”
蓝玉冷笑,“你上次不就被他伤着了?在茅山小道。”
濯枝雨在地上盘腿而坐,
“那是个意外,如果不是蒋驰突袭,也许......”
“也许什么?”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沉默半响,深吸了口气说道:“他和其他秋家人没什么分别。”
蓝玉记得住持曾提到过秋薄源叛逃后陆陆续续收留了多名弟子,最终只有濯枝雨活了下来,在住持口述的语气里秋薄源和濯枝雨等弟子如同杀人不眨眼的嗜血狂魔。
可相处了这么久,她倒觉得濯枝雨像一个没有父母引导自由散漫惯了的顽皮孩子,或许,她可以央求他帮忙救救王瑞。
“如果我们再重生一次,是不是也可以拯救王瑞的性命,毕竟她是无辜的。”
濯枝雨眉头紧皱,瞬间怫然大怒,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每天要死多少人吗?如果每个人都很可怜你是不是都要一一救助,我记得王瑞十分喜欢你的男朋友,这么喜欢当圣母,要舍命救一个情敌?”
蓝玉被骂得面红耳赤,急着站起来辩驳:“可王瑞的死因我们而起,我们救她不是理所应当的?”
“况且,哪有舍命这么严重,不过就是多重生几次。”
“多重生几次?”他讥讽嗤笑,“每一次的重生轮回,你的阳寿都会被所要拯救之人吸走一点,你觉得你是在做善事,实际,是在摧毁你自己的性命。”
因剧烈争吵而急促喘息的他面色稍有红润,眼神里充满着对蓝玉懵懂、无知的憎恨。
听完他的话,蓝玉猝然愣在原地,“原来是这样啊。”
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跌落在床,“怪不得我最近总感觉身体疲惫呢。”
“原来是这样。”
看着蓝玉得知真相后失魂落魄的憔悴模样,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心软了半截,缓缓走上前去,大手包裹住她稚嫩的脸庞,轻声细语,“别再想重生的事了,多为你自己做做打算。”
微凉的掌心竟然有着难以察觉的暖意,她抬起头,深切注视着濯枝雨,他此刻的温柔小意像极了一个知心大哥哥。
“那你呢?”
“你不是也面临着秋认水的追杀?”
“不赶快逃离镇江,还大摇大摆地来见我?”
回应她的眼神温润缱绻,男人感到喉咙干哑难耐,
他不敢说,他十分想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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