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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心回响
跟李锐大吵一架之后,我整个人都空了。
头几天,我把自己锁在公寓里。窗帘拉的死死的,分不清白天黑夜。只有胃疼的时候,我才知道又该吃饭了。地上扔满了空酒瓶,威士忌、伏特加,抓到什么喝什么。外卖盒子在墙角堆着,已经有了馊味。
我身上还穿着那件米白色的家居服,李锐说过我穿着温柔,现在上面全是酒渍和油点。我的头发油的粘在额头上,乱成一团。
电视开着,购物频道的主持人正扯着嗓子卖拖把。
我盘腿坐在地毯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屏幕,脑子却什么也没想。手指偶尔划过小臂,他妈曾经摸着这里,说年轻真好,皮肤滑。现在我只觉得那块皮肤上,好像有小虫子在爬,恶心死了。
胃又开始绞着疼。我伸手想去拿桌上的胃药,可手指刚碰到药瓶,就猛的缩了回来。为什么要吃?不吃了,就让它疼吧。
我抓起旁边还剩小半瓶的烈酒,仰头就灌。那股火辣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身体的疼好像被压下去了,心里的空洞却更大了。
这死一样的安静快把我逼疯了。
我得出去,去个热闹的地方,就算那热闹是假的也行。
我晃晃悠悠的走进卧室,拉开衣柜。衣柜里那些装乖的素色衣服,我一眼都懒得看,直接抽出藏在最里面的黑色长裙。裙子侧面的开叉很高,快到大腿根了,这才是我的战袍。
我换上裙子,冰凉的布料让我打了个哆嗦。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惨白,眼窝深陷。
我拿起粉底,很厚的盖了一层,又画了条又黑又翘的眼线,最后涂上攻击性十足的正红色口红。妆画完了,像一张面具,可面具下的那双眼睛,还是死的,一点光都没有。
推开金碧辉煌的门,酒精、香水和荷尔蒙混杂的味道扑面而来。音乐震的耳朵疼,灯光晃的人影模糊。
一瞬间,我竟然有种回家的错觉。
“薇姐?”领班看到我愣了一下,很快又堆起笑脸,“您可有日子没来了。”
“嗯。”我嗓子很哑,“随便找个位置,什么客人都行。”
他有点意外,但没多问,把我带到一个卡座。
那晚的客人是个挺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手指上戴着个大金戒指。他嘴里不停吹着自己的生意,手在我腿上乱动。
要是以前,我肯定躲开了,或者说几句场面话应付过去。但今晚,我没动。我就看着他,嘴角扯出一个冷笑,一杯接一杯的灌酒。
他可能被我这副不要命的样子吓到了,动作反而收敛了点。
我不再说话,光喝酒。酒很辣,舌头都麻了,可心还是冰的。周围的笑声、歌声、碰杯声,好像离我很远,中间隔着一层膜。
这样过了好几天。我成了场子里一个怪人。穿着最暴露的衣服,化着最浓的妆,却冷得像块冰,谁都别想靠近。
老客人们私下议论我,那些年轻女孩看我的眼神,有的可怜,有的瞧不起。
我不在乎。我需要这里的吵闹来填满我的安静,需要这里的酒来麻痹我的清醒。
直到那个晚上。
酒喝得再多也没用,还是睡不着。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干脆烂到底算了。我冲过来送酒的服务员说:
“去,给我叫两个少爷过来。年轻的,会哄人的就行。”
包房很快安排好了。两个男孩被带了进来,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皮肤又白又嫩,长得也好看。
一个穿紧身黑衬衫,一个穿潮牌卫衣。他们脸上是那种训练有素的笑容,又甜又有点害羞,一左一右坐在我身边。
“姐姐,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我们陪你。”穿黑衬衫的男孩熟练的给我倒酒,声音温柔的能掐出水。
“姐姐,你想听歌吗?我唱给你听。”穿卫衣的男孩拿起话筒,点了一首很火的情歌,歌词腻歪的要死。
他唱得很投入,还时不时深情的看我一眼。我靠在沙发上,翘着腿,指间夹了根烟,眯着眼睛看他。
烟雾里,他的脸有点模糊。我听着歌里唱的什么爱你到永远,你是我的唯一,突然就笑出了声。笑声又干又刺耳,一下盖过了音乐。两个男孩都愣住了,歌也不唱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停下笑,深吸一口烟,冲着黑衬衫男孩的脸,轻轻吐了个烟圈。他下意识的偏了偏头,但马上又笑了起来。
我伸出手,带着烟味的冰凉指尖碰上他的脸。皮肤很滑,很有弹性,是年轻的感觉。他很配合的低下头,像只小宠物。
我的手指在他脸上停着,心里没什么想法,就好像在看一件东西,估量它的成色。然后,一股巨大的恶心涌了上来。
我收回手,端起酒杯,把里面的酒一口喝光。
“真没劲。”我低声说。
我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向洗手间,留下两个男孩面面相觑。
关上隔间的门,我对着马桶开始吐。胃里翻江倒海,可吐出来的只有酸水和胆汁,烧的喉咙火辣辣的疼。
眼泪也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和汗混在一起,糊了满脸。
吐到最后,只剩下干呕。
我撑着冰冷的墙喘气。一抬头,看见洗手台的镜子里,有张鬼一样的脸。眼线花了,口红也花了,脸色灰白,头发乱糟糟的粘在脸上。那条挺贵的裙子也皱巴巴的,还沾了水。
我死死的盯着镜子里的女人。她没哭,眼神空洞的看着我。
我伸出手,不是为了整理自己,而是用指甲用力的在镜子上刮,发出的声音特别刺耳。我真想把镜子里这个影子擦掉,让它从世界上消失。
指甲刮断了,指尖又疼又麻,渗出血,在镜子上留下了几道红印。
疼痛让我清醒了一点。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疯了一样的狼狈女人,终于停了下来。
我才明白,烂成一摊泥也填不满心里的洞。这么折腾自己,除了烂的更快,什么用都没有。
我晃晃悠悠的走出金碧辉煌,外面的夜很冷。天上飘着细雨,跟很多年前那个晚上一样。我没打伞,就让雨水淋湿我的头发和脸,淋湿我身上这条已经像破布的裙子。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走,脚自己带着我,穿过一条条街,最后停在了一个后巷的入口。
垃圾桶还在那个老地方,散发着一股熟悉的馊味。地上的雨水积成了脏水坑。我靠着又湿又滑的墙,感觉全身的力气都没了,人顺着墙滑坐下去。
屁股底下又冷又湿,跟当年那个缩在纸箱里的少年,差不多是同一个位置。
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里,又和其他液体一起滑下来。
我闭上眼,好像听到了五年前那个少年紧张的呼吸声,看到了他那双在黑夜里亮的吓人,满是野性的眼睛。
那时候的他,虽然惨,但整个人是活的。
现在的我,穿着好衣服,里面却只剩下一堆冷掉的灰。
真可笑。
酒劲和疲惫一起涌上来,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感觉自己快要睡死在这里的时候——
雨忽然停了。
不是雨停了,是一把黑色大伞在我头顶撑开,把所有冷雨都挡在了外面。
一片阴影罩下来,挡住了不远处路灯的光。
我费力的、慢慢的抬起头。
模糊的视线里,先是一双干干净净的黑皮鞋,和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裤裤腿。再往上,是一只握着黑伞柄,骨节分明的手。再往上……
时间好像停住了。
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又冷又沉,没什么情绪,却一下子把我震醒了,清清楚楚的砸进我耳朵里:
“玩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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