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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花梵一眼就看到他了。
那个孩子是这群小孩中最不显眼的那个,身躯瘦小,弱不禁风,头发看起来很久没有打理过,乱糟糟的。
但是,那双眼睛极亮。
于是花梵穿过簇拥着自己的孩童们,在那个孩子面前蹲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与这孩子平视,花梵才发觉——这是个美人坯子!
小孩的眼睛不仅亮晶晶的,还大大的,水汪汪的,睫毛很长,端的是一幅好皮相!
只是在这贫民窟里,漂亮的容貌可能不仅不会得到什么好处,反而容易引来灾祸。
但花梵当时不懂这些。它擦了擦那孩子脏兮兮的脸,听到对方回答自己还没有名字。
身旁的其他孩童替他回答了。他是这里唯一一个没有父母的小孩——即使其他人有父母,也比他的境遇强不了多少——因此没有名字。又因为只能在这一带捡垃圾和残羹剩饭吃,所以孩子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小捡。
花梵觉得这名字不好听。
于是它左思右想,足足想了两天一夜,才想到一个好名字:青垣。
“青”字取自冬青,一种严寒中生长的植物,会开紫红色的漂亮的花。
加上“垣”字,则是因为他像垣衣一般,出自平凡的角落,却也能给这平凡的土地带来生机。
至少,是对于当时的花梵来说。
从那天起,新生的万花之灵背后跟上了一个名叫青垣的小尾巴。
花梵品尝某种没见过的人间美食时,青垣便眼巴巴地在旁边看着,随后便能分上一口。
花梵与几个孩子一起踢蹴鞠玩时,青垣便拿着水壶点心在旁边候着。
花梵坐在孩子们中央,绘声绘色地讲天上人间的故事时,青垣就坐在离花梵最近的位置,静静地听它讲,眼神亮亮的。
人间的时光过得很快。
对于花梵而言只是瞬息,青垣等小孩子却都长成了半大小子。
大熠朝律法,无论男女,皆以十六岁为成年,十六岁之后才能开始做工,此前,须上学堂读书。
只是青垣等孩子出身贫民窟,活着都艰难,更别提上学了。
于是在青垣十六岁这年,花梵牵头,为大家举办了一场成年礼。
庆祝大家从此成年,可以做工自己养活自己。
说是一场宴会,事实上也就是大家各自搜罗来各种各样平日吃不上的点心吃食,加上花梵自掏腰包买的一些肉食和两坛果酒,十几个人席地而坐,花前月下,品尝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口酒罢了。
推杯换盏几轮,虽是度数极低的果酒,对于几个没喝过酒的孩子来说,也到了足以气血上头的地步。谈话间,一个孩子猛地站起,朗声道:“我以后……一定要挣大钱!然后,让大家天天都能吃上肉!”
花梵极其捧场地叫好:“那我便等着你这一顿肉了。”
另一个小孩也站起来:“我……我要像陈木匠那样,学一门手艺,以后,大家想做什么东西,都可以来找我,不要钱!”
“好!”众人拍手叫好。
“我以后要做一个闻名天下的医师……”
“哎,欢欢这主意甚是不错!”
“……”
如此这般,孩子们借着酒劲,一一抒发自己满怀壮志,花梵饶有兴趣又认认真真地听了每一个人的想法。
待到众人都说完了,花梵环顾一圈,注意到了自己身边的青垣。
“青垣。”花梵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少年,“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呢?”
青垣脸颊微红,眼神也有些懵懵的,被花梵碰了一下,这才有些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我?……唔,我的话……”
青垣抬眼,看了看明亮的月盘。
“我……还不知道呢。”
众人一听急了,纷纷起哄,非要青垣说出个所以然不可。
推搡玩笑间,花梵哭笑不得地将迷迷糊糊的青垣护在怀里。众人的嬉笑怒骂声,响彻天地。
后来,花梵回想起来,那简直是自己诞生以来,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光。
那天之后,大家纷纷开始自寻出路。有的到大户人家去做下人,有的到餐馆客栈去做学徒小二,有的真如自己那夜所言,拜工匠或郎中为师,学起手艺……
只有青垣是另类。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花梵替他想了很久,也带着他去看了许多适合他的工作,只是青垣全都摇了头。
终于有一天,花梵从过路的商队那里听说,如今京城许多地方正招工,去了京城说不定会有好出路。
于是,一向自由来去的花神便决定,带青垣到京城去碰碰运气。
拜别了颍州众人,花梵带着青垣一路北上,终于在春末,抵达了京城。
在城门外的官道上,两人还见证了奇怪的一幕。
只见官道不远处的一间破庙里,许多人正围着一个形销骨立的年轻人,那年轻人面容憔悴,看起来也就比青垣大一点。
花梵听了几耳朵周围人的议论,弄明白了现如今春闱刚刚放榜,那庙里众星拱月的年轻人,正是今年会元。
“考中了会元……”花梵问道,“是不是就能做官了?”
“基本上吧。”旁边的路人回答道,“后面还要经过一轮殿试,只是能考上会元的人,想来殿试也是轻轻松松,做官不成问题。”
花梵闻言,勾上青垣的肩——对方被花梵养得极好,个子窜的很快,已比花梵还要高一点了——嬉皮笑脸道:“我们阿垣如此聪明机灵,有没有可能也给哥哥考个功名回来呀?”
青垣一向话少,如今花梵开这种不着边际的玩笑,自是不爱搭理的,只是垂下眼。
花梵早知对方不会搭理自己,却乐得自在,哈哈大笑着,勾着青垣的脖子便将他拉走了。
两人自此进了京。只是让两人都没想到的是,还没开始为青垣物色活计,工作便自己找上了门来。
原来是最近宫中侍卫紧缺,正在广泛招收,月例也比一般人家的高,一个月能有个八九两银子。
对于青垣来说,已经是从未想象过的高度了。
而如今正值荒年,皇帝昏庸无度,大熠倾颓,国库空虚,大内招收侍卫时已经到了不看武功能力如何,只看身形条件的地步了。因而身形颀长劲瘦的青垣便被一眼相中。
在京城校场参与一段时间的培训,青垣很快便入了职。
意想不到的顺利。
很快,第一个月过去了。青垣领到了人生第一笔自己赚来的银子,立即兴致勃勃地要请花梵吃饭。花梵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那日休沐,青垣和花梵在坊市间转了半个下午,所见吃食不是太贵便是平时早吃过,青垣总都不满意。
走到最后,几乎要放弃之时,街角一家店铺内有一种奇特的香味飘了过来。
花梵和青垣对视一眼,忙凑近去看。
原来是一家卖烤鸭的店铺,如今临近黄昏,店家已经准备关门了。
当时的人间,烤鸭这种菜品的做法极其单一,且烤制的手法不是那么成熟,鸭肉又干又柴,很难好吃。但这家店的烤鸭却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加上已到黄昏时分,若再不买,今日便没得吃了——于是青垣便将这最后一只烤鸭买了下来。
原来这店家标新立异,竟用提炼的茶油腌制鸭肉,赋予了鸭肉独特的香味。
对于当时的花梵和青垣来说,那简直是有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我的阿垣真棒。”花梵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乐呵呵道,“都已经能赚钱养我啦。”
青垣只吃了几口,将剩下的鸭肉都推到了花梵面前:“……嗯。”
“你也吃。”
青垣垂下眼:“我吃饱了。”顿了片刻,又正色道:“我以后挣的钱,都给你。”
“嗯?”花梵一时都忘了咀嚼,抬眼震惊地看向青垣,“你说什么?”
“我挣的钱,都拿来养你,你想吃什么,便吃什么。”青垣抬眼,认真道,“你不是问我,想做什么吗。”
“这就是我想做的事。”
花梵愣了。
许久,才讷讷道:“阿垣……”
“嗯,我在。”青垣应道,“快吃吧,明日我当值,今夜得早睡。”
“……”
彼时花梵还天真地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地过下去。
可它忘了一件事。
那就是,凡人,都有生老病死。
这样平静的日子只过了几个月,青垣满十七岁那天,花梵同他吃了顿晚饭,便向他道别。
“南边遭了兵乱,我听说,颍州那边也很严重……我脚程快,替你回去看看他们,无事的话,不出一月也就回来了。”花梵放下酒杯。
“嗯。”青垣虽不想离开花梵,但找不出拒绝的借口,且花梵说的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
“那我等着你回来。”
“嗯!”花梵笑道,“你的下个休沐日之前,我一定回来!”
花梵一向是说到做到的。
因此,在下一个休沐日之前,它确实回来了。
只是,与它一同回京的,还有颍州孩子们的死讯。
青垣稳稳地托住一见面便立刻脱力扑进自己怀里的花梵,一面尽量稳住声音:“不急,你慢慢说。”
花梵的悲恸和委屈隐忍了一路,如今见了青垣,不禁放声大哭。
从花梵断断续续的话语中,青垣拼凑出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原来南方兵乱持续已久,一个多月前颍州已经沦陷,百姓死伤不少。
在叛军驻扎颍州期间,有一位来自京城的官员南下平叛,手段雷霆,不消几日便将叛军赶出了颍州地界,这本该是好事。
可坏就坏在,那官员竟是颍州本地出身,他的父母家人也死于这场叛乱之中。那官员气急,竟下令要将与兵乱有关的所有人赶尽杀绝。
因此通敌的地方官家里的所有下人,接待过叛军首领的客栈内的所有小二,等等等等……全部被处死。
其中,就包括了那群孩子中仅剩的几个在兵乱中活下来的。
他们没有死于叛军,却死于来平乱的官员。
青垣听完,只觉脑内嗡嗡作响。
“你……你可知,那官员是谁?”
花梵摇头:“只知姓莫,是个新晋没多久的官员。”
青垣扶着花梵到榻上坐下,又给它倒了茶来。花梵一口气将茶水一饮而尽。
“咚”的一声,茶杯重重落于桌上。
“那狗官脚程不如我快,过几日他回京,我定……”
“花梵!”青垣惊道。
花梵抬眼看他。
“你要做什么?”
花梵拍案而起:“自然是去杀了那狗官!”
青垣将它摁在榻上:“我知道你气急……可是你想想,这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应当是起乱的叛军才是。你怪那官员也无用啊。”
“可他们明明不用死的!”花梵说着,又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他们……他们明明从叛军的刀下活了下来,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
青垣眼见着花梵气血上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一咬牙,将花梵牢牢拥入怀中,轻拍它的背,安抚道:“你别急,我知道你伤心,但是你听我说。”
“我知道,他们是枉死的……可是这件事究其原因,那官员斩草除根,做得并没错……我们无权无财,拿什么斗得过人家?”
花梵攥紧了青垣的衣摆:“不过是个凡人,我动动手便杀得!”
青垣忙抱紧他:“别去!”
“你身为灵仙,本就不该参与人类的因果。这些年你已经帮了我们太多太多,我想欢欢他们在天有灵,也一定不希望看到你为他们而再造杀孽。”
“可是……”花梵闭上眼,“难道,便让他们就这么白白丢了性命?”
“乖。”青垣安抚地拍着它的背,“我们去给他们立个衣冠冢。如今乱世……也好,也算得从这苦日子里解脱了。下辈子,他们定能个个投个好人家。”
花梵泣不成声。
半月后,那官员携捷报回京,百姓夹道相迎,花梵和青垣也前去看了。
“……是他?”
青垣不明所以:“谁?”
花梵咬牙道:“就是我们初进京城那日,破庙里那个会元。”
旁边一路人听见了花梵这话,问道:“哦?你们从前认识莫大人?”
“认识倒说不上。”青垣将入城那天官道上所见所闻讲了。
“原来如此,我道世人皆说这莫大人曾经疯过一段时间,没想到两位小友竟亲自见过,想来传言是真的了。”
青垣拱手道:“阁下能否多给我们讲讲这位莫大人?”
“哎。”那男子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这莫大人名昀字同生,今年连中二甲,据说刚考完会试那段时间,好像因为什么事疯了,放榜之后得知自己考了会元,这才恢复正常。”
“原来如此……”
“圣上对这个莫大人可是青眼有加,才入仕多久啊,就放心安排他去平乱……”
后面的事,便是花梵和青垣不再关心的了。
总之,青垣不让花梵去杀那莫昀。花梵在这世间的朋友,也只剩了青垣这一个,日后只守着青垣,不用再挂心颍州那边,竟也轻省。
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花梵几乎快要忘记那些伤痛。
好像在这世上,任何人的死亡,都不会掀起太大的波澜,也不会让这世界产生什么变化。
直到某一日,花梵蹲在孩子们的衣冠冢前兀自出神时,听到了街邻的闲谈。
说是,那位莫昀死了。
“死了?”花梵动作一顿。
“我还没来得及杀他,他这便死了?”
花梵一直心心念念要杀了莫昀,可每次深夜悄悄站在他床前,心里想起青垣那番话,却总也下不去手。
它怕青垣为自己操心,也从未杀过人类,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果。自己倒还好说,可青垣只剩自己了,若自己也出了事,那青垣怎么办?
总归那莫昀是一直活着,让花梵心中愤懑无处可发。
可如今,居然死了?
花梵“噌”的一声站起身,凑到那几个街邻跟前:“你们方才说,谁死了?”
几个大妈打量它一眼:“自是那莫同生,据说自从上任之后就每日垮着一张脸,活像谁欠了他几百万银子,这不,昨日,在自己府上咽气了。”
“哎,话倒也不能这么说。”另一位大妈摆手道。“我听说那莫大人,刚上任家里就死绝了,可不垮着脸么……”
“……”
……
花梵赶到东宫的时候,正碰上浑身浴血的青垣杀出人群。
乾光三十一年,天下大乱。
“阿垣!!”花梵惊道,“快过来!”
“你怎么来了?”青垣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别怕,这些不是我的……”
花芽未落,花梵神色一凛:“阿垣小心!”
青垣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花梵向自己扑过来,狠狠撞进自己怀里。
与此同时,它的手伸向青垣背后,只听几声破土巨响,数条坚韧的藤蔓自地下飞涌而出,在青垣背后迅速结成一层盾。
“喀嚓”几声,几道尖锐的冰棱刺入藤盾,堪堪停在青垣背后!
“怎么还有异人??!”花梵惊魂未定。
那时候人类大多还没有运用自然之力的能力,能使用法术的只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
而这些人,被当时的朝廷视为异类,称作“异人”。
花梵五指一捏,几条藤蔓便顺着冰棱蜿蜒而上,顷刻便将那御冰之人撂倒在地,紧紧捆住。
“不知道!”青垣举剑刺入一个叛军胸膛,抽空回答道,“但是,他们这次攻进来,就是打着‘消灭太子’的旗号。”
“他们说,太子也是异人。”
花梵愣了一下,随后不由分说道:“管那么多做什么,快随我走!”
话语间挥退两个逼过来的人,花梵拉起青垣便要带他离开。
不料,青垣却拉住了它。
“花梵,等一下。”青垣神色凝重,“你听话,先离开这里,我很快去找你。”
“什么?!”花梵不解,“你干什么去?”
青垣把花梵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撸下去:“太子平日待我不薄,我不能弃他于不顾……乖,我很快就回来。太子在宫外有人接应,我把他带到宫外,就去找你。”
“阿垣!”花梵目眦欲裂,“你……不行!欢欢他们就是死于兵乱,我不能让你……”
青垣一把捧住花梵的脸:“乖,别怕,我不会死。”
花梵捉住他的手腕:“可是!……!?”
后面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原因无他,青垣忽然一低头,在它唇边轻啄了一口。只这小小的一个动作,便将年轻的万花之灵短暂封印在原地。
花梵脑中“嗡”的一声巨响,耳边的兵刃相接之声仿佛也不太清明了。
茫然无措之间,花梵看到青垣放开自己,通过口型,判断出了青垣留给自己的最后几句话:
“快走。”
“不要杀人。”
“等我回来。”
随后便消失在混战之中。
无数个夜晚,花梵回想起那日,都悔得不能自已。
为什么自己晃神了?为什么不上前拉住他?为什么不与他同去?为什么不直接强硬一点带他走?
为什么,青垣不要自己跟着去?
为什么要在最后关头忽然亲它?为什么留下“等我回来”这句话,然后从此便消失在它的生命里,让它每每想起,便是穿肠烂肚的痛。
他的死状,他的笑靥,他最后落在自己唇边的那一吻,交织成了无数个夜晚深深的梦魇,将花梵困于其中。
也许这一切就是错的。
也许它就该听从前辈的劝告,不要参与人类的生活。
至少那样,青垣就不会被自己带去京城,也许他还会好好活着。
短短几日间,大地枯萎,寸草不生。树木还好好地长着,唯独花草,瓜果,粮食,一概无法存活。本就经历战乱的人间更是雪上加霜。
终于,树灵和兽灵不忍见生灵涂炭,一起助花灵将这段记忆封印在了心底最深处。
它只记得大概,却不记得细节,与此事相关的情感也被断绝,终归过了段时间便渐渐好了起来。
时光就这么过了千年。
……
“……”
“咚”的一声,酒盏被重重置于桌面。
花梵长叹一声,趴在桌子上,将脸埋进臂弯里。
身旁的树灵心中不忍,夺过它手中酒盏:“别喝了。”
此地正是灵山,唯有灵仙一类生于天地间的灵物可到之处。
树灵听闻花梵消失,受周扬之托,找了半夜才在天刚蒙蒙亮时找到了它。毕竟花梵喜爱人间,几乎从不来灵山。
树灵看着颓废的花梵,轻叹一声在它面前坐下:“你都想起来了?”
“嗯……”花梵闷闷应道,“七七八八吧。”
树灵抿抿唇。
虽然它受了刺激,记忆解封,这次却没有出现大地荒芜的景象,想来只是伤心,还不至于黑化。
想来是因为花梵恢复记忆的瞬间,也意识到了连佑身上似曾相识的灵魂气息究竟源于哪位故人。
“你……”树灵欲言又止半晌,斟酌道,“今日周扬他们要跟那小子的父亲谈判了,你不回去吗?”
“不必了。”花梵目光无神,“没有关键证据,我去不去都一样。”
树灵闻言顿了顿,忽然摸出一沓纸,递到花梵面前。
“?”花梵的眼睛终于聚焦,疑惑地坐起来,接过那沓纸。
“这是……账本,礼单,还有……梁溪知州和那家人的往来书信……”花梵越翻越震撼,猛地站起,“这……他们找到证据了?”
说罢,又自己反驳了自己:“不对。高云武说,梁溪知州府看得很紧,他们名不正言不顺也根本没法进知州府去查……是你?”花梵抬眼震惊地望向树灵。“你跑了一趟梁溪?”
树灵垂眼:“我去梁溪找过你,你不在,我便顺手去知州府拿了些东西。”
花梵愣了许久,讷讷道:“你……你怎的愿意帮我?”
毕竟先前在京城,树灵是那样不喜欢连佑。
树灵颇有些不自在地将眼神移向一旁,半晌才道:“我只是不忍见土地再次荒芜罢了,你莫要多想。”
话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花梵正色,深深向树灵郑重行了一礼:“多谢。”
毕竟,这是树灵第一次插手人间事,竟是为了它。
只是花梵捏着手中证据,忽然又想到什么,方才亮起的眼神又黯淡下去:“可是……还是算了吧。”
树灵不解道:“为何?”
花梵颓废地再次坐下去:“阿佑他不愿意见我。”
树灵更疑惑了:“这又是为何?”
花梵烦躁地挠挠头:“他觉得我没有情焰,是在耍他玩……可我确实……唉,我也不知道这究竟算怎么回事……”
树灵听罢,眨了眨眼,表情中疑惑更甚:“你……”
“怎么?”
树灵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你,不是……有,情焰,吗?”
“……?”
“没有吗?”
“有吗?”
“有吧。”树灵歪头认真思索,“我记得很久以前在万名境看到你的心灯就是三簇火焰啊。你最近不是去过一次万名境吗?你没有看你自己的心灯?那你去做了什么?”
花梵听完,整个人都愣了。
“我……”它指指自己,“我有情焰?怎么可能?”
树灵摊手:“你不信就自己去看啊,我以为你早就知道呢。”
花梵“砰”一声拍案而起,道声“多谢”,倏忽之间便消失不见。
树灵看着眼前翻飞的纸张,无奈叹息一声,将证据收拾好,一转眼,也离开了灵山。
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破万名境的禁制,花梵一挥手,星空中一盏华丽的灯盏降落至身前。
繁复盛开的层层鲜花之中——
三簇火焰燃得正旺。
“当”的一声,灵台恍然清明,花梵有些难以置信地伸手覆上自己心口。
它竟有情焰。
它本以为草木无情,本以为那是只有人类才会有的东西。
这么多年来它竟错了。
原来自己早已有了一颗心。
一颗跟人类一样的,会去爱别人,为别人好的心。
这是早在千年前,有一个人类赋予它的礼物。
“青垣。”花梵喃喃着念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不知不觉间,竟早已泪流满面。
“阿垣……谢谢你……”花梵一时又哭又笑,“原来是这样……”
它没有骗人。
它的阿垣早就教会了它什么是爱,如何去爱。
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它的心沉寂了千年之久,再次掀起惊涛骇浪之时,让它心动的却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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