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灭乙女】雪融之川

作者:泥麻薯掉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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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寂小镇的咏叹调(一)


      我所前往的城镇,名为“汐音”。

      地图上,它只是一个蜷缩在北方群山褶皱里的、毫不起眼的小点,仿佛早已被喧嚣的时代遗忘在某个蒙尘的角落。

      任务文书上关于它的描述,却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奇异诗意——“居民世代以制作乐器为生,镇上终日飘荡悠扬琴声,四时不绝”。这描述,让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我的故乡,那个同样宁静、仿佛时光在此停滞不前的小镇。这份既视感,让我在踏上旅途时,心中除了身为鬼杀队员的警惕,竟也悄然生出了一丝近乎乡愁的、莫名的亲近。

      从蝶屋出发,一路向北。春告在前方引路,翅膀划破清晨的薄雾。我尽量保持着匀速前进,将“全集中·常中”的呼吸融入每一步伐,以此来对抗长途跋涉带来的疲惫。

      山路渐渐变得崎岖,空气也愈发清冷。当夕阳将天边的云霞泼洒成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橘红与胭紫时,我终于抵达了这座传说中的汐音镇。

      当我顺着蜿蜒的山路,绕过最后一道青翠的山梁,第一次看到它的全貌时,即便是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依旧为眼前的美景而屏住了呼吸。那是一座如同工笔细描的山水画卷般精致的小镇。黑瓦白墙的房屋依着和缓的山势,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地铺陈开来。每一栋建筑都保留着古朴典雅的木质结构,飞翘的檐角在暮色四合的光影里,勾勒出寂静而优美的剪影。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如同少女遗落的碧绿绸带,蜿蜒着穿镇而过。夕阳最后的余晖慷慨地洒在粼粼的水面上,碎成一片片流动的、令人目眩的金箔。溪上架着几座小巧玲珑的石制拱桥,桥下流水潺潺,却听不到一丝水声,只有那无处不在的背景琴音,如同永恒的潮汐,轻柔地拍打着耳膜。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松木与某种不知名花卉混合的清香,以及……若有若无的、极其微弱、却又如同蛛网般弥散的鬼气。

      这鬼气很奇怪。它不像我之前遇到的任何一只鬼那样,带着明确的、令人作呕的恶意与杀戮气息。它更像是一种……融入了空气、融入了光影、融入了那背景琴音之中的“存在本身”,微弱到几乎让人在第一时间忽略,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此地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祥和宁静。是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刻意掩盖了?还是说,这只鬼的存在方式,本就与众不同?

      我按捺下心中的疑虑,放慢脚步,仔细观察着这座小镇的每一个细节。飞檐上雕刻着繁复云纹的雀替、窗棂上糊着的洁白而韧性十足的和纸、石板路缝隙中倔强生长着的、开着细碎紫色小花的苔藓……这些景致,都带着一种经过精心打磨的、近乎完美的古朴美感。若是能将它们一一绣在绸缎上,定是一幅足以传世的《汐音风物图》。

      就在我踏入镇口那座略显斑驳的木质鸟居,心中正暗自构思着绣图的配色与针法时,一阵空灵绝美的古琴声,毫无征兆地,从不远处街角一间挂着“风雅”牌匾、门帘半掩的茶舍中,如同被晚风吹拂的月光般,无声无息地倾泻而出。这琴声,与一路伴随我的、仿佛无处不在的背景音乐截然不同。它拥有灵魂。那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孤独。仿佛整个世界都已沉寂,只剩下弹奏者一人,在无垠的黑暗中,对着虚空,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无人能懂的心事。我停下了脚步,整个人仿佛被那琴声攫住了灵魂。音符里没有激昂的旋律,没有炫耀般的华丽技巧——没有轮指的嘈嘈切切,没有摇指的连绵不绝——蕴含着惊心动魄力量的真挚。

      一种深可见骨的、渴望被听见、被理解,却又因刻骨的自卑与恐惧而自我囚禁的矛盾与挣扎。那份孤独,竟让我这个自幼失去双亲、在外婆膝下、在冰冷的织机旁度过无数个寂静日夜的孤女,产生了无比强烈的、近乎痛苦的共鸣。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外婆病重卧床,我独自一人坐在织机旁,一针一线地绣着她最喜欢的花卉图案。那是我第一次独立完成如此复杂的绣品,当最后一针落下,我兴奋地捧着那块凝聚了我所有心血的手帕,冲到外婆的床前,想要让她看看,想要得到她一如既往的、温柔的夸奖时,看到的,却只有她早已冰冷、再也不会睁开的眼眸。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了什么是“失去”。不是嚎啕大哭,不是撕心裂肺,而是一种缓慢的、如同冰水蔓延四肢百骸的、彻骨的寒冷与空洞。这琴声,就像那个午后的我。它在哭泣,却流不出眼泪。它在呐喊,却发不出声音。它在无声地控诉着命运的不公,在绝望地渴求着一丝温暖的回应。

      我看到一个被囚禁在无形牢笼中的灵魂,一段痛苦挣扎却无人知晓的过往,正用尽全力,向这个麻木的世界,发出他唯一而无声的控诉。一曲终了,余音绕梁。空气中只剩下那令人心碎的、沉重的寂静。我才发现,自己的脸颊,不知何时,已是一片冰凉。脑海里,那些早已被我刻意尘封的、关于离别的悲伤记忆,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水粉色和服的少女,如同从泛黄的古画中走出一般,莲步轻移,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我的面前。她的容貌精致得无可挑剔,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脸上挂着甜美的、仿佛用圆规画出来般完美的微笑。她的动作轻盈而优雅,每一步都像是经过无数次的练习,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远道而来的客人,”

      她向我优雅地行了一礼,声音如同最圆润的珍珠滚落在玉盘上,清脆悦耳,却又带着一种非人的、没有温度的质感,

      “我们的大师,‘静寂的奏者’,已经在镇中心的音乐堂备好了上好的香茗。他听到了您心中的回响,已在此等候您多时了。”

      一瞬间,我就开始怀疑。大师?静寂的奏者?他听到了我心中的回响?

      这番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她早已洞悉了我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可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鬼杀队的任务文书上只提到了人口失踪与鬼气,并未提及这位“大师”的存在。这究竟是一个礼貌周到的邀请,还是一个精心布置的、以音乐为诱饵的陷阱?

      “多谢,”我迅速收敛起外露的情绪,按捺下心中的警惕,露出了一个同样礼貌周全的微笑,

      “只是天色已晚,旅途劳顿,我想先找个地方落脚歇息。”

      “客人不必担心,”少女的笑容依旧完美无瑕,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波光流转,

      “大师已经为您安排好了清净雅致的住所。不过,在此之前,还请务必赏光,聆听大师为您准备的一场特别的演奏会。这是汐音镇对每一位远道而来的‘知音’,所能献上的最高礼遇。”

      她的话语滴水不漏,将“强制邀请”巧妙地包装成了某种不容拒绝的“礼遇”。

      我没有忘记我的任务,但目前已知的线索,只有这座诡异的小镇,那几乎无法察觉的鬼气,以及这位神秘的“奏者”。他,或许就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所在。

      “既然如此,”我微微颔首,心中已有了决断,“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先跟上她看看吧。如果这真的是一个陷阱,那陷阱的中心,往往也是秘密的核心所在。

      我被她引领着,穿过一条条典雅整洁、两旁林立着各式精美乐器店铺的街道。这里仿佛是一座巨大的、活着的乐器博物馆,从常见的古琴、三味线,到相对罕见的筑、筚篥,甚至还有一些我从未见过的、造型奇特的异域乐器,应有尽有。店铺里的匠人们,都在各自的案前,低头专注地打磨、调音、绷弦……他们的动作一丝不苟,精确得如同钟表内部的齿轮,仿佛正在进行某种神圣而古老的仪式。

      但奇怪的是,我听不到任何敲击、打磨或者调试琴弦的声音,只有那永恒不变的背景琴音,如同薄纱般笼罩着一切。

      最终,我们来到了镇中心那座最为宏伟的建筑——音乐堂。和四周格格不入,它像一头匍匐在暮色中的黑色巨兽,层层叠叠的飞檐在最后一缕夕阳下勾勒出庄严肃穆、甚至带着一丝狰狞的轮廓。

      少女在朱红色的、紧闭的大门前停下脚步,侧身让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演奏即将开始,小姐,请进吧。”我深吸一口气,将手按在腰间的日轮刀柄上,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雕刻着繁复缠枝莲纹样的木门。门内,是一片近乎凝固的、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借着从门缝透进的最后一缕微光,我看到巨大的观众席上已经坐满了人,密密麻麻,鸦雀无声,如同无数沉默的影子。下意识地,我想要寻找一个靠近出口、便于撤离的靠边位置,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温柔而坚定地引导着,最终,竟然身不由己地,坐在了第一排最正中的那个席位上。

      黑暗,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我彻底淹没。四周安静得可怕,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因为紧张而加速的心跳声,以及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沙沙”声。我警惕地握紧了腰间的日轮刀,感觉自己像一个误入蛛网的、动弹不得的猎物。

      舞台深处,一盏孤灯,如同黑暗中悄然睁开的眼睛,无声地亮起。柔和的光线,恰好勾勒出舞台中央一道巨大的、绘着朦胧山水图案的屏风轮廓。屏风后,一个模糊的人影端坐着,怀抱着一张古朴的琴。琴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街角茶舍那般私密的倾诉,而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华丽而磅礴的演奏。那音符,时而如高山之巅的流云,清澈空灵,不染尘埃;时而如狂风骤雨过境,激昂澎湃,涤荡心魂;时而又如月下花前的情人低语,缠绵悱恻,柔肠百转。

      我的心神,再一次,彻底被这绝美的音乐所攫取。我仿佛看到了一幅幅流动的、充满了生命悲喜的画卷:春日里樱花于枝头怒放又骤然凋零的短暂绚烂;夏夜里流萤在草丛间明明灭灭的静谧孤寂;秋风中红叶如血般燃烧又终将坠落的萧瑟壮美;冬雪下寒梅于绝境中傲然绽放的凛冽风骨……那不仅仅是音乐,更是一个灵魂,在用尽他所有的才华与积攒了一生的情感,向我——或许是他想象中的那位“知音”——描绘着他所看到的世界,他所经历的一切苦难与渴望。

      我完全沉醉其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任务,甚至忘记了自己正身处一个危机四伏的鬼域。我的灵魂,仿佛正随着那琴声,一同飞翔,一同哭泣,一同在无边的黑暗中追寻着那一丝微弱的光明。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个音符,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叹息,在空气中缓缓消散。

      全场,依旧是一片死寂。

      我猛地惊醒,如同从一场酣畅淋漓却又无比悲伤的大梦中挣脱出来。紧接着,黑暗中,响起了雷鸣般的、整齐划一的掌声。

      我随着散场的人流一同离开音乐堂。走出那扇雕花木门的瞬间,仿佛从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回到了一个更加诡异的现实。

      不出所料,那个水粉色和服的少女,果然如同算好了一般,正微笑着等在后门的阴影里。

      “远道而来的客人,小镇偏僻落后,没有客栈能为您提供歇脚的地方。如果不嫌弃,还请随我来。”

      “音乐堂四面八方都能进出,”我看着她那毫无瑕疵、在月光下甚至显得有些透明的微笑,声音冷得如同刚从冰水中捞出,“你怎么知道,我会从后门离开?”

      “您是奏者大人的贵客,”她的笑容不变,语气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自然要得到与众不同的、无微不至的关照。”

      到底是因为我是“贵客”,还是因为我是即将被拆解、分析、然后收藏起来的“猎物”,才会得到这份“重点关注”?眼前的少女,连同这座被音乐笼罩的小镇,都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精心编织的诡异。

      但我此行,就是要把这层层叠叠的、华丽而虚假的锦缎面纱,彻底撕开。

      我跟着她,走过几条弯弯绕绕、仿佛永远也走不完的石板路。月光洒在那些紧闭的店铺门窗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白天那些栩栩如生的乐器和专注的匠人,此刻都如同沉睡了一般,寂静无声。整座小镇,像一个巨大的、停止了运转的八音盒。最终,我们来到了一座掩映在茂密竹林深处的、独立的精致小屋前。竹叶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是这座小镇里,除了那背景琴音之外,我听到的唯一的、属于自然的声音。

      “这里便是为您准备的住所,请好好休息。明日午后,大师还将为您献上新的乐曲。”少女再次行了一礼,便如同融化在阴影中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去了。

      我推开绘着淡雅兰草图案的纸门,屋内的陈设雅致而简洁,一尘不染。空气中,甚至还点着安神的、上好的白檀熏香。一切都布置得无可挑剔,却也冰冷得像一座精心布置的、无人居住的样板房。我没有丝毫放松。我仔细检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从天花板到地板缝隙,确认没有明显的陷阱和监视的痕迹后,才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纸笔。我将今天的所见所闻,从那诡异的琴声共鸣,到这如同囚笼般的小镇,以及那若有若无、被刻意掩盖的鬼气,都尽可能详细地写下。然后,我走到窗边,对着夜空,发出一声模仿鸟鸣的、低沉的呼哨。片刻之后,春告如同黑色的闪电,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我的手臂上。

      在纸条的末尾,我用尽力气,蘸着墨汁,重重地写下了最后一句:“此地……凶险异常,但仍未找到确切证据。”看着春告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我稍微松了一口气。现在,我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揭开这座小镇的真面目,找出那个隐藏在完美乐声之下的、真正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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