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

　　陶芳看了看上方的电子时针，已经过了30分钟了。
　　户籍办理的窗户开了五个，却只有四个人在忙碌工作，还有一个窗户无人值守。

　　此时，陶芳的前面还有7个人。
　　她焦虑地起身张望了一圈，终究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坐了回去。

　　明明答应给自己取票的，到了这里才说人太多忘记了。
　　然而，即使如此，在听到对方没有丝毫歉意的回复后，她也只能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毕竟取完号，还要拜托那个人加急办理一下才行。

　　简星星到底去哪里了呢，不会请假了吧？
　　她打开曲式仪确认了一遍联系人名单，昨晚向她发送的好友请求还没回应。
　　除了等待，陶芳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

　　与此同时，11层的员工休息室内。
　　“饮水器的水都没了，怎么还不见人来换水啊？”说话人从冰箱中拿出一瓶罐装咖啡，又低头扫了一眼咖啡罐的外包装，露出嫌弃的表情，“算了，偶尔也要将就一下的。我说，这是谁的孩子？”

　　被点到名字的苏紫缓缓抬头，打了个嗝儿。

　　“我的，我的。哎，也不算是。”从换衣间伸出一颗圆滚滚的脑袋，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她好像找不到父母了。我看她在自动售货机前站了好一会儿，就领她到这边喝杯水，等我换好衣服就带她走。”

　　“怪不得水没了呢，原来是有人大方地救济平民了！一杯水怎么够啊，不如把整个冰箱都送她吧。”
　　这样阴阳怪气的话，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不舒服。
　　圆脑袋缩了回去，换衣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星星，你怎么在这儿，还没回窗口？”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口站了一个女人。
　　“姑妈～～”简星星的脸上转盘似地转出了一张灿烂的笑脸，几步跑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扯了扯那人的衣袖，“人家累了嘛！一早上都没歇过，这么多人都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

　　她的姑妈显然没有被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所打动，依然冷着脸说道：“我听人说，一楼服务部的陶芳在那边等了有一会儿了？”

　　竟然有空管我的闲事！
　　被人在背后捅了一刀的简星星暗暗在心里记了一笔！
　　“我本来是听了姑妈的话，早早地给她取了号的，没想到她这么晚来，都已经过号了。”
　　“我忙得也没时间再取号，所以就跟她说，让她等一下，轮到她的时候，会抓紧为她办理的。”
　　简星星咬了咬嘴唇，一副知错的样子，继续说道：“我不应该只取一张票的……又是姑妈认识的人，让她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的确是我的不对。”

　　把自己摆在低处，全盘否认自己的时候，往往会得到对方很大的同情分，更何况是这么一番绵里藏针的话。

　　“现在正是忙的时候，怎么能不联系好时间呢？你刚刚上班没多久，日常操作还不熟悉，人多起来肯定也是手忙脚乱的，记不住也不怪你。”软下来的语气又陡然一紧，“还待着？继续听我的批评吗？”
　　简星星一缩脑袋，笑嘻嘻地说了声“不要了”，一溜烟似地跑走了。

　　“庄主任，我马上带她走。”换完衣服的黄璐慌忙走了出来，在凌厉的目光射向自己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苏紫的手，“下次不会了，不不，没有下次了。”

　　庄主任铁板似的脸上平滑得没有一丝表情：“为群众服务是好事，但也要分清楚主次矛盾。这里是员工休息室，如果有危险分子混进来，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入职培训的时候难道没有接受过教育？”

　　黄璐惭愧地低下了头，屋里的其他人也不着痕迹地散开了些。

　　可能是大家良好的认错姿态取悦了庄主任，她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挺直了脊背，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地离开了。

　　苏紫的眼神一直跟到她出门才收回来。
　　那个庄主任走路竟然没有什么起伏，远看就像平移似的。

　　“不愧是庄主任，讲出来的话就是这么有道理，这次也及时纠正了我们的错误，避免我们走上歧路，下次……哎，飘远了吗？”
　　“走了，走了，都没人影了。”有人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

　　随着这句话的落下，休息室内静止的空气一下子又流通了起来。

　　“黄璐，你的名字肯定已经深埋简星星的心中！”有人幸灾乐祸地说道。
　　“别听她说胡话，简星星就是刻薄了些，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吧？”最后一个字带上了疑问，说话人很不自然地转换了话题，“还有，那个陶芳是谁啊？”

　　黄璐刚入职不久，今天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正暗自提醒自己要留意这个人，没想到旁边就有人为她解惑了。

　　“是庄主任的朋友，还是亲戚？我也记不清了，反正是靠她关系进来的，占了个编外的职位，在一楼服务部干了好几年了，前几年刚结婚，二婚！带着前夫孩子结婚的，而且对方是……”

　　“这样啊……哦哦哦……”
　　在刻意压下去的兴奋声音中，黄璐拉着满脸不情愿的苏紫安静地退出了休息室。

　　听到一半的八卦被人强行打断，就像睡了一半的觉被人故意叫醒一样，真是让人不爽。

　　区政部门除了领导们有各自的专属办公室外，窗口工作的普通员工都是共用一个休息室的。
　　因为是就近分配，还没走几步，外头嘈杂的人声就如潮水一般涌来。

　　然而，一出门，黄璐就犯了难，被刚才的事一耽误，浪费了不少时间，离她上班没剩几分钟了。
　　刚才已经被庄主任点名批评过了，要是因为这个事情再迟到……
　　大学毕业后好不容易考进编制，可不能没过试用期就被辞退了。
　　她想到几个月前的考场上，她茫然地混迹在数万个考生中的情形，握着苏紫的手不由地松开了些。

　　“找到了！我的妈妈在那儿呢。我在这边等她，姐姐去忙吧。”
　　推脱的话还没有说出，耳边就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黄璐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片刚好是她的办公区域，在众多陌生的面孔中，她并没有看到跟苏紫相像的女人。
　　不过好在，有了她这句话，黄璐终于卸下了心里的包袱。
　　她蹲下身整理了一下苏紫的衣领，不放心地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认错了人，就去一楼大厅的服务处找那边的姐姐帮你。”
　　她说完又有点后悔自己多话，起身抚平了工作服上的褶皱，匆匆朝自己的窗口跑去。

　　A跨的户籍管理处，刚办完手续的陶芳正一脸感激地向庄主任道谢：“家里那位催得紧，这次真是麻烦你了。”

　　庄主任的脸上难得露出一点笑容来：“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办到的，以后有什么事直接联系简星星就行了。早点跟她说，这孩子刚上班没几天，业务还不熟练。”

　　陶芳看到身后的简星星翻了个白眼，脸上的感激之情又浓重了些：“是的，也怪我考虑得不周到，没有确认好时间……苏紫那孩子还在一楼等我，就不耽误你们了。”

　　“去吧，我也有事要忙。”庄主任也没有闲话家常的打算。
　　在一步三回首的道谢中，陶芳朝着电梯口的方向走远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庄主任回头看到杵在一旁的人时，不自觉地又皱起了眉头。
　　被叫到名字的黄璐心里一紧，慌忙解释：“刚才被一个人拉住问了几句，我现在就走。”

　　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苏紫？怎么跟她刚刚遇到的女孩叫一个名字……

　　…… ……
　　在一楼更新完自己的基础资料并采集完血液的苏紫跟在陶芳的身后走出了瀛洲区政府。

　　她的身份信息已经从米歇尔福利院的暂居孤儿变成了鸣羊四海的苏家二女。
　　身高，体重，视力，血型，一系列能用仪器测得到的信息都已经更新，唯有一项数据没有变化。
　　她的灵能等级依然显示着两年前的测评结果。

　　大写的红色字母D在屏幕上出现的那一刻，苏紫清晰地听到了陶芳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她没有心情理会他人的震惊，默然在她个人信息页的最后一栏按上了自己的指印。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走出了区政大楼。

　　“这里是FF988电台，如果是近期要出游的旅客，那么下面一条消息就要注意了。”
　　“受大雾天气影响，未来一周四海机场的大部分航班将有延迟或停飞的可能，有出行计划的旅客，请合理安排自己的行程。”
　　“如果是夏冬航空公司的旅客，那么请务必带上速效救心丸以及止吐药，避免在剧烈颠簸下引发身体不适。只要宇宙不爆照，犹他大人不重生，飞机就绝无改期可能……”

　　“苏紫，你先睡会儿吧，到了一丁爷爷家，我会叫你的。”
　　不知是为了顾及苏紫的感受，还是未从刚才的诧异中回过神来，从上车开始，陶芳就很少开口。

　　“好！”苏紫应了一声。
　　耳边的广播声渐渐变远了，好像化成了缥缈的雾气。
　　缩成一团的苏紫靠在后座上睡着了。

　　…… ……
　　贴着“店家有事，暂停开业”和“重金寻人”两个告示的一丁炒面馆门前围着好些人。
　　“可怜啊！受苦啊！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偏偏……犹他大人保佑……”
　　“世事无常，可怜啊……”

　　苏紫站在阴影里望着躺在床上的干瘦老人。
　　由于药品的副作用，老人的精神已经恍惚了。

　　屋内的灯光不是很亮，陈旧的家具上有着不少灰尘，几乎没有看到任何电器。
　　然而在这间阴冷潮湿的屋子里，四面墙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许多照片和纸张。

　　苏紫被带到这里后，听了一个小时的八卦，也算大致了解一些事情的经过。

　　在电视广播或新闻媒体上看到有人失踪只会感叹一下社会黑暗的普通人，当耳闻变成所见时，还是不免被家属的哀痛所感染。

　　比留一丁的儿子早亡，儿媳拼着命生下孩子后也随亡夫而去，比留一家只剩下爷孙两个孤苦相伴。
　　然而，一个月前，比留老头的孙子却失踪了。
　　刚开始还以为小孩贪玩，托着街坊领居找了找，没想到出了大问题。

　　那天，比留家的小孙子根本没有人见过，约好一起踢球的小伙伴也没有等到他。
　　警署人员来店走访后，调出了四周的监控才发现，他家小孙子跟着一个男人走到了监控死角。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其他方位的摄像头都没有拍到那个男人的正脸，警署的实地勘测也没有找到一丝线索，最后判定为惯犯作案，草草收了尾。

　　连日来的奔走以及精神上的打击压得这个悲苦的老人喘不过气。
　　来自警署日复一日的“等待通知”，使得这个老人彻底没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准备下吧，就今天了。”穿着家居服被临时叫过来的医生下了最后通牒。
　　周围的哭泣声又重了些，相识数十年的街坊中，有几个年纪大的被小辈扶了出去。

　　“韩七，你跑那边干什么？回来啊！”
　　一瞬间，耳边的啜泣声，叹息声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只有自己的心跳清晰可闻。
　　苏紫迈着僵硬的步子，缓缓地朝着那个声音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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