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好

　　你现在在家？
　　是张扬，短短几个字泄露了他的心虚，阮晓芒翘翘嘴角，调出号码簿，找到他的，准备打过去好好说说他。
　　正要按下通话键，手机自己响了，又是这个号码？
　　“喂？”
　　“是我。”
　　“……”
　　“在学校？”刚才打回家里是小容接的电话。
　　“……嗯。”她不想提到家里。
　　“白天怎么不接电话？”
　　因为是陌生的号码，再加上――
　　“我在上课。”
　　是这样。刘启勋暗暗松一口气。
　　“你现在都怎么排课？”
　　问这个干什么？虽然不解，阮晓芒还是老老实实地报上课表。
　　那边有折纸的声音，然后他才说话：“今天我这边进展还算顺利，明天开始要跑现场了。”
　　不明白他为什么每天都要向她汇报行程，那天晚上送她回校，两人之间的气氛虽然有所好转，但也还没好到能轻松聊天的地步吧？
　　她还是只能静听。
　　“――我发现自己变成老油条了，”床铺唏嗦地响，他似乎躺倒下去，声音平平地传过来：“有一段时间没跑现场，现在一想到就头疼，呵呵。”
　　“……哦。”听着他浑厚低沉的笑声，阮晓芒被催眠般地盲目应答。
　　“本来以为问题解决起来会很简单，今天一看，可能还是要花一段时间。”
　　原来他担心的是――
　　“你放心，”明白过来的她轻声保证：“星期三我带你妈妈去作了检查，医生说情况好转了，又开了些药，说继续控制饮食的话，问题不大。明天也还要再去复查。”
　　电话那头又静默下来，片刻之后，他开口，声音里却没有了笑意：“我知道。”
　　“……哦。”不知道还能讲什么，阮晓芒犹豫了一会，鼓足勇气还是把憋在胸口的话问了出来：“那天你说的婚――”
　　“你等一下。”听见他起身，手机里的声响变得飘忽不定，然后是开门声，他和谁说了几句才又转回来对着话筒：“亦雯来找我，再打给你。”
　　“啪嗒”，被挂断，把手机从耳边挪开，看了看屏幕：通话结束，1分58秒。不到两分钟，算是这几天通话时间最短的一次。
　　合上手机盖之前，瞟到现在时刻：快八点，不是办公时间。
　　“哓晓，出来喝汤！”
　　“哦！”连忙抓着手机走出去。
　　“学校有事？”一边把碗递给女儿，阮妈妈一边问。
　　“没有。张扬。”
　　“他怎么了？”
　　“没――”
　　电话又响。看一眼，说曹操曹操到。
　　放下碗，对着阮妈妈挥挥手机，阮晓芒接起来：“你还敢打过来？”
　　看到妈妈“怎么这样讲话”的表情，她嘿嘿笑。
　　“为什么不敢？”
　　看来是知道这边有人给他撑腰，那边答得理直气壮。
　　“干吗？”
　　“出来玩。”
　　“现在？”
　　“不是。九点左右吧，朗朗他们今天要在‘死亡金属’驻唱。不过你最好马上出发，这边比较远。”
　　“哪里？”这么奇怪的名字。
　　“就知道你没听过。”张扬摇头加叹气，这可是全城最有名的bar，“土包子，来吧。”
　　说了地址，没等她再拒绝，挂了电话。
　　“要出去？”阮妈妈看她发愣，探问道。
　　“嗯。”
　　“也好，出去玩玩吧。”
　　小时候起这丫头就听话，从不到处乱跑让他们操心，但是现在这样“学校－家里”两点一线的，也着实叫人担心。扬扬那孩子不错，应该不会是乱七八糟的地方。
　　“爸、妈，那我走了。”收拾好东西从房里出来，阮晓芒轻声交待。
　　阮爸爸照例还是只“哼”一声，阮妈妈却忍不住仍要问上一句：
　　“晚上回哪边？”
　　“学校。”
　　明天一大早要过去“那边”，总不好从家里出发。
　　还是心虚，她快快溜出门。

　　可能真的是在学校那种相对单纯的环境里待得久了，这样的地方，始终不习惯。
　　呆看着黑色木匾上那四个张牙舞爪的暗金色大字，阮晓芒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早就知道秦朗是酒吧的驻唱歌手：那时候张扬失意于她，偶然买醉碰上秦朗――也之所以，心事化解开了之后，他一直把功劳归到她身上。
　　不过，她一直以为秦朗是在那种钢琴吧，安安静静的，客人喝着咖啡的同时听她在一旁低吟浅唱。“死亡金属”？怎么看都不像是这种的。
　　好吧，来都来了，去给秦朗捧捧场也好。
　　伸手推开大门，震耳欲聋的重金属摇滚扑面而来，冲得她脚步不稳，天啊。
　　一下子从外面走入光线极暗的地方，视觉瞬间失灵，她一时找不到方向。干脆停下脚步，等到眼睛勉强能看到人影，这才开始四下打量。
　　啊，秦朗他们正在表演。
　　只在海边见过一次，印象中是那种单纯的小女孩，没曾想她会有这一面：打扮倒不见得多出位，就是简单的黑色紧身T恤加同色硬质牛仔裤，比起身上形状古怪的电吉他和身后乐队中那些男孩长发加流苏的夸张造型，要简约得多。
　　但那份对音乐的投入和狂热，却又的的确确超出了之前对她的认知：那么小的身体里居然能释放这样激情高亢的声音，并不觉得刺耳，相反，阮晓芒只觉得整个心脏被一击即中，不自觉得跟着不断高涨再高涨。
　　“傻站着干嘛？这边！”
　　算到她会来的时间，张扬刚好走过来，扯开嗓子向她招呼。
　　哦，从巨大的震撼中回神，她指指舞台，翘翘大拇指。
　　露一个“少见多怪”的笑容，张扬却掩饰不住得意，只拽着她向座位上走。
　　坐定，把酒水单推到她面前，示意她点单。
　　翻过来覆过去，阮晓芒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她真是个土包子，这些饮品的名字，她闻所未闻。
　　“刷”地抽过单子，张扬了解，让她自己决定，明天早上也不见得有结果。于是自作主张地替她下了单，没再多说，两人又把注意力投向台上表演的人。
　　喝的送过来，阮晓芒忍不住惊呼：只在电视里看到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制成的――那也不重要,光是看着曲线优美小巧的玻璃小瓶盛着玫瑰色的饮品端上来，她就莫名兴奋。
　　雀跃地拿起来，小啜一口，酸甜软暖，好喝。
　　一抬眼，旁边的张扬果然又露出好笑的神情，她不以为意，又舔一口。
　　歌声停了，长长的间奏不断回旋，急切激昂，连续攀升。
　　控制不住地随着旋律昂头，阮晓芒这才留意到整间bar的装饰：刚才在外面就发现这里原来是间教堂，主楼上还竖着高高的十字架。现在身处其中，挑高的穹顶让人有迷眩的感觉；四周有垂下的金色帷幔，并不显得俗气，反而更衬出黑暗的神秘。
　　那是什么？
　　近处的墙上有字，推推眼镜，她眯眼细看：龙也同它的使者去征战，并没有得胜，天上再没有他们的地方。
　　好像在哪里看到过――想不起来。
　　“呲！”
　　还在试着抓住回忆，话筒尖厉的划擦声刺进耳膜，音乐嘎然而止，身边的张扬突然猛力站起，差点把小圆桌整个儿带翻。
　　怎么了？
　　顺着他的目光向舞台看去，那边乱了起来：秦朗垂着头，捂着脸站在原地，乐队的几个男孩半围住她，忿忿地注视着她身前背对观众的一个女孩，不停地指责着什么。
　　阮晓芒看着张扬冲过去，直觉想跟，却发现另一边有熟悉的身影和张扬一样急奔向舞台。
　　林文力？他怎么会在这里？
　　就见张扬从左边把已经抬头怒视肇事者的秦朗拉开，林文力则一手搂住陌生女孩，似乎想把她拖离舞台。
　　应该是酒吧经理吧，姗姗来迟，上去向双方交待了几句，看着两边人马慢慢退下舞台，这才扶好麦克风，清嗓说道：“好了，没事了。”挥手指示音控那边放出音乐，“大家请继续。”
　　估计是见多了这样的场面，底下的人都没怎么大惊小怪，很快又回到一桌一桌相谈甚欢的气氛中。
　　事关自己的朋友，阮晓芒可没那么轻松。还好张扬并没有忘了她，暂时安抚住受了委屈的女友，走过来：
　　“那边有点事情，我们要先走了。你看是要自己再玩一下还是――”
　　怎么可能！且不说她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把这么多人牵扯到一起，本来就是奔着他们两个来的，现在哪有她一个人留下的道理。
　　“我跟你们一起出去。”说着就拿起背包。
　　“那好，你先到门口等，我们马上出来。”
　　“嗯。”知道他们还要善后，她不想再添麻烦。
　　独自走到门口，呼，还是外面的空气比较好。
　　“阮晓芒？”
　　旁边突然传来声音。
　　她转头，林文力。
　　正和那个陌生女孩讲话，看见她，他惊讶地喊出声。
　　这种情况下碰到实在有点尴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只能僵笑着点点头。
　　倒是林文力，不光没有闪避，在确定没认错人之后，竟牵着那个女孩朝她走了过来。
　　“黄乙玲，我跟你提过的，我女朋友。”
　　不顾女孩的挣扎，扯动两人相交的手，他大方介绍。
　　原来就是她。
　　“……你好。”阮晓芒迟疑招呼。
　　女孩却连头都没有抬，只狠狠甩开林文力的掌握，冷冷丢出一句：
　　“谁是你女朋友？”
　　“乙铃，你不要因为乐队换人的事迁怒到我身上。”林文力努力克制怒气。
　　“怎么，不是说我是你女朋友？不是说你爱我？才刚刚顶你一句就受不了了？”女孩鄙夷斜眼，嗤笑着连声质问。
　　“你！”怕自己控制不住脾气，林文力干脆转向她：“那是你朋友吧？”
　　阮晓芒顺着他抬下巴的方向回头看，张扬牵着秦朗走出来，看见他们在讲话，疑惑不解。
　　“嗯。”
　　“那麻烦你――”
　　瀑布流水声响起，她的电话。
　　“对不起。”掏出手机，阮晓芒侧过身，“喂？”
　　“还没睡――”
　　“林文力！我的事不用你管！”
　　还没怎么听清电话那头的话，这边女孩的一声高喊把她吓了一跳，不由回头查看。
　　只见女孩又一次甩开林文力欲扯住她的动作，朝着秦朗那边大吼一句“你记住，那是我的band！”，急冲到街边，拦住一辆计程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乙铃！”
　　顾不得其他人，林文力跑过去，急急地拦了辆车就追上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戏剧化的场面让所有人怔愣在原地。
　　“你的电话。”
　　半晌，张扬先反应过来，走过来拍拍她，提醒道。
　　“哦。”她如梦初醒，赶忙把手机举到耳边：“启勋，我待会打给你。”挂断。
　　“你和启勋――”
　　“你快带秦朗走吧。”看他身边的人脸上的惊吓还没有平复，阮晓芒打断张扬的问话，催促道。
　　“我们送送晓芒？”张扬偏头寻求女友的意见。
　　“嗯。”秦朗半捂着刚经受了一巴掌的脸，仍试着笑着点头。
　　“我自己会坐车。”现在孰轻孰重她很清楚。
　　“这――”张扬还在犹豫。
　　“没事的，我刚才不是自己来的吗。”她干脆走到街边帮他们拦一辆车：“快点。”
　　“那――你自己小心。”
　　见拗不过又真的担心女友，张扬只得扶着秦朗上车，走了。
　　唉。目送着车子远去，阮晓芒禁不住叹气。
　　转身起步，这才想起，还有通电话要打。
　　忍不住再叹：这乱糟糟的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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