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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离别
“让她自行离去才是我的本意,她只要不算太蠢,日后会安分点的。”
“可仆真真咽不下这口气。”小桃不甘心地向外面看。
“罢了,长安城是非多,别给自己树敌太多。”
“喏。”二人齐齐回应,抿着嘴也不再多说,然后凑到李霁洄身边替她上药。
“呀,娘子,您的脚又肿了。”小桃小心地将裙子撩开,李霁洄也低头看。
脚腕骨头高高地红肿起来,像块馒头。
李霁洄看了一眼就别过头,“越看越疼。”
“我还带了些郎君自制的药汁,娘子抹些?”
李霁洄点头,坐在蒲团上,抓着一边默默忍耐。
药很快上好,李霁洄看着眼前木桌上的经书,最后确认了一遍:“你们是说,母亲上山祈福之时遭遇暴雨洪水?”
“是。”
“确定吗?”
“仆们被告知的就是如此。”
既然有意隐瞒,那江夏王便是有意引导,真真假假,他到底哪句是实话,哪句是假话也不得而知。
甚至二位夫人是去了在镇上的白马寺或者宝光寺,根本没上山。
就在李霁洄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之中,回到家里陪着小叶小桃做了两个腰包和斜挎包,在深夜静静思索时,后门的窗臼轻轻叩响。
李霁洄从连忙床上坐起来,受伤的腿搭在床榻上,小心地将窗子打开一个小缝。
略凉的晚风钻了进来,吹乱李霁洄的头发,遮住她的眼睛。
声音比脸更早被李霁洄捕捉到。
“李霁洄,我回来看看你。”
不知为何,眼睛热热的,李霁洄没有将遮住的头发拔开,让他看见自己脆弱的模样。
对面的人没有打扰她的心情,只是手里多出来一幅触感熟悉的绢布。
李霁洄将它握得紧了些,微微晃了晃头,将头发吹开,任冷风吹着红肿的双眼。
她看着眼前更加清瘦坚劲的少年,缓缓开口:“我要离开,不知能不能成功。”
李琢阳的眉毛目不可及地扭在一起,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严肃。
“李霁洄,能告知我你一直隐瞒的命,究竟是什么?”
“唐藏和亲之路,以文化交流、百姓手持鲜花争相送别为开端,以地下囚禁、夜夜泣血、感染暴疾为结局。
李琢阳久久地注视着李霁洄。
“李霁洄。。。。。。”
李霁洄无奈地凄惨地笑:“你若提前告发我,必能取得国公府更进一步的信任。”
李琢阳没有搭话,只是在她手心塞了一个用竹子做的哨笛。
“什么时候走,我在城外接应你,只要轻轻吹响哨笛,赭奴便会带着你来到我身边。”
李霁洄看着手心还留有余温的哨笛,叹着气笑了出来。
翠笛被滴落的泪水染得更深。
窗子被人打开,风都被眼前人挡住,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伸出手虚虚地揽住她的肩膀,像把她揽在怀里。
但李霁洄能感受到他只用手掌根的地方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
“后夜四更天。”
“打算去何方。”
“想去夫人们逝去的寺庙,在哪儿?”
“李霁洄,你不要去,我会调查清楚。”
李霁洄擦去眼泪,装作开朗,吊着嗓子道:“反正离开之后无处可去,不如给自己找个目标。”
李琢阳的手离开她的肩膀,看着她许久,手抬在李霁洄下巴的地方,没动。
李霁洄破涕为笑,微微蹲下身子,将自己脸上的泪水拱到李琢阳想伸出又不敢伸出的手上。
“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真的不肯为朋友擦擦眼泪吗?”
李琢阳眼睛依旧在黑暗中暗暗的,吐着气声释然地笑了笑。
李霁洄脸上温热的手自己慢慢动了起来,轻柔地替她抹干所有的泪水。
“她们葬在白马寺。”
江夏王散布的消息全是虚假的。
“江夏王故意纵着我伤害你,你受伤了仆人们也不敢去找他,是不是跟此事有关?”
李琢阳不能否认。
“那你为何执意要去国公府。”
“因为她们出事的那段时日,江夏王重病一概不知,能查到唯一去过白马寺的行人踪迹,只有英国公府的众仆。”
李霁户还想继续问下去,可李琢阳的耳朵微动,警戒地将食指放在嘴上。
“有人来了,我先走,你自己小心。”
李霁洄睁大眼睛点头,看着李琢阳轻松地翻身越过围墙消失不见。
期间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李霁洄赶紧也把窗户小心地关上,爬回床上躺好。
窗外的人影一闪而过,差一点就发现他们。
李霁洄不想生事,闭上眼睛装作不知。
另一边。
李琢阳在夜色的掩盖下飞奔至英国公府围墙处。
后背紧贴在墙上,耳朵仔细探求墙内的声音。
他垫脚一跃至树上,停了一会儿,空气中只有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
随后一跃至围墙内的老桃树上,迅速滑下树干,消失在身后一排的庑房之中。
轻轻的关上门,李琢阳不过转身脱衣服的时间,房门被一下撞开,冷风不断地往房间内灌。
李琢阳神色自若地重新系好衣带,转身。
木剑划破空气,以迅雷之势直击他门面。
在即将击倒他的最后一秒稳稳被其握在手中。
“进步神速。”来人正是李恒,他向侧踏出半步,“明夜是你首次随军行动,再训你半夜。”
“随你。”李琢阳将剑执在身旁,路与他擦肩而过时,兀地被锋锐刀剑抵在胸骨的伤口处,动弹不得。
“丑话在前,此次匪徒穷凶极恶,若还像从前偷懒在地上乱画乱尿,不认真训练,被乱棍打死,无人替你收尸。”
手中木剑随意挑开胸前的威胁,李琢阳挑衅地盯着他,笑容诡异:“看着吧,你定死在我前头。”
李恒懒理他嘴上功夫,只在徐江放身后彻底松开筋骨,活动手腕,如猛虎盯着猎物,傲视前面矮他半头的黄毛小子。
第二天,李霁洄将求来的木牌并上腰包和斜挎包拿上。
临走时,看着梳妆台上剩下的腰包和斜挎包,眼神里透着点灰暗和失望。
本想给李琢阳拿去的。
罢了。
三人来到南衙,官兵的行装早已经摆放好,随时准备出发。
李霁洄在门口等了一会,偶尔出来送行装的官兵看见她,没等她说话就了然地点头走了进去。
没过多久李恒便大步走了出来。
这两次见他都已经是半甲胄状态,走路之时冰冷盔甲“当啷”相撞,仿佛置身于战场随军整齐划一而行,不敢怠慢。
李霁洄行叉手礼,没等她说话,李恒就先扶她起来。
“王胜雪找过你?”
李霁洄犹豫片刻,还是点头了。
“奉御大人怎知?”
李恒轻叹口气,眉头微蹙,声音轻了些,“她还推了你?”
“不碍事。”
“随我走。”
李恒二话不说将赭奴牵了过来,扶她上马。
李霁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举了上去,整个人轻飘飘地就上了马。
“奉御大人?”
李霁洄不解,只见李恒又唤来自己的马,用绳子将两匹马固定住,由他带着她的马飞奔离开南衙。
李恒策马速度很快,而且专挑无人的小路行进,李霁洄的头发都快要颠三倒四地散开。
七荤八素地盯着李恒的光明甲胄在眼前晃荡了许久,两匹马才停下才终于停下。
李恒快速下马,又举着李霁洄下马。
李霁洄扶着额头眯着眼缓了一会才发现这里是西街的那家老先生的医馆。
“进去看看。”
李恒一直呆在屏风之外等待。
大夫诊断了之后,又给李霁洄上了一个夹板和药膏固定。
将李霁洄原先的药膏换下扔在地上的时候,李恒的鼻子微微吸了半下,看到那团绿色的药膏定了半晌,神色突然复杂到晦暗不清。
和那夜贼人身上的草药味一样。
李恒透着屏风看着李霁洄,瞳孔微沉。
最后一次固定的时候,李霁洄忍不住喊了一声。
李恒瞳孔猛然一缩,思忖后还是询问道:“能忍得住吗?”
“没事。。。。。。”
李恒的眉头松了些,给大夫两倍的钱和感谢后,又一言不发地送她回去。
半路遇上满头大汗的小叶小桃,李霁洄抱歉地冲她们笑笑,顺路带她们一起回去。
回到南衙,李恒没有再扶她下马,只在马下看着她,过了一会,才道:
“你放心,她从今不会再动你半分。”
其实无所谓了。
李霁洄表面上点头感激,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
她翻看自己的小包,从里面拿出给李恒提前准备好的木牌和随身挎包,递给李恒。
“万望大人珍重。”
李恒接过东西,抬头凝视她,似有千言万语在眼中,最后只是喉结微动,沉声道了句:“等我回来。”
说完抬手拍过马臀,送走了李霁洄。
李霁洄回头望他,人已经消失不见。
只当是最后一面,李霁洄心中感慨万千,却必须得说离别。
是夜,李霁洄看她们打闹着绣完手中花样子,在她们打算告退的时候叫住了她们,向她们说清了即将的离别。
小桃还能忍住,小叶已经泣不成声。
“你们不要担心,吴王既已答应,便不会叫你们吃苦。”
李霁洄抱着小叶的脑袋拍拍,拉着小桃的手,“离开王府,离开李景彩,生活会更好。”
“那。。。。。。那仆们若是想您了,该怎么办。。。。。。”
李霁洄的手慢慢停住,“你们年纪还小,不懂人和人之间总要离别,莫回头感念,去珍惜你们即将遇见的每个人就好。”
小桃似是听懂,拉着小叶的手站了起来,郑重地行了跪拜大礼。
“恭送娘子,愿娘子从此长乐未央,永受嘉福。”
李霁洄扬唇一笑,眼中星光点点,弯腰将她们扶起来,“小桃,这是你第一次喊我娘子,从此以后我便不再是郡君了。”
“喏。。。。。。”
“好了,最后一晚,可否愿意与我同寝,夜话长谈一番?”
小桃和小叶相视,齐齐答到:“喏。。。。。。”
三人洗漱完毕,一同钻进被窝中,原本寂凉的空气总算可以涌动些许热气。
李霁洄问了他们的家乡。
她们说在遥远的边陲之乡,因为南蛮的侵扰而失去双亲,颠沛流离入了奴籍。
李霁洄又问了他们的名字。
她们说原本妹妹叫萧桃,姐姐叫萧叶,可母亲临终前似乎是有所感应,不知为何硬要让她们换了名字,以至于现在总有人对他们的名字有所不适应。
她们还说了许多,想去的地方,想吃的果子,想学的技艺。。。。。。
小叶说她想学剑,做行侠仗义的剑客,小桃说她只想绣花。
在其他二人的不满逼迫下,小桃投降地改口道:“那我学箭。。。。。。”
“阿姊怎么学我?”
小桃瘫在床上,捂着脸说:“不是长剑,是弓箭。”
“总的和绣花针长得差不多。。。。。。”
“阿姊!”
小叶笑打姐姐,二人嬉闹成一团。
李霁洄在旁边安静地看她们打闹。
直至天明,二人沉沉睡去,李霁洄才起床把大部分钱财和首饰打包好留给她们,好叫她们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去一一实现。
一天的时光很快过去,快要日落时,李霁洄坐在院中喝茶。
原本总有少年洒扫的小院已经落叶横飞,再不见当时有人气的景象。
她将自己的头发编成辫子盘起,不做任何装饰,如往常一样吩咐小桃小叶去临近商铺带些糕点回来。
二人忍着泪水做最后的拜别,小叶突然站起来,又猛地跪下:“请娘子带我走吧,我不想让娘子变得和阿娘一样。。。。。。”
李霁洄沉静地走到她身边,拉起她:“小叶,你的一生,难道都要依附于他人?”
她整理好小叶哭花的脸:“看看你自己,聪明果敢,若上山找个好师傅,便能成为林间最敏捷的猎手,这是你最期许的啊。。。。。。”
小叶泪流满面,呆愣愣地看着李霁洄,任由小桃一步三回头地带她出了门。
至此,院中只剩李霁洄自己。
她紧紧地握住自己的包裹,里面仅有一点儿盘缠、日用品、三幅画、宵禁通关文书、铜符和竹哨子。
最后一幅画,等她活着到达白马寺再打开。
李霁洄在墙边一直等到黑夜,等到打更人将梆子“铛铛铛铛”敲响了四下。
她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心跳声和汗水流下的声音。
没有犹豫的时间,她手脚并用猛地一跳,扒住墙沿,笑容还没持续三秒,手下一滑就跌落下来。
脚腕传来剜心的刺痛。
她甚至能听道南墙护卫走动而产生的武器碰撞的声音。
顾不上疼痛,李霁洄用尽全身力气再试一次,咬着嘴唇不让因为穿过脊髓的电击般的疼痛的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这一次她死死地扒住了!
整个手臂颤抖着用力,她死命地翻过围墙,吹响了竹哨,在护卫困意消散前飞跃到赭奴的背上,紧紧抓住缰绳,逆着狂风悄悄在她耳边请求:
“赭奴,带我离开这里。”
奔直朱雀大街额尽头,紧紧闭上的朱雀门和已经注意到马蹄声而做战斗准备众门将的长枪在黑夜的火光中泛着肃杀的冷气。
杀意的箭头直指李霁洄。
“吁!”
李霁洄紧急勒马,赭奴的头在空中不满地摇晃了几下才停下。
“什么人?”
“小儿坊的驯化师,笼中大蛇发狂咬了人,出宫门寻些蛇胆来救人!”
李霁洄压着声音,压抑着递文书的手不要颤抖,将文书递到满脸凶相的将领身边。
将领罩着火光仔细查阅,眉毛拧成麻绳,似是十分不满。
李霁洄的心快要跳出喉咙,她改变了一下坐姿,微微清嗓,生怕他们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人命关天的大事,还请军爷快些!”
李霁洄浑身冒汗头发昏地盯着统领,见他的眼神终于扫到文书最下面盖章的地方松了眉。
嘴唇动了。
“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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