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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从去岁八月,到今年五月,李玄昭已经在玉泉关呆了大半年。
战后边关,百废待兴。
此次宋夏之战,人们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许多人南下逃亡,也有人往西北的更深处去,在仇池、鹿浑、弥川一带定居。
本就人烟稀少的西北,现在更是十里不闻鸡鸣,百里不闻人声,尽显荒凉之意。
如此一来,西北的税收就会成为一个大问题。
虽说战后,朝廷一般都会给予战乱地区,三到五年修生养息的时间。
在此期间,免苛捐杂税、免劳役、免兵役,都是十分常见的手段。
与民休息,才不会竭泽而渔。
但此次宋夏之战,朝廷耗费物资巨大、银两万数,国库亏虚。
南方几个富庶的道、州,今年四月起,又开始连发洪水。
大水恐有大疫,南方救灾也是一个大问题。
若再对南方加以重赋,怕会引起民变。
朝廷已经派了水部侍郎滕应前往江淮。
一来整治水灾,力求尽快恢复吏治民生。
二来防止出现流民暴动。
滕应是一名直臣。
几年前,有好几回他与李玄昭的政见不合。
两人曾数次当庭争吵起来。
李玄昭屡屡争不过他,只能在大殿上拂袖而去,行径颇为狼狈。
那时候,李玄昭对滕应此人,简直是恨得牙痒痒。
他那时年轻,见识不足。
自己的那套说法和方案,可行性很低,没有滕大人来得老练。
条条命令颁布下去,还是滕应的办法奏效更快。
后来李玄昭消了气,自觉有许多不足之处需要改进,便亲自登门谢罪。
做太子的不愿意得罪朝中重臣,做官员的不愿意得罪当朝太子。
既然双方都有台阶下,化干戈为玉帛,又有何不可?
两人之间的隔阂就此消除。
一来二去,滕应深感太子可当重任。
李玄昭也向滕应虚心学习,收获良多。
这两位庭上的仇人,就此成为了忘年之交。
听说四月南方洪水时,李玄昭便给滕应写信。
一来作为太子,询问地方情况并无不妥。
更何况,这本就是他分内之事。
再来,李玄昭也是想知道,南方的情况究竟如何。
可从西北到江南,路途实在太过遥远。
便是八百里加急,从南到北,李玄昭今天方才收到了滕应的回信。
信中表明,南方本次水灾的严重程度前所未有。
大水上涨,冲毁房屋良田无数,数百灾民流离失所。
且因为上游多雨,水势仍在隐隐上涨。
如今,滕应正在斟酌,要不要将巨鹿县的百姓撤出。
李玄昭见此言则大为震惊。
巨鹿位于沧水下游,地势平坦。
从北到南,地势由高到低,略有倾斜。
不巧的是,沧水就在巨鹿的北边。
距离沧水之岸,有大约二百里地的路程。
若是情况严峻到要将巨鹿的百姓撤出——
那么滕应的言下之意就是,整个沧水下游,恐怕都会毁于一旦。
这其中,如何安抚南方各地民心,如何安置灾民,不知道又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李玄昭连忙写了一封回信。
除去开头的问好,结尾的勉励。
中间部分的核心内容是,西北目前的压力很大,希望滕应所在的南方地区不要出问题。
他们两人,一在南,一在北,力求南北都能平稳度过今年的困难。
他将信件封口之后,叫来了门口的小厮。
“让固将军来一趟。”
固白,是玉泉关的大将军。
边关地区不设文臣,大将军便是该地的最高行政长官。
李玄昭来了之后,作为西北道行军主帅,位在固白之上。
作为臣子,固白本想将城中、军中的一应事务都交给李玄昭统辖。
李玄昭本就是玄甲军的统率。
乍然带领军队来到玉泉,又在战时,情况敏感。
为避免两军之间的摩擦,也考虑到,玉泉关本地军中,各级将领的心情。
李玄昭决定自己只负责玉泉关的行政事务。
本地军中的事务,固白更加熟悉,还是请他继续管理。
两人至今合作愉快。
固白走进屋中的时候,专门负责发信的兵卒,前脚刚刚取走了李玄昭写给滕应的信。
“殿下,”固白冲李玄昭行了一礼,“敢问殿下,有何吩咐?”
他与王忠节一样,都是标准的武人。
行礼之间皆是一股豪放之气,中正耿直。
“牧丰节准备得怎么样了?”李玄昭问。
在春夏交际之时,西北会举办牧丰会。
此时风势渐缓,天气回暖,迁徙的候鸟回归。
牧民结束了春季游牧,正要转场。
为祈求丰收,故取名为牧丰节。
“从一月前,各地官吏便已向西北各地、各部宣扬出去,说玉泉关一切安定,百姓们可以随时返回家乡,加之由官府主导举办今年的牧丰节,到今日,回乡的百姓已有四成之多了。”
李玄昭缓缓点头,听到最后,对这个数字仍不太满意。
四成,只有四成。
本次宋夏之战,死伤百姓不到一成,李玄昭自认做得不错。
可流离失所之人甚广,让他们回来,也绝非易事。
西北与中原不同。
中原的百姓,日日辛劳、种地、面朝黄土背朝天,对家乡有着很深的感情。
沙漠与草原上的人,大多以游牧为生。
哪里水草丰满,便要往哪里去。
毡房背在背上,哪里都可以是家。
逐水草而居的民族,对故土的感情,并不像中原人一般深厚。
用回家来感召他们,恐怕是药不对症。
能像玉泉镇一般,闲时屯垦,战时上马的村镇,还是太少了。
人不能安居,管理就无从谈起。
加之此处又是边境地区,一旦人口大量流失,那么其他部族便有可能趁虚而入。
不论是兵戎压境,还是异族搬迁、安居、通婚,大宋可能都会失去西北的实控权。
故而,令游人回乡,十分重要,迫在眉睫。
牧丰节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西域各部有什么消息吗?”李玄昭继续问。
“各部都十分安定,没有调动兵马、人口迁移的迹象。前些日子,欲谷部派人传信,说他们部落的王子与公主,携礼物往玉泉关来,不日即将抵达。”
听到前半句话,李玄昭稍微放下了心。
而后半句话……
欲谷部。
李玄昭听到这个名称的时候,想起来了一个人。
那人与自己分别,已有大半年了。
至今音信全无,不知情况如何。
也不知,如今来的欲谷部王子中,有没有他?
“可说了是哪位王子吗?”李玄昭挂心,便多问了一句。
“信中未曾言明。”
李玄昭暗暗记下了这件事,又想起来了另一个紧要的人。
“有赫连玉的消息吗?”
固白一时语塞,只能摇头:“还未见回报。”
李玄昭皱了皱眉。
去年九月,李玄昭率军攻破夏族王帐,遍寻王帐及附近的夏族驻地,多方打听赫连玉的下落。
所有人都众口一词,都说从没见过赫连玉。
回到玉泉关之后,李玄昭也没有放弃寻找赫连玉的下落。
他用太子印加西北道行军主帅印,下发海捕文书。
令西域各城、各县,一旦发现赫连玉的踪迹,立刻上报。
一个夏族王子,就这么活生生地从人间蒸发了,实在不能让人放心。
赫连玉此人血脉纯正。
虽说母亲的出身不高,但却是真真正正的夏族王子,是赫连灼的亲生血脉。
也是唯一现存的,夏族正统继承人。
若是有逆贼妄图借赫连玉身份,再起事端,那就大事不妙了。
为了避免一场新的战争,李玄昭势必要找到赫连玉,永绝后患。
可是一个冬天过去了,没有人见过赫连玉。
从各地上缴的行文上来看,当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李玄昭猜想,此人可能往更西北处去了。
便请固白将军修书一封,又令人誊抄数份,送至西域各国各部,请众位国王与各族领主代为打听。
又是一个春天过去,仍然不见消息。
李玄昭觉得相当奇怪。
赫连玉,一个绝对的草包,要说他能在沙漠中活过一个冬天,李玄昭是绝对不相信的。
西北的冬天,大雪封山、封路。
当真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寒冷的疾风席卷沙漠,沙与霜粒会在风中形成一道墙,撞上就是个死。
就连经验丰富的商旅与行路人,都不会在冬天往来于大漠之中。
赫连玉孤身一人,怎么可能不入城镇、不寻求帮助?
若是他进了任意一个城镇,必然会留下线索。
若是他没进……
那他可能已经死了。
沙漠中豺狼众多,他可能已经被咬死,曝尸荒野。
或者已经死在了大雪中。
话又说回来,如果真是这样,尸体呢?
李玄昭对赫连玉的态度十分明确。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他也知道,在茫茫大漠之中,不管是找一个人,还是找一具尸体,难度都非常大。
如今,西北各地正是缺人的时候。
不说别的,便是玉泉关举办的一个牧丰节,人手便十分紧俏。
回乡人口的房屋修缮。
这需要壮丁。
死去的百姓登记造册,重新划分土地与草场。
这要保证公允,不能有失偏颇,更不能让地主豪强通过贿赂或威胁,获得大片土地,独霸一方。
这需要务实能干的官员。
安置慕名而来的外邦商人,并保证牧丰节的活动能正常进行,这需要皂吏。
一桩桩一件件,虽说都有人从旁协助,但是李玄昭毕竟需要最后把关。
事情能不能做,和,事情能不能达成他预期的效果,完全是两回事。
现在,耗费人力、物力,继续去寻找一个失踪的草包王子,是否划算?
李玄昭一时进退两难。
他犹豫半晌,对固白下了一道命令。
“撤回各个隘口中,稽查赫连玉的官员,派卫队,从夏族的王帐处向西北方向,查找赫连玉的踪迹,这件事,你亲自去办,在我回京之前,给我答复。”
“是。”固白领命而去。
他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了急匆匆赶来的王忠节。
两个人撞在了一起。
“怎么了王将军?怎么冒冒失失的?”固白不解,问。
“哎呀没工夫和你说!出大事了!”王忠节脸色煞白。
他没空和固白寒暄,三步并作两步地跨进了门里。
“殿下,甘庭被淹了!”
固白闻言睁大了双眼。
屋中的李玄昭则急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命令王忠节将情况说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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