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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
看到谈与的一瞬间,顾陈正垮着一张脸走出学校。
周围密密麻麻的都是人,这家伙就站在一排来接孩子的家长中间,特地站在路灯下面。单手插兜,大晚上的穿个贼亮眼的白T红裤子,脖子上还挂了个大红色的耳机。
她朝顾陈挥了挥手,幅度很大,生怕顾陈看不见似的。
顾陈愣在原地,像头被撞了一样。
什么啊。
我不是在做梦?
……就在今天下午,眼前这个人问她要地址的时候,说的还是下个月过来。
“怎么样啊小陈?”谈与一把揽过顾陈的肩,“今晚学得如何?”
搞什么啊谈与,专挑我脆弱的时候来,存心想让我哭是吧。
顾陈仰头使劲眨了眨眼,勉强憋住马上要流出来的眼泪。
“刚有阿姨跟我聊天,我说我来接我妹妹。”谈与带着她往前走,“做好请假的准备吧,因为我已经请好假了。”
顾陈偏过头,在路灯下看着谈与的侧脸。
她笑了,想起在一中的每个晚上:“行,肯定不让你白跑一趟。”
.
既然谈与来了,那今晚就先不睡了。
放了包,顾陈准备先带她参观一下自己的临时居所。介绍到书房的时候,谈与问:
“你钢琴呢?搬到这边来了吗?”
“……没,我爸把它扔了。”
好不容易说完这句话,压抑的情绪突然决堤。顾陈努力想扯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但她的脸就像死机了一样僵在那里,她只好拼命地眨眼,屏住呼吸,把头转向另一边。
“……”
谈与没说话。
顾陈这人吧,把有些东西看得很重,尤其是已经被她纳入生活的一部分中的事物。
这种状态如果她再开口,顾陈就会绷不住了。如果再顺着她的情绪往下讲,哪怕不是什么安慰的话,她也会哭得停不下来,但还要拼命忍住,看着都累。
忍住之后还会硬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如果有人特意去提,那顾陈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会拒绝交流。
谈与拍拍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下一个房间。
她尽量不去看顾陈,努力从这些家具和房间的装修布局上挑闪光点:“这床不错啊,柜子颜色也好。这木头一看就很结实。”
谈与本来想拍一拍这柜门以证明自己的话,没想到才刚拍了一下,这门“咣”的一声陷到里面去了。
“……”
她俩沉默地对视。
顾陈眼圈有点红,不过笑了。谈与松一口气。
“不是我的问题啊。如果是,那也是我对它的评价有问题。”
顾陈倒是接得很快:“放心,不会让你赔的。”
但声音依然很虚。
洗漱完,她们两个终于坐到床上。
按理来讲,应该可以倾诉一下最近这些糟糕的经历了,时间、地点、对象都很完美;但它们都哽在喉咙里,顾陈一句也说不出来。
“就我爸,你知道吧。”好不容易憋出来一句,“又有一些新的事情。”
“我早就知道他是什么德行。”这句顺畅了一些,“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顾陈说不下去。
其实她根本什么都不懂。
“唉,好好睡一觉吧。”谈与拍了拍被子,早就料到顾陈的沉默,“睡睡看吧。如果睡不着,但我睡着了,你就把我喊醒,有我陪你失眠。”
顾陈盯着谈与:“……我想着通宵来着。”
无语。都这种状态了还通宵。
谈与什么都没说,直接把顾陈摁下去,盖好被子,然后关上灯。一气呵成。
……什么啊谈与。
连这点自由都不给我。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煽情。”顾陈慢吞吞地讲,“又是惊喜又是什么‘陪你失眠’的。”
“你没发现的事情多着呢。现在,睡觉。”
有点感动。
鼻子突然很酸,那种感觉一下子就冲了上来。顾陈囫囵地回了个“嗯”,然后尽量克制自己的声音。
原来她其实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镇定。
这种斩钉截铁站在自己这边的举动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吗?
顾陈想起从前聚在一起玩乐队的时光,她和谈与前脚装病请假、后脚在那条街的拐角跟不用上晚自习的林敛之碰面,那些发光的日子恍如隔世。
她的十七岁像一页戛然而止的断章。
我真的曾经拥有过吗?我真的还能拥有那样的生活吗?
后者的答案就跟关了灯后的房间一样。
真可笑啊,顾陈捂住眼睛。在那里的时候期待改变,那样的生活结束了却又怀念过去。
你真是没救了。
“睡吧,”谈与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什么都不要想。像乌龟一样。我不开心的时候就会躲在自己的壳里。如果你觉得外界的事情都与你无关,就不会难过了。”
屏蔽一切吗?
……可是那些伤痛已经和我连在一起了。如果我屏蔽它们的话,就像在屏蔽自己。
“这里我也不熟,”顾陈开口,“明天随便出去转转?”
“行。一整天都待在这里也行,那样我最开心。”
顾陈笑了一下。出乎意料的,她睡得很快。几乎可以算是这段时间睡的第一个好觉。
.
她们又去了公园。
周一,人很少。一大片草坪只有她跟谈与两个人。她们起床已经十一点了,吃了个饭,散了会步,现在才坐在这里。
谈与估计也有烦心事,她叹了一口气向后倒,然后抒发了一番和眼前景色毫不匹配的感想:
“这世界真是烂透了。”
她自顾自地说:“我妈准备离婚了。不知道是因为太爱了还是不爱了。不太可能是后者。”
“哼,”谈与笑了一声,“有时候真觉得挺没意思的。不管是感情还是别的什么。”
顾陈干脆躺在地上:“你对画画也这样?”
“……”谈与沉默了一会儿。
“有时候是的。”
顾陈像谈与那样拍了拍她,表示与她同在。
以往的很多时刻,她们两个也是这样沉默地坐着,偶尔说几句话,就算是一种汲取力量了。所以顾陈觉得林敛之很神奇,能在她和谈与都散发着负能量的时候充满活力。
“林敛之最近在忙什么?”顾陈问。
“她?”谈与忍不住笑起来,“又参加了一个什么项目吧?搞得有声有色的。”
“每次看她在群里发的那些图片,感觉像旅行青蛙一样。”
顾陈赞同地笑出声。
她们共享了五月的一个下午。
.
谈与只请了一天假,还要去赶高铁。
她俩吃完饭、路过小区旁边的商业综合体准备打车的时候,一帮穿得比谈与还要艺术的其中一个人突然高举手臂,朝顾陈喊了一声:
“顾姐!”
这谁?顾陈懵了。
我认识他吗?
“不记得我了?”他脱离大部队走到她们跟前,“我叫甄知,言姐的朋友,寒假那次我们一块儿唱过歌的!”
他又很自然地跟谈与打了个招呼。
……真知?
那灼见呢?
顾陈没问出来。这个介绍很充分,很全面,虽然顾陈确实记不起来了,但对方记忆力很强。她装作恍然大悟突然想起来的样子:
“啊,巧啊。你们来这边玩?”
“是啊!有空一起玩啊,言姐还经常提起你来着!”
陈敏言吗?
经常提起我?
顾陈点了点头,那个男生又用力地挥了挥手:“那再见啊顾姐!”
“……再见。”
谈与饶有兴味地目送他们远去,感叹道:“真有活力啊。”
“是吧,”顾陈乐了,“我那时候还给他和另外三个人取了个组合名,就叫‘活力四人组’。”
“什么啊,”谈与嘲笑她,“这也太没新意了。”
.
到高铁站已经是傍晚,一轮清晰的落日斜照进进站口,把一切都染成橙色。
顾陈跟谈与一起下了车,她们握手、拥抱,传递力量与决心,就像每次上台演出前那样。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先在这边上着?”谈与问,“我觉得能回来还是回来吧。”
顾陈觉得自己患上了轻度的分离焦虑症。谈与还没走,她已经有点想她了。
“我知道的。”顾陈点点头,“你放心。”
“不回来的话这边也挺好。”谈与又说,“新的开始,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顾陈笑了笑。
她们的手一直握在一起,握得很紧。紧到顾陈喘不过气。
谈与在与不在的落差太大了,顾陈根本没预料到,怎么会大成这样。
“放心。”顾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你也是,”她松开手,示意谈与进去,“别整天闷在家里不出门了,偶尔也出去走一走。”
谈与挥了挥手,顾陈一个人留在原地。她心里空落落的,一口气哽在那里。但落日从背后拥抱住她,温暖得不可思议。
.
“喂?你最近还好吧?”
陈敏言?她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顾陈把电脑里的视频按了暂停,懒洋洋地回她:“好得很。”
“……好就行。”陈敏言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怎么了?突然想起你亲爱的表妹我了?”
“说什么啊!”陈敏言恼羞成怒,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就,你妈不再婚了吗,前几天。我们一家人都去了。”
“……你还好吧?”电话那头的声音堪称小心翼翼。
“表姐,我好感动啊。你看到我没去还来关心我。”
一定是顾陈黏糊糊的声音把她恶心到了,陈敏言深吸一口气,半天没说话。
“算了,”她做下总结,“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别啊,”顾陈连忙挽回,“你要说不难过肯定是假的,但我都知道十几天了,难过也难过完了。”
“谢谢你啊,还特意打电话过来。”
“这有什么。这是表姐应该做的。不过你也不要太在意,”陈敏言安慰她,“那些长辈没一个正常的。像我们家那两个,现在正忙着生三胎呢。”
陈敏言大概对此颇有怨言:
“说是生三胎,其实就是想要个儿子。我妈都四十好几了,还在那里备孕。真无语。”
顾陈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陈敏言也没让她回复:“阿衫还说上次出去玩碰到你了。”
她边说话边嗑瓜子,吐字含糊不清。
“谁?”顾陈毫无头绪。
“阿衫啊。啊,就甄知,他不是叫针织吗,我们都叫他阿衫。”
“……哇哦。”顾陈对这个神经的取名方式给予赞叹。
各个都挺有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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