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归

　　“查！给本王好好查！”宫殿上，龙王坐在尊椅上怒不可遏，“不论他是否灰飞烟灭，都要给我找出来！”
　　殿下半跪的兵将们不敢违逆，接了旨意纷纷退下去，一时间龙宫里寂静了不少。

　　过了好一会儿，螭弭站起身，朝龙王微微欠身：“王上，那人自曝元丹，魂飞魄散，若是追查怕是不易。”
　　大殿上寂静无声，唯有男人沉稳的声音传来，不惧龙王之怒。
　　闻言，龙王嘴角一抽，倒是没有生气，反而从鼻间哼了一声出来：“那依国师之见，当如何？”

　　螭弭微微一笑：“魔神的意思很明显，既然他想让那人是西海的，那我们便遂了他的意。”
　　“承认是西海的？”龙王脸色一沉，“那魔神来我西海目的就不单纯，他手中有乾龙纱珠，不就是想用霜儿的心头血唤醒吗？！现在要是承认是西海的，等真到了那一天，是不是霜儿的命也得被交出去？！”
　　“魔神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当年被蕴灵神女封印，就说明他并非天下无敌，我们西海虽然势弱，但也决不是欺软怕硬之辈。如今这件事必定要上报给各仙界，届时找人打点一下，告知他们魔神就在我们西海，那时，谁还会在意修习邪术的人究竟是不是出自西海的？”

　　魔神再次现世，所有人势必会警惕起来，当年那场大战让人历历在目，实在不敢放松下来。等那时，谁还会在乎一个修习邪术的人？恐怕再走运一点，西海会被摘的一干二净。

　　龙王也想到了这一层，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下。他低咳了一声，许久时间紧绷的声音依旧有些僵硬：“此事就由你去办吧。霜儿是本唯一的孩子，本王不希望牵扯到她。”
　　螭弭不再与他多言：“自然，毕竟她也是我的妻子。”他自然舍不得她出事。

　　退出王宫，螭弭脸上的温顺顷刻消失不见，他将那半张面具重新带上，两只眼睛仿佛闪着凶狠的光。
　　等待多时的侍卫迎上来：“国师，通风的丫鬟已经处理干净。”
　　“嗯。”宫殿之前，螭弭缓缓勾起一抹笑，“当年没有将我那个好弟弟弄死，倒真是我最大的错误。”
　　紫衣男子抱拳：“国师的大计，无人可以阻止。”

　　大概是听到了什么话，螭弭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敛了敛神色：“走吧。”

　　——

　　冥九寝殿内，应纥斜倚玉座，手里把玩着扁石凌天印。
　　云璃看他一眼，没忍住道：“我的荷…”包。
　　下一刻，青年强硬地压着她的话尾将她的荷包扔给她。

　　得到了自己的东西，云璃不想与他计较那么多，她将荷包重新系于腰间后，扭头看神色不安的流霜：“流霜公主，你与螭弭相处这么久，可曾知道他偷偷修过邪术？”
　　流霜艳丽的小脸毫无血色，大约是被打击太大了，有些失魂落魄：“他的事我从不过问，况且就算我想问，他也未必会告诉我。”

　　这倒也是，如今西海一半的势力都掌握于螭弭。龙王病体沉疴，加上病魔缠身，怕是撑不了几年了，而龙王唯一的女儿嫁给了正值壮年、位高权重的国师，以后的龙王之位，到底给谁，这很明显。
　　这就很难猜透螭弭的动机了，云璃皱了皱鼻子：“那他为何选择入魔呢？这太不理智了。”

　　他们倘若在西海出事，那么西海便会瞬间被推上风口浪尖，螭弭这是在图什么呢？

　　会不会是有什么事情逼迫他一定要如此？可云璃想了又想，自己这两日也没和螭弭有什么交集啊，总不是自己惹了他。

　　正当云璃苦着张脸胡思乱想的时候，流霜突然站起身，在众人都没防备地时候跪在了应纥身前。

　　“流霜——”冥九下意识皱眉阻止。

　　云璃心跳空了一拍，看向应纥，发现青年那冷漠的脸上也罕见地滑过一丝诧异。

　　流霜红着双眼，咬着牙道：“若魔神大人不嫌弃我，流霜愿意为妾，只求大人把我从螭弭身边带走。”
　　这一切的变故都太突然了，众人愣了好大一会儿也没反应过来。

　　坐在一旁的白狐清慕跳到云璃怀中，开口：“云姐姐，我昨天看到螭弭在欺负公主殿下了。”

　　欺负流霜？螭弭？
　　云璃猛地反应过来。

　　“主上，流霜她绝不会这么突然……”冥九连思绪很乱，话说了一半又转向流霜，“流霜，你先起来说话。”

　　流霜摇摇头，声线有些发抖：“冥九哥哥，当年你离开西海，我便嫁给了螭弭，可我并不喜欢他，流霜并不想嫁给他，我已经忍了好些年，我实在是熬不下去了。”

　　“本尊带着你有何用？” 青年低沉的嗓音蓦得响起。
　　流霜下意识仰头，座上的青年身线流畅利落，神态恣意懒散，鸦羽状的黑睫懒懒半垂，又长又密，从间隙中泄出几分压迫的气息。偏偏那人只是再正常不过的神态，却平添几分诡谲的紧张感。

　　“我……”少女一时失语。
　　她能给他带来什么？她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西海公主、是一个有过家室的女子，她除了一张脸，又能给魔神带来什么好处？

　　可偏偏魔神是唯一可以助她逃出螭弭身边的人，她再也不想回到螭弭身边，那种同床异梦，受制于人的日子，她受够了。
　　螭弭太危险，她也绝不能把冥九牵扯进来。

　　云璃突然站起身：“公主，我同你说几句话。”
　　说完，她便不由抗拒的拉起流霜的手让她站起来，而后拉着她去了屋子外。

　　“云姑娘……”流霜睫羽湿透，像沾露的蝶翼。
　　“我知道。”云璃指尖掠过她颈间淤青，“我知道你今日单独找我谈话并不是因为你无聊，你只是还没来得及问我应纥的事便被打断了，我都知道，你不必说。”

　　流霜又张了张嘴，大概是还想再说什么，只是看到少女盈盈如水却带着坚定的水眸时，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在心底自嘲，自己堂堂西海公主，竟连骗人都被拆穿，连自己的婚姻都做不得主。
　　她不知道云璃是如何出现在魔神身边的，但她身上那股鲜活的，明艳的，坚韧的劲是在自己身上消失很久的东西。

　　“我们身为女子的，虽然没有他们男子活的快活，但我们也能过的肆意舒心，因为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咱们不放弃，就一定不会输。”云璃顿了顿，继续说，“虽然我不知螭弭娶你是为何，可你也不能因此就自甘轻.贱自己，心里有自己是最重要的。”
　　毕竟你是西海闪闪发光，无上尊荣的公主，是看起来就温柔明媚的流霜。

　　流霜抿唇，声音很轻：“我真的没有隐瞒螭弭的事，他的想法从来不会告诉我，我就像一个傀儡，我不喜欢他，可仅仅我一人之力也的确没办法离开他。”
　　“那我帮你。”云璃牵起她的手，一字一顿，“不用依靠魔神、冥九，不用他们男子，让我帮你，可好？”
　　“……”

　　“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螭弭如今如此猖狂，无非是胆子大点，可纸包不住火，他做过的所有恶行，终究会自食其果。”
　　“云姑娘。”流霜一把抱住云璃，带着浓浓的鼻音，“谢谢姑娘。”
　　云璃笑笑，眼神有些沉。

　　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螭弭如此，那她呢？
　　她这种带着动机和目的的出现在应纥身边，真的会是个长久之计吗？
　　若是某天被小魔神知晓了，自己又当如何？

　　流霜在这呆不长时间便走了，云璃将她送走后，独自一人回到了殿内。
　　大概是从小就在一起的缘故，冥九还是很关心流霜的，见到云璃回来，立刻问：“流霜如何了？”
　　云璃坐回座位：“无事，公主不方便在我们这里久呆，便先走了。”

　　“流霜从小就安分，一定是螭弭对她做了什么……”
　　“冥九。”云璃打断他，“我听流霜说你与螭弭同父异母，可外海墓的那两座墓碑是怎么回事？”
　　虽然这有些过于冒犯别人了，但云璃眼下没有其他的好办法，她答应流霜要救她，就一定不会食言。

　　果然，冥九闻言明显沉默了好久，房间一时陷入安静，就连应纥也发觉气氛不对劲，朝云璃投去淡淡一瞥。
　　云璃：“……”

　　“我的确不知我来自哪里。”冥九一顿，大约是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不对，又改了口，“我十岁那年才来到龙宫，十岁前的记忆，消失了。”
　　消失了？
　　云璃敏锐察觉不对劲。
　　和清慕一样吗？记忆都被人莫名其妙的给封印了。

　　“我是被螭弭带到的龙宫，螭弭是这世上唯一的白鲛龙血脉，所以非常珍贵，他告诉我说外海墓的那两个墓是我父母的墓碑，他的亲生母亲早就死了，我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所以你便信了？”
　　“嗯。”
　　云璃难得被噎了一下。

　　不过她很快调整过来：“那这么多年，你怎么就没试着去寻找你的记忆？”
　　“我试过很多次，”冥九指尖凝出冰晶又碎裂，“十岁前的记忆就像一张白纸，干干净净，什么也没留下。”
　　所以他除了相信，别无他法。

　　云璃话很跳跃：“那你的父母是怎么去世的？”
　　冥九看着云璃。
　　就短短几息，云璃便明白了冥九的意思。
　　不知，什么他不知道。

　　事态再次陷入僵局。

　　云璃脑子很乱，像是被人塞了一团麻绳，理不清。
　　现在有一点思路的是，螭弭冒险让黑衣人杀死云璃，阻止流霜的话，大概是为了怕应纥真的接受了流霜，毕竟若小魔神真想与西海作对，十个螭弭恐怕都不能阻止。

　　冥九被螭弭带往王宫时，螭弭好像是十六岁，这个年纪似乎正好，可螭弭那时会做些什么？一个少年，难道就能有如此心机了吗？
　　还有螭弭，究竟修习邪术，那背后教他之人会是谁？是隐荒之人还是妖界之人？
　　正当云璃皱着眉再有下一步疑问时，耳边忽然传来白狐欢呼的声音，思绪被打断，她下意识扭头看去。

　　旁边的桌子上，被人变出一盘精致的点心，色泽鲜艳，有甜腻的香味飘进云璃的鼻间。
　　白狐扑过去，胡乱道谢：“谢谢魔神大人！”

　　魔神大人？小魔神？应纥？
　　云璃后知后觉，面无表情地看向应纥。

　　青年身子窝在椅座中，虽然散漫，但依旧有股从容不迫之感。感受到云璃的目光，他才抬睫看去，两人目光隔空对视，男人瞳仁漆黑，眼睫密翘，眼尾微微勾起，带着几分睥睨的嘲弄意味。
　　云璃：“……”

　　应纥微微抬起一点精致冷白的下巴，点向那盘糕点，像是大发慈悲地施舍给云璃一点吃食。
　　他狂什么狂？
　　云璃忍住脾性：“谢谢你，我不饿。”

　　“谁说给你吃了？”应纥露出一幅你真蠢的神情，“十六岁的确可以做很多事情，但若是自己一个人杀两个大人，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所以，要另辟其径。”
　　从他低磁的声线听见这番话，云璃觉得有股莫名的吸引劲。

　　一语点醒梦中人。
　　若是冥九的“父母”是螭弭所杀，以他少年之力绝对做不到，若是另有他法，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但是……

　　云璃看向他：“你怎知冥九的‘父母’就一定是螭弭杀害的？”
　　“不知道。”应纥神情放松。
　　“？？？”

　　应纥话不说第二遍，自然也不会同云璃重复第二遍。
　　云璃：“……”

　　云璃被应纥磨得没了脾气，暂且潦草认为是瞎猜的。
　　可，若真的事实如此，那螭弭会用什么办法……

　　她目光落在那盘并不让她吃的糕点上。
　　大概……是一块糕点，一杯茶水，一顿平常饭，能选择的实在太少。

　　下一息。
　　在应纥还闲适的像大爷般时，云璃突然伸手从盘子中抓了两块糕点。
　　应纥：“……？？？”

　　“我还有事，先走了。”少女像蝴蝶一样，踩着轻快的步伐起转身，背影单薄清瘦，一举一动间尽显轻盈，跟着嵌在发丝上的珍珠也闪着细碎泽。
　　她像是胜利者般，给应纥扔下一句话：“糕点挺好吃。”
　　“……”

　　应纥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第一次被气的够呛。
　　她傻不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