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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梦境错杂混乱,仿佛一叶荡荡悠悠的小舟,何故安醒来时分不清早晚,他摸出手机一看,原来才睡了两个小时左右,一时不知道干什么,他解锁手机乱翻,翻到联系人的时候,看到置顶那一栏有个小红点,点进去一看,是一条已经过时的消息:[爸身体不太好了,你回来吗?]备注只有一个字:哥。
这条消息是自己登机后何昱尘发的,竟然现在才看到。他说“不太好”翻译过来应该是“很不好”,怪不得看爸咳得那么厉害。
也许这次回来,是正确的?何故安关掉手机往卧室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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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何故安登入邮箱一一查看编辑部的一些消息。他是编辑部的部长,因此平时部门员工有什么问题都来问他,这会儿人虽然跑回家了,工作上的事可不会少。而且最近社里负责一名比较重要的作家的作品的编辑出版,大事小情都要仔细应对,忙起来部门从上到下不分昼夜。这位作家就是钱飞,起初何故安知道他当了作家的时候还挺惊讶,当年当交流生和这人被分到一个寝室,毕业工作后又有了交集,也算是朋友了。他们部门能最具体地接触到作家投稿的作品,何故安拜读过钱飞的文章,不得不说,写得挺有风格的。
捧着电脑处理完所有问题,何故安脖子都有点僵了,他伸个懒腰,晃进浴室准备洗个澡放松放松。
何昱尘服侍何奕铭睡下后,到书房处理完工作上的一些事情,才摘下眼镜回到房间。
刚进去关上门,他就看到何故安从浴室里出来。他没戴眼镜,因此眼前的景象稍微有点模糊,仿佛笼了一层雾一般看不真切。
事实上空气中也的确弥漫着雾气———何故安出来时没关浴室门,里面的热气丝丝缕缕的窜出来,和他身上洗完澡的余温一起,将他的脖颈蒸得泛粉。他明明擦干了身体,睫毛上却还是湿漉漉的。
空气是热的,眼前的人也是热的,何昱尘却不由自主地想到小时候雪晴后的正午,路上一望无际的白刺得人眼睛发涩。他别过眼去,想若无其事地离开,却被何故安叫住了。
“哥,”何故安这几年一直是这个称呼,不知道是在提醒谁,他上前一步,“我们谈谈吧。”
何昱尘当然不会不同意,只是不可无不可地加了一句:“把衣服穿好再谈。”
何故安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短袖短裤,挺好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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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日记,我看了。”书房里,何故安开门见山道。
“你怎么……”何昱尘微微瞪大了眼睛,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问了一半就止住了。
“我怎么打开的?”何故安自动过滤掉像“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找到它的?”这一类比较无聊的问题,他理所当然得仿佛一点儿也不为翻看了人家的隐私而羞愧,“你的密码可真不好猜,害我试了好多遍,原来是我们初次见面的那一天啊。”
那个密码很早就设置了,那是他隐秘私心里的小小一隅。此时听对方就这么毫无遮掩地说出来,何昱尘向来冷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莫名的窘色。
“哥,日记里的内容我一字不落全看完了。我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不管你现在是怎么想的,我不甘心,既然两个人心里都有彼此,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我以为我已经放下了,其实并没有,放下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啊?我怎么也忘不了我们两个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我没办法放弃你。我们就不能……”
“安安,”何昱尘适时打断他,短暂的无措过后他又变得无比的理智,“不要再说了,我们是亲兄弟……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血缘关系永远是横亘在我们面前的一道屏障,如果强行打破,那就是……”就是乱/伦。很明显的事实,只是他不忍心说出口。
“事情为什么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啊,为什么就不能停在什么都没改变之前呢……”何故安有些崩溃。
“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呢?”
是啊,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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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某天,何故安接到出租屋那边邻居的电话,说寄养在他家的猫最近总是叫个不停,问何故安还有多久领回去。当时走得匆忙又冲动,草草地把阿宿拜托给邻居照顾。
何故安问了阿宿的具体状况,知道它只是因为久不见主人而非生病才松了一口气,最后向邻居道歉又道谢。不过回去暂时是没办法回去的,因为何奕铭病危了。
这次病危是真的药石无医,没有给他们留任何余地。医院抢救无效,主治医生隐晦的表示可以准备后事,让他们直接带病人回家,兴许好过在医院压抑的度过所剩无几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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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奕铭的卧室里,两个人守在床边已经三天了。何故安想起之前在医院他们俩瞒着何奕铭病情的事,蔫蔫地说:“爸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何昱尘看了床上躺着的人一眼:“爸其实早就猜到了吧?”
何奕铭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略微艰难地开口:“小尘说的没错,爸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你们俩的意思我哪能不知道,呵呵,你们就是不想让我痛苦的过完剩下的几年对不对?做人父亲,能得孩子这样的心意,值了。你们看这几年,爸过得不就跟没事人一样嘛。”
他说着,伸手取出枕头底下的一个相框,那里面是妻子的旧照片,有些枯瘦的手轻轻拂去相框玻璃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眼里满是笑意:“我要去和阿琴团聚了,所以你们不要替我难过。”
不说还好,何故安看着他那样的神情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眼眶一热,他忙起身朝门外走去。何昱尘紧随其后也出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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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友弥留,隔壁王叔前来看望,两人在房里一个卧床一个床边,细细追忆往事。
何昱尘准备进去添茶倒水时,冷不防听见足以令他颤栗的对话。
“那你就打算把这事儿带进棺材里,连你儿子也不告诉?”这是王叔的声音。
“你觉得我该怎么说,告诉小安‘你是我捡来的孩子’吗?那太残忍了,我做不到。况且,这么多年的父子情不是假的,他早就是我的亲生孩子了……”
“哗啦”一声,茶壶掉在地上,泼了一地茶水。
房内立刻传出声音:“谁?!”
何昱尘想装作无事悄悄离开也不可能了,只好推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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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照得院子里暖红一片。
王叔已经离开,房间里只有父子三个人。
何昱尘紧紧握着何故安的手,坐在床边小凳上。
何奕铭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欲言又止,此情此景,他什么都明白了。
何故安勉强控制住情绪,问:“我是不是在很小的时候就流落在外?爸爸是不是在我无依无靠的时候把我抱回了家?让我这样一个孤儿享受了这么多年的父爱?爸明明给了我一个家,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呢?为什么一个人承担这些?”
何奕铭有些错愕,他以为何故安要问的是其他的,沉默片刻,他缓慢地开口:“我是在小尘失踪的第二年遇到你的,那时候你才一岁左右,看着小小一个,却没有一个人抱起你。我一抱你你就咧着嘴笑,多让人心疼的孩子啊。后来你渐渐长大了,也比其他小孩都要体贴。不是爸给了你一个家,而是你弥补了这个残破的家。不告诉你是不想让你白白伤心,你和小尘都是我最亲的孩子,没有区别。不过现在看来,爸好像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将目光挪到两人紧握的手上。
何故安想挣脱何昱尘的手,动了一下没挣开。
“那,您不讨厌我们这样吗?”
“哪有什么讨厌不讨厌的,你们两个平安快乐就足够了。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了,不想再失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本以为是对你们好,没想到竟然成了阻碍你们的那个人。对不起,”何奕铭苦笑,“你怪我怨我,爸爸无话可说……”
何故安的确有一瞬间的懊恼,为他们分开的这许多年。可是,他不怨何奕铭,要不是何奕铭,何昱尘不是亲哥的真相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要不是去年开学那天何奕铭打电话过来,他不会察觉不到校卡丢了,也就不会被何昱尘捡到,更不会连谢谢都忘了说。要不是,要不是当年何奕铭把自己捡回来抚养成人,他甚至可能都活不到遇见何昱尘那一天。
“安安不会怪您的。”何昱尘笃定的替他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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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大白,父子三人一时有无数的话要谈。
说到某个话题,何故安忍不住问:“那……何昱尘的生日也是7月28号?”
一问出口,他就后悔了,他说不清这种感觉,只觉得忐忑得要命,如果是呢?爸爸失去了孩子,却捡到另一个孩子,就把孩子的生日算作这个聊作安慰的新的孩子的生日,把没来得及给自己孩子的父爱施予他,那么他算……替身吗?其实就算是也无所谓,事实就是这样的。可是,这么多年柴米油盐的相处又让他变得贪婪,心底隐秘地生出一丝期待,期待着“替身”也能得到父亲的一点点无关其他的疼爱。假如事实如此,爸爸是不是也曾从自己身上获得过一丝丝的天伦之乐?
就在这时,何奕铭咳了两声,艰难开口道:“小安,你为什么这么想呢?”何故安还沉浸在复杂的情感中没反应过来:“啊?”
“不是,小尘的生日啊,我记得很清楚,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5月3号。”
“那、那……”何故安没想到自己从一开始就得到了赦免,他不是谁的替身,只是作为一个可怜的孩子被何奕铭平等对待,喜悦当头砸下,砸得他有点眩晕,得寸进尺的想知道更多。
何奕铭似乎看出他心里的所有想法,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待到呼吸暂时平缓,慢慢替他解答第二个问题:“小安是想知道为什么你的生日在那一天吧?其实很简单,那天是我遇到你的日子,我不知道关于你的一切,就把我们父子俩相识的那天定为你的生日。不过……”
何故安还没来得及探究何奕铭口中的“遇到”和自己认为的“捡到”之间的区别,就听何奕铭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只不过那只是动静比较剧烈罢了,毕竟病入膏肓的人出气多进气少,是咳不了太大声的。他忙扶住何奕铭,皱眉制止:“爸,别说了,我知道了,你保留一点体力。”
何奕铭却坚持道:“不,你不知道,我那时候其实是有私心的,7月28号,那个日子多么巧啊,一年前的那天就是小尘失踪的日子,我当时就觉得,这是天意吧,把那天定为你的生日,也是时刻提醒我自己不要忘了小尘,我的想法不是纯粹的,小安你,”他此刻的神情已经充满愧疚了,“你怪我吧……”
何故安还能怪他什么呢?知道自己没有被当作“哥哥”的替身,他不知道有多开心,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不是私心,这是缘分,爸,我一点儿也不怪你,”他一把搂住何奕铭虚弱的身体,“能当您的儿子,我很开心。”
何昱尘忙上前一步去拽他的手臂,防止对何奕铭的病体造成二次创伤,又急又无奈道:“你当心点。”
“咳咳、那个,小安,”何奕铭被松开时,语气有点奇怪。
何故安以为自己真的创到他爸了,吓得不轻。
谁料何奕铭只是轻声说:“你能不能叫我原来的那个称呼啊,听了十几年都听习惯了。”
何故安略一思索就恍然大悟:“老何!”
何奕铭应声笑了,笑得开怀,以至于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眼角皱纹缝隙里迅速洇出的又划去的淡淡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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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何奕铭过世了。他走得很安详,甚至有余力悄悄留下一张字条。
老何走了,可是他给自己留下了何昱尘,也给何昱尘留下了自己。这一切只能用缘分来解释,虽然这个过程残忍了点。他们要带着老何的那一份,继续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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