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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霄盛宴(七)
“怎么可能!”杨仲挥手摔碎了桌上的杯子。
他脸上不可置信的神情不似作假,江问闻言皱眉,凌声道:“还是老实交代吧。”
那日杨仲大闹比武台以后被徐砚书“请”了下去,本以为会被其驱逐,没想到居然是被软禁起来。
他被左右弟子押住,却仍然是一副震撼的失神模样,嘴里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然后忽地抬起头,眼里闪烁着尖锐的寒光,恶毒道:“绝对是那姓徐的孽种给我设的局!”
江问敲敲桌子,受不得他如此辱骂:“好好说话!”
他决定从头盘问起:“你昨日是怎么闯进来的?”
九霄盛宴兹事重大,来者都是受过精心筛选,山头又遭天工阁弟子层层把守,不至于轻易被闯入。
而且昨日见霍景昭的神色,绝不是邀请了他的样子。
“怎么闯进来的?”杨仲冷哼一声,即使是被人押着,也挺直了身子,阴恻恻笑道:“我何须用闯?你可知这天工阁多少人向着我?”
这倒是出乎江问预料。
“我在这里待了半辈子,为宗门出生入死过,舍生取义过,到头来只因为不姓霍,就活该为那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做基做垫?!”
霍景昭上任不久,年岁又轻,不服众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杨仲如此忿忿不平。
“所以你就联合他人窃取门内机密,只为夺阁主之位?”
杨仲挑眉道:“这个位置本就该是我的。”
但这与徐砚书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似乎是看出他的疑惑,杨仲眯着眼睛笑了笑:“我倒也不妨告诉你们。”
相比于最开始的震惊,如今他已经彻底冷静下来,话语里甚至带了丝玩弄的意味:“只是那位霍小阁主……可能并不想让各位知道吧。”
他挥手示意押自己的人滚下去,江问环顾四周人数众多,也就默许了。
杨仲起身拍拍衣摆,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
“天工阁之所以矗立于群门之中,堪当器修之首,是因为阁内代代相传的宗门秘法。”
“死物赋灵。”
这在三界不算秘密。
器修擅锻剑造物,功力越强的造出的武器一般也更精密,但天下修士高手,但凡到了一定境界,无一不想从天工阁里得一件宝物。原因无他,这里流出的武器较常物更“活”,可以附上灵气,与主人缔结更深的联系。
这个奇特之处说来简单,在高手手中却能发挥出十倍价值,于关键时刻救人性命。
而天工阁便借此秘方代代相传,久盛不衰。
“这秘方按理来说该一代传一代,可我们新上任的霍小阁主……却似乎对此一无所知啊。”
他话音一落,周遭哗声四起,江问皱眉道:“当真?”
杨仲冷哼一声,道:“不信你就亲自去问他,我看他敢不敢承认!”
“照你这么说。”江问道:“死物赋灵之术已经就此失传了?”
毕竟先阁主已逝,现任阁主又没有得到传承,那就只能说明这秘术就此消失了。
“或许先前还不是。”杨仲摊开手:“但现在就是了。”
江问一愣,由他的话升起一个惊人的猜测:“你是说,徐砚书他……”
杨仲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就是这样。”
江问:“若你所言属实,那我何不猜测,是你从徐砚书那里得了秘术,然后将其杀人灭口呢?”
他掏出先前那把匕首扔了过去:“毕竟我们证据确凿。”
杨仲接过他抛来的东西,仔细端详后面色一沉。器修都有自己独特的品味喜好,如他就爱好在自己锻造出的武器上刻上青绿色藤状暗纹,因此这匕首的出处根本无从狡辩。
他用大拇指抚摸柄身,雪白色的寒光里反射出自己的面庞,那是一张阴沉至极的脸。
但目光又如同看向自己的孩子般柔和。
杨仲最终收回目光,道:“是我所锻造的东西,那又如何?”
“但我本就是器修,这些年传出去的武器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仅凭这个就给我定罪,你不觉得荒谬?”
“况且现在最重要的又不是谁杀了他,那孽种本就心机深沉机关算尽,说不定是自杀了罢。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去找那位霍小阁主要个解释,让他愁一愁,没了父亲与旁人的庇护,自己该如何守住这个阁主之位?”
没想到居然借此牵连出这么一番大秘密。
去问霍景昭显然不太合适,他因徐砚书之死受打击重大,再遭质问无异于雪上加霜,但眼前事扑朔迷离,不挖掘又实在找不到突破的地方。
九霄宴也停了,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江沐风推开江问的门,见他坐在桌旁接着灯看案卷,手不停地挠头。
待江沐风走到他身旁后才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案卷。
“还不睡?”江沐风问他,顺便探过头去翻看了两页卷宗。
江问揉了揉眉心:“没看完啊。唉,当初就不该揽下这个活。”
“想着霍辽离世前拜托过我照应这孩子,结果内里渊源这么深,别人门内的秘事,我怎么也不可能知晓完全,现在就盼着景昭精神气好点,担起这分责任。”
他又叹了口气:“但对他也着实苛刻了些,今年才多大年纪?我上次见他时还是个飞扬跋扈的小顽童,和现在差别也大。”
“他和徐砚书感情不错?”江沐风问。
这是个斟酌后的真心疑问,毕竟看他发现尸体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怎么也不像冷血心肠,看他们先前又为什么如此针锋相对?
江问迟疑了一下:“应该是一直都不太好才对,我听霍辽抱怨过好几次他们性格不合。”
“而且……徐砚书回门内不久就显露出炼器天赋,霍辽喜出望外,之后都对他比较器重,或许也引得景昭不满。”
“如此说来。”他灵光乍现:“杨仲说的也可能是真的,我先前与霍辽的几次交谈里,也明里暗里听出过他想传位给砚书的意思,那告诉他死物赋灵术也在意料之中了。”
只是可惜了。
一个前几天还如此鲜活的人,如今就这么死去,曾经的天赋、爱恨、踌躇于顷刻间化作子虚乌有,这样的现实总令人感到悲痛。
江沐风也知道,江问之所以坚持彻查这个案子,除了履行故友的嘱托,还有对徐砚书的可惜。
“好了,不说这个了。”江问不愿将他也牵扯进来:“你师父呢?又跑哪儿躲清闲去了。”
“教导师弟呢。”江沐风回答。
江问第一反应是方烬,心里涌出一丝古怪的滋味。他对天衍宗这个小弟子印象不佳,可又找不到不适的原因,只能将其归结为自己的直觉。
江沐风不知他在想什么,起身准备离开:“那我便先走了,正好有事要去找方烬。”
“这么晚了找他干什么?”江问骤然警觉。
江沐风右手撑着下巴,转动眼睛思考了一阵,而后冲他浅浅一笑:“秘密。”
然后毫不留情地转身走了。
儿大不由人啊。
江问一腔悲戚之情还未绽放完全,余光却瞥见江沐风方才翻过的地方,书页右下角有黯淡的一行小字,这是摘自对天工阁弟子的问话。
这字歪七扭八,看得出写字的人情绪不振,但仍然可以依稀辨认出上面写的是:
沧溟剑。
江问骤然站起身!
*
“你既有天赋,更应乘风直上,届时问鼎天下,才可以在这乱世里守住脚下的土地。”
他一顿,又道:“师父也对你怀有期望。”
方烬百无聊赖地看向自己的脚尖,闻言“嗯”了一声,就当作回应了。
脚下的土地,在意的地方。他想,我当然在意青云山,只是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在意罢了。
云樵子见他这副模样也不恼,笑眯眯地准备结束今日的谈话,可忽而心头涌上一番落寂,没忍住又补了一句:“不是师父苛求,我只是……不愿让天衍宗变成今日天工阁的模样。”
人心惶惶,分崩离析。
方烬不在意他的忧愁,目光却捕捉到窗纸上一个模糊的剪影,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死死盯住那人行迹,然后笑道:“师兄。”
江沐风随即推门而入。
云樵子无奈摇头:“现在就只听师兄的话了。”然后扫扫衣摆:“时候也不早了,早点歇息。”
“走吧走吧。”江沐风无所谓道。
云樵子笑骂他几句,终于结束了今日的谆谆教诲大讲堂。方烬本就一团火堵在心口,眼看着有愈烧愈烈的架势,被脑内逐渐明晰的丝丝疼痛纠缠得蹙起眉。
江沐风注意到他的异常,也不管其他的了,面色一振抓起人手就御剑向外飞去。
御剑的速度要比正常行走快许多,只见天空中一道亮影飞过,穆辞眯起眼睛:“那是……师兄吗?”
待他看清师兄牵着的人,震惊声先于真相蹦出口中。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穆辞冷汗直冒,只觉得自己无意间知晓的惊天大秘密又多一笔。
到达目的地后江沐风推开眼前的门。“这是?”尽管疼得意识不清,方烬还是强装冷静问道。
“我找他们收拾出来的疗养池。”江沐风向他招手:“过来。”
方烬听话地跟过去。
今日又是他诅咒发作的日子,身侧的墨玉早就开始发烫。缕缕灵力探入方烬识海,如同久旱的枯田乍逢甘霖,方烬紧皱的眉眼终于舒缓开来。
他似乎是无意识地往江沐风那边凑,嘴里还喃喃叫道:“师兄……”
有了先前的教训,江沐风不动声色和他隔开距离,谨慎道:“别朝我扑过来。”
方烬耷拉着眼睛,一副很委屈的神色。
江沐风实在不解他在委屈什么。可能是受妖族血脉影响,方烬年纪不大,长得倒是又高又壮,站起来时隐隐比自己还要高上一些。想起他上次发狂时把自己制住的情形,江沐风决心不要再换一次衣服。
方烬的识海源源不断吞噬他探进去的能力,一股疲惫感涌上江沐风心头,他想起先前闻绯瑶的话,叹了口气,担忧道:“连神霄殿主都不知道的咒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若我哪天与你分开,无法及时赶回来,那你再发病该怎么办?”
“那师兄便不要同我分开。”
江沐风只当他这话是随口胡说,心里盘算着还有什么可以求助的人。不知过了多久,屋外袅袅钟声传来,已是午夜时分。
江沐风将方烬放开,如同脱力一般,冷汗都浸透衣衫,疲惫道:“好了。”
他指旁边的池水:“这是我特意为你找的,识海混乱极耗心力,在这里泡一会儿,也权当疗伤了。”
“那你呢?”方烬不自觉带了些期待地看向他。
“当然是回去了。”江沐风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我可没跟人共浴的喜好。”
方烬耳根一红,想辩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却见江沐风突然停步,神色凝重道:“屋外有人。”
疗养池所在的地方相对偏远,浮渺山上又发生这么一件大事,寻常弟子都被规训道不得随意走动,主要是江沐风捕捉到那人气息,紊乱的灵力就这么控制不住地泄露出来,放任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又看一眼方烬,担心他会不会被发现了秘密,于是当机立断道:“我去看看。”
“我也去。”方烬忙里忙慌捞起外衫,随着他御剑跟上。
而门外月色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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