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石缘之亡羊补狼

　　上古时代，龙族也有尊卑之分，一共分为四等：第一等是金龙，尊贵无比；第二等是白龙，清圣超凡；第三等是青龙，执掌生机；第四等是黑龙，虽然善于驭水，但性情暴烈，地位最低。苍夜的宿敌东离，父亲是金龙太子，母亲却是一条普通黑龙。因为地位悬殊，加上龙族规矩森严，东离的母亲受尽屈辱，最终含恨离世，遗骨被安葬在昆仑山的五彩石下。

　　不久之后，水神共工怒撞不周山，天柱倒塌，苍穹破裂。

　　东离的异母兄长巴昂为了排挤他，特意向女娲进言，说昆仑五彩石是补天的绝佳材料。女娲便收集昆仑山的各种石头，熔炼之后用来修补苍天。

　　东离母亲的坟墓因此被毁，尸身暴露在山顶。东离悲愤交加，前去阻止女娲补天，与她激战了五天五夜，最终败北。女娲将他的内丹熔入彩石，用来补天，并把他的魂力禁锢在石头之中。

　　然而补天竟多出一块石头，流落凡间，被一只绵羊误食，后来这只羊又被狼吃掉——最终得到这份力量的，反而是那匹苍狼。

　　每一块补天彩石都蕴含东离的一缕残魂和破碎内丹，怨戾之气深重，所以得到石头的人虽然能获得神力，却也难以避免被其影响，心性逐渐变得暴戾。

　　苍夜本是凶狼，野性难驯，更容易被东离的戾气驱使。但青绵的前世是那只误食彩石的绵羊，温善的性情融入了苍夜体内，恰好可以抑制那股戾气，让东离难以完全控制狼身。

　　这就是为什么苍夜世世都要寻找青绵、吞食她血肉的缘故——只有借助青绵温柔善良，才能压制黑龙的戾气，保住自己的主导。

　　而如今瓶中封印的怨灵，其实是东离逸出的一缕意识，依附在修道者草苇师身上存世。经过多年的侵蚀，草苇师的魂魄早已被东离吞噬，二者融为一体，再也难以分开。

　　听完东离讲述的前尘往事，青绵怔了许久，恍如置身缥缈梦境，一时难以相信——渺小如她，竟与上古神祇、补天遗石有如此深的缘分！惊愕之余，心头忽然涌起几分难言的自豪。

　　虽然世世轮回都止于二十岁，可每一段短暂的人生，竟被命运如此郑重相待：苍夜离不开她，东离也越不过她。

　　“往事已经说完了，可以救我出来了么？”东离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青绵的沉思。

　　“我……”青绵一时语塞。

　　“怎么？难道你想反悔？”东离急切地问道，语气透出几分不安。

　　青绵轻轻一笑：“那倒不会，我柳青绵岂是出尔反尔的人？只是……”

　　东离稍稍安心：“只是什么？但说无妨。”

　　“只是你我本是宿世冤家。”青绵眼中掠过一丝忧色，“如果我救你出来，你转身就要取我性命，又该怎么办？这份担忧，想来也在情理之中吧。”

　　东离沉默片刻，声音沉了下来：“纵使本君不杀你，那匹狼又何尝会放过你？横竖都是一死，死在谁手里，又有什么区别？”

　　“既然如此，”青绵佯装生气，声调微微扬起，“我救你做什么？不如现在就撞死在这墙上，落得大家都清净！”

　　“且慢！”东离急忙阻止，语气透出真切的焦灼，“不能不守信用！你提的条件我都答应了，你答应本君的却还未做到。若你真要求死，也该先救本君脱困再死！到时候本君亲自助你了断，保你分毫不痛，可好？”

　　听到这里，青绵几乎气结，这条黑龙连句宽慰的话都不会说么？就不能暂时骗她一骗，让她赴死前得片刻欢欣？不过由此也可看出，这黑龙东离确实不是两面三刀、巧言令色之辈，他所立的誓言，反而更值得信赖。

　　但青绵哪里愿意就这么早早赴死？她还想要陪伴爹爹身边，多伴他几年光阴。

　　“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根本不想死么？”青绵忍无可忍，嗔声喊道。

　　“可本君有得选么？那臭狼有得选么？”东离无奈道，“其实本君不愿你死于狼口，那样你就碍不着本君了。但狼绝不会放过你。他若放你，就会受本君牵制，成为本君的傀儡，所以你必死于他手。若本君不愿他吃你，就必须让你永远消失，灰飞烟灭，尸骨无存……活人是藏不住的！”

　　天啊！他竟比那匹狼更可怕！难道这天地之大，就没有一条生路容她行走么？青绵心头剧颤，恍惚间竟莫名怨起前世那只懵懂吞石的绵羊——当初怎么那么傻，偏要去吞那劳什子石头？莫非眼睛瞎了、味觉钝了，连硌牙都没尝出来么？

　　“本君倒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助你避开二十必死之劫。”东离的声音里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深意。

　　“是什么法子？”青绵眼中倏地一亮，如同暗夜中的流萤，急忙追问。

　　“本君可以暂时将你藏起来，”东离缓缓说道，“等三年之后，本君彻底掌控了狼身，再安然放你出来。”

　　“这……真的可行？”青绵眸光微颤，忧思浮上眉梢，“苍夜神通广大，感知敏锐，好像世间没什么事能瞒过他。你要将我藏在何处？”

　　“苍夜嗅觉虽然异常敏锐，每一世几乎都靠这个能力寻找你的踪迹，但这种能力仅限于陆上。如果本君将你藏在江河湖海之中，借水势掩盖气息，他的嗅觉就再难像以往那样灵验了。”

　　青绵听了这话，目光闪烁，似乎被说动了，却仍有犹豫：“藏进水里？可我还是凡人之身，肉体凡胎，怎么能长期待在水下？”

　　东离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神秘：“本君是黑龙，最精通御水之术，怎么会让你溺水？我自有办法分开水流造出居处、聚拢空气形成屏障，给你一个安稳的栖身地。你只要像平常一样呼吸、安静等待，三年期满，本君一定放你自由！”

　　青绵眼中光芒流转，心里暗暗思量：东离的话怎么能全信？哥哥云法早就提醒过，这条黑龙既凶暴又狡猾，如果三年后真的让他彻底掌控了狼身，到那时天地之间，还有谁能压制他？岂不是要惹出大祸！

　　她抬眼望向虚空，声音清冷而锐利：“可你又怎么保证，得到狼身之后不会祸乱人间、伤害无辜？你可是连女娲娘娘都敢对抗的角色，如果到时候你反悔，我又能把你怎样？我要你发誓……”

　　“又要发誓？”东离的声音透出些许不耐烦，却又隐含一丝无奈。

　　“对！”青绵语气坚决，不容商量，“我要你以你母亲的灵魂起誓，得到狼身之后，绝不祸害苍生、滥杀无辜！如果违背誓言，她就永远不得安宁，灵魂永受折磨！”

　　“不准侮辱我母妃！”东离的声音猛地提高，带着强烈的怒意。

　　青绵却毫不退让，迎着他无形的威压，一字一句清晰回应：“我不是存心冒犯。正是因为对你了解不多，只能从你的过往中得知，你是个念母至孝、甘愿为她对抗天地的人，绝不可能拿母亲的灵魂开玩笑！只有这个誓言，才能让我放心。”

　　“够了！”东离怒极反笑，“看来你这只绵羊，比本君想的还要聪明狡猾！好！本君东离在此立誓：若能得狼身，绝不践踏人间，不伤无辜性命！若违此誓，便让本君母亲在天之灵永堕无间地狱，不得安宁！”

　　青绵这才放下心来，接着需要从那些瓶瓶罐罐中找出封印东离的那一个。她挨个打开瓶盖检查、摇晃，却发现里面全是空的！没道理啊？声音明明是从这里传出来的，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找到了吗？”东离的声音略显急切。

　　“怎么都是空的？你真的在瓶子里吗？”青绵问道。

　　“当然在！我一抬头就能看见瓶口。”东离回答。

　　“那你爬出来不就行了？”青绵说完差点笑出来。

　　“要是能爬出来，还用得着跟你费这么多话！”

　　青绵忍不住笑了。看来他比她还要惨，居然被一个小瓶子困了这么漫长的岁月，整天只能看见瓶口那一小片天，该是多么孤寂难熬！

　　“只知道你和那狼的血相融能解本君的封印，但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不如你先刺破手指滴血，滴进每一个瓶子里，说不定瞎猫碰上死耗子！”

　　“谁是瞎猫？谁又是死耗子？”青绵假装生气。

　　“我我我！本君是瞎猫，也是死耗子，总行了吧……女人就是事多！”东离无奈让步。

　　“看来今天要流不少血了！”青绵一咬牙，狠心咬破食指，鲜红的血珠立刻渗了出来。

　　她按照东离说的，将温热的血滴一一滴入每个瓶中。眼看只剩下最后一瓶，却仍然不见东离的踪影，青绵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难道终究还是救不了他？

　　“只剩这最后一瓶了。如果……如果还是不成……你别怪我！”青绵声音微微发颤，早已没了先前的强硬。

　　“你知不知道一个人从深渊谷底飞上云端，满怀希望，转眼却又从九霄重重摔回谷底，是什么滋味？”东离语气哽咽，竟像是带上了几分哭腔。

　　“我……我也没办法……是真的想救你……只是……”青绵越说越委屈，声音也低了下去，“只剩这最后一点希望了，我的血……也快流干了。”

　　血珠滴入最后一个瓶子，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青绵和东离的心都沉了下去，竟然毫无反应。

　　青绵闭眼长叹——一切努力，终究是白费！

　　然而片刻的死寂之后，突变骤起！数道耀眼的金光从各个瓶中迸发出来，如金蛇乱舞，直冲屋顶！整间密室瞬间被金光充满，光芒炽烈如正午阳光，刺得青绵几乎睁不开眼。

　　她努力眯着眼睛，无意间向上瞥去，赫然看见屋顶中央竟悬挂着一枚被蚕丝紧紧包裹的巨蛹，正随着金光的照耀缓缓转动。忽然，丝茧破裂，一道身影如破茧之蝶，从顶端飞跃而下，那竟然是一个赤身男子！

　　与此同时，屋顶竟如瓶口般轰然打开，久违的日光如同瀑布倾泻，瞬间将昏暗的密室照得通明雪亮。

　　“哈哈哈……本君自由了！终于自由了！”东离舒展双臂大笑，声音酣畅淋漓，狂喜之态如同重获新生的孩子。

　　青绵却慌忙转身闭眼，双颊绯红。虽然是行医之女，平日为男子诊脉治病也是常事，但这样与赤身男子独处暗室，实在不合礼数。在这个注重女子名节的世道，如果传出去，她的清白名声恐怕……

　　“你你……你的衣服呢？”青绵紧闭双眼，声音微颤，连耳根都染上了一层淡红。

　　东离早就兴奋得忘乎所以，几乎忘了青绵的存在。这一问才让他猛然回神。这千年之间，东离无时无刻不想除去青绵，这个看似柔弱却始终阻碍他控制狼身的“绊脚石”，此刻，就在眼前，毫无防备，只需掐住那截白皙纤细的脖颈，稍一用力，就可以彻底解决这只害自己不得自由的小绵羊！

　　杀念既起，东离缓缓伸出魔爪，悄无声息地朝青绵逼近……密室内方才充盈的金光仿佛随之凝滞，空气中弥漫开无声的危机。

　　对危险浑然未觉的青绵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衣，紧闭双眼递向东离，那件柔软的外衫恰好落在他伸出的手掌上。

　　“快拿去穿上！否则……否则别怪我占了你的便宜！”青绵偏头催促，声音里带着强装的镇定。

　　东离下意识将衣物凑近鼻端，一股淡淡的百日媚兰幽香萦绕其上，正是他最为眷恋的气息。当年母亲最钟爱此花，可恨那巴昂竟将邪力注入花丛，使圣洁的百日媚兰沦为邪恶之源，花汁也化为剧毒。而天地间能克此毒的，只有至悲至纯的黑龙之泪。世间的百日媚兰早在女娲补天之前就已经被东离愤而毁尽，只余一株被他悄悄移栽到母亲坟前，却不料这一株竟落入了苍夜手中。

　　“衣服穿好了吗？我……我要睁眼了！”青绵仍然傻傻地喊着，完全不知道刚才一瞬间，自己已经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

　　东离蓦地改变了主意。他悄然收回已经探出的弑杀之手，只草草将青绵递来的外衣披在身上。那衣服对他来说确实显得窄小局促，不过好歹可以遮体。

　　“你这衣服实在太小，不过暂时能遮体。”东离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好了，睁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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