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骤雨

作者:陈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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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8 章


      就算池雅不来,还是会有其他惩罚的。
      来得好,真好。她接近狂喜地想道。

      她几乎是感激似地想抱住那个记者。
      可谁在伸手拉她走,是仲雯娟:“鸿宝!”

      不走,这回是我不走了。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很高亢:“因为我怀孕了。”

      山洪般的哄响,鼓动着她迟钝的耳膜。
      来,来得更热烈点吧。

      “恭喜梁家,真是喜事临门。请问孩子的父亲是谁呢?”
      她甚至没眨眼,继续清晰而高声地说道:“没……”

      可视野蓦然变黑。
      黑黑沉沉,就像她曾经渴望过的那个世界。
      就像池龋已经去了的那个世界。

      可是脚下传来隐约的一线光。斑驳的、移动的光线洒在她脚背上。

      有人把她搂住了。
      盖在脑袋上的布料,重而沉,笼住一圈混沌而复杂的气息。

      好像早就熟知,又遥远得来自于天边。
      太阳、汗水、薄荷、森林里茂盛的草木还有肌肤的气味。
      对了,原来是她自己的味道。
      她脑袋发晕,心皲裂般隐痛。而胃在隐隐泛起酸水。

      可这件沉沉的衣物,和紧揽住她肩头的那只手掌一样,有股坚定的味道。
      在支撑她站直了。

      和刚才拽着她陡然下落的情绪漩涡不同,它们是有重量的。
      犹如海水的浮木,让人不由自主想朝它伸出手。

      伸出手,抓住了,探出头,吸口气。
      呼吸第一口,然后第二口。
      活着,不就在这一呼一吸间吗。

      晃得她发晕的漩涡终于放缓。
      外界的声响似乎都清晰了一点。
      她迷惑般地捏紧布料下摆。
      她想做什么。

      这是一件西服,七月的太阳正晒得它融融的发热。

      低下头,她能看见这个用西服蒙住她的脑袋的人的皮鞋,沉哑柔糯,是顶尖的小牛皮。而且擦得非常干净,可以看出主人是相当注重仪表得体的一个人。
      只有一处,有半个模糊的脚印,是刚才他把她领下台阶时,她不小心踩的。

      有人在说话,隔着西服的声音听起来发闷。
      依然是那人专属的玩笑般的语调,虽然难得地有了郑重其事的意味。

      “我和鸿宝确实有了孩子,近期就会公布婚讯。麻烦让让,不要打扰到我的未婚妻。”
      “既然是喜事,未婚夫多说两句。”
      “对啊。至少让我们道声恭喜。”
      无数涌动的脏鞋子跟着他们。

      她听见大额头记者还在问:“请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谈的恋爱?梁小姐上一任男友请问您听说过吗?”

      然后,她又听见了朱施南的声音。
      “你这种偷进酒店盗取个人隐私的行为,严格来说,我们可以起诉。我不相信,辜喜这么老牌的酒店,安保竟有这么差,会让不怀好意的记者借上洗手间这种可笑的理由随意进入。”

      “我们会保留起诉的权利。”

      “当然。朱先生,你有你的权力,我们记者也有报道的权力。我自觉做的一切事都符合记者守则。而且我帮梁小姐捡回失物,我自认为应该得到一声谢谢。”

      “那我替鸿宝谢谢你。”

      “不如让我们拍摄你们婚礼现场,来表达谢意啊。整个小阜的娱乐头条都包给你们,多喜庆多有排面。而且明明是大喜事,朱先生应该感谢我们帮您曝光,怎么反而弄得这么剑拔弩张的。场面这么紧张,才容易吓到孕妇。”

      有其他记者在帮腔:“刚才发伴手礼时,梁老先生助手就说了,下次有喜事考虑给我们拍,这不就是下一件喜事。不会刚才说的就是应付我们吧。”

      “就是,就是!”
      “别只说好话,敷衍我们啊。”

      还是刚才那大额头的声音。
      “听说梁老先生青年时代也曾在报社实习。《大洲报纸》结刊后,几位主编出来自立门户,才造就小阜如今纸媒发达的局面。梁老先生也算是我们半个前辈。对我们这些后辈的工作应更能体谅啊。”

      “你……”

      朱施南的声音刚起,有个拄着手杖的脚步声打断了他。

      “等我孙女大婚之日,我给今天在场的所有记者发请帖。邀请大家光临。”

      现场的欢呼声再次犹如山洪般响起。然后总算如泄洪一般往四面八方散开。
      她被那双手揽着,跌跌撞撞上了一辆车。

      仿佛古代的新娘被掀开盖头,又恍如刑场的死囚被扯去遮眼的白布。
      西服被掀开,朱施南沉默地看着她。

      恍如她真的是一个戴着枷锁的罪犯,罪无可恕,罪大恶极。
      而他从围观的群众中向她投来遥遥的一眼。

      “赵叔,开车。”

      窗外单调的风景掠过,天气骤然转阴。灰色的马路和街边面目模糊的行人都被拉成单调而扁平的线条。然后再也看不见。

      车停在荒郊。司机被他遣下去抽烟。
      窗外,野草杂生,过膝的芒草蔓延至天边。

      窗内,发动机轻响,冷得过分的空调风吹拂过她鹅黄的连衣裙,还有冰凉的小腿。

      他反锁上车门,开口问她。“你刚才为什么要承认?”
      声音不轻也不重,甚至听不出责怪的意味。

      她按紧右手虎口处的淡淡伤疤,那来自多年以前。不做声。
      他看似随意地开始整理那件西服。但没理两下就把它整个丢到前排去。

      他恢复到一开始的姿势。手肘压在膝盖上,两手紧紧交握,眼睛沉沉地望着斜下方的椅背。
      仿佛不保持这个姿势,他就会忍不住对那件扔出来的西服再做什么似的。

      “你在想什么?一张照片一张名片能做什么证据。就算他们查得到验孕报告,那又怎么样。这时代什么都可以作假。你为什么要承认?”

      他似乎在试图心平气和地跟她交流。
      可她没有任何回答的意愿。

      他突然抬起了眼皮,深且重的折痕,少见地带着一种戾气。
      可他的音量并没有抬高,仿佛这只是朋友之间最寻常不过的一次对话。

      “你本来想说什么?”
      “你是不是想说,我是怀孕了,但他没有父亲,因为我已经分手了。”

      她眼珠微动了一下,疲惫又略带困惑地看向他。

      那一眼被他接住。
      记忆中的蓝鹦鹉在笼中与她对视。而眼前的人还在追问。
      “是吧,我说对了?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是决定好了,你才这么说的吧。”

      “在离开这里之后,你打算去做什么?嗯?”
      他语气出乎意料地温柔,甚至带了种诱哄的味道。像哄骗小孩子交出藏在身后的最后一块糖。

      “梁鸿宝,你告诉我,你刚才做了什么决定?”

      脚趾躲在系带高跟鞋里面,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心虚,她把它们蜷缩起来。
      空调太冷了,光裸的手臂冒出无数鸡皮疙瘩。

      “你不敢说吗,要不要我替你说?”

      车内温度急降,犹如他的声音。
      “你想寻死吗?”

      车内到达设定的温度,空调忽地停了。

      “……为一个男人。就为了一个认识不久的男人。”

      他呵笑了一声,然后转头去看窗外铅灰色的乌云。
      天空犹如被水泥涂刷,没有一点透气的缝隙。

      他抓住前排座椅的手背青筋突出,分外分明。
      “你敢不敢现在跟我去你哥坟前,跟他说,你给我做了一个好榜样。我感谢你!”

      “你以前不是也想不通你哥为什么这么做吗,你不是也骂过他自私。你说你以后每个清明去替他扫墓时都要去问他后不后悔。你问过吗,这么多年,你问过了吗?”

      “我要不要再带你去看看他前女友,沈合浦四堂嫂巴黎购物刚回来,春风得意得很。你问问她,她一年能想起他几次。你问问她。”

      她茫然看着前方,右手无力地划过衣裙,孤立无援地抓住左手的食指。
      “怎么不说话,又卡住喉咙了?”

      过了一会,她才缓缓地摇头。
      “不是因为他……不光是因为他。是因为要……”她说得很艰难,就像真的有钩子勾住她喉咙里一样。“赎罪。”

      “赎罪?”

      窗外野草在晃。司机站得很远,夹着点燃的烟来回踱步,那烟被风吹得偏向一边。
      脚底已扔了三四个踩扁的烟头。

      她断断续续地讲,颠三倒四地讲。
      从六岁开始,从见到那张月亮似的脸开始讲起。

      再到刚才那个楼梯间的她倒在灰尘里才知道的全部真相。
      还有三十三楼的故事,她原本想要两个小孩。

      一点一滴,杂乱无章。
      她好像不是在对朱施南讲,她是在向一个神父在忏悔。

      她又像是在跟自己核对记忆中的拼图,你怎么会忘,是你胆怯所以才选择忘了吗?这次我看你还敢不敢忘。

      她不知道有没有讲明白了。

      可他明显听懂了。他说:“你那时才六岁。
      神父是不应该有所偏颇的。

      她轻声而倔强地反驳他:“可年纪小就可以杀人吗?”

      “别夸大其词。”
      “说话可以是刀子。我就是拿刀子害了人。”

      “就算故意杀人,未满十八岁都不用判死刑。”
      “你不知道数罪并罚吗?不是一个人,是两个。”
      “池龋的死不能怪你。”

      那个名字像尖锐的一阵牙痛,沿着牙齿神经直接蹿到脑门。
      她语气陡然尖锐。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你只是嘴上这么说吧。我那些虚伪的亲戚都那样,当着我的面说这不能怪我,背地里却说三道四。你以为我没听见我爸妈暗地里的话吗?你们还不如那些八卦小报,他们至少心口如一,敢用黑体大字直接标着,池氏少子殒命,梁氏千金难辞其咎。”

      她摇摇晃晃竖起三根手指。“对的,还有池雅,池雅也敢说真话。她说过好多遍,只要三天,他再活三天就能等到那颗心脏。是我,是我害得他再撑不了三天。”

      “是我。”

      仿佛胸口在决堤,十多年前的那个阴天傍晚的大浪始终被她拥在胸口。而现在,它似乎要喷薄而出。

      而他沉默地看着她。他眼神里有很复杂的东西,而她只看出了怜悯。

      “鸿宝,有时候我觉得,是你自己把自己绑得动弹不得。”
      “是吗?反正这种人生并没有什么意思。”她语气淡漠,里面带着一种很危险的温柔,“我哥,他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大浪涌起在海面,深海底处的漩涡又开始加速。
      耳膜上又拍打起潮水声。

      朱施南突然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不容置疑地说:“好。你的确是做错了。”
      她抬起颤动的睫毛看他。

      “但你这次还清了。”
      “还清了?”

      她迷惘的眼神,像相机在缓缓搜寻焦点。

      “对啊,他们联合起来报了仇,你付出了代价,还清了。你不再欠他们什么。”
      “这么简单就还清了?”
      “如果没有人拦住你,你一条命加上你肚子里一条,这也是两条命。”

      “可我还坐在这里。”
      “那现在你要欠也是欠我的,不是欠他们的,你懂吗?”

      她迷迷瞪瞪地摇头。
      “你仔细地听我说。姓关的是不是主动走了,他跟你说到此为止对不对?
      她点点头。

      “这说明他觉得你就算有错,他做到这里也够了。”
      “他嘴上就算没有明白地说,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觉得你付出的代价够了。他不会追着你再讨这笔旧债,其实,就相当于他认为你还清了。”

      她犹豫地皱起眉头,小心地回想了一下。其实并没有想明白,只是迷糊的脑子里下意识地想相信一些东西,想抓住一些东西。一些眼前的东西。

      空调又继续运转,发出轻微的风声。
      她小声地问:“可池雅呢?我能去找她吗?”

      “池雅?最近池少锋病了,池氏集团又惹上了官司,如果池雅想借此机会站稳脚跟。她最聪明的选择就是不要节外生枝。你就算去问她,她也不会承认这姓关的事和她有任何关联。”

      “不不,”她以为他没听懂,着急地问,“我想问的是,她会不会说我还清了?”

      他短暂沉默了一下。
      “她会说的,我保证她总有一天会心甘宁愿地跟你说。你要等。”

      她喃喃地问着还清了吗?
      真的还清了吗?
      总会还清的不是吗?

      他一遍一遍耐心地回答她,还清了。用一种温柔而肯定的语气。

      她脸上渐渐露出一种迷茫的喜悦,仿佛正在从一场大雾中逐渐走出。
      可她的表情又凝固住了,她的眼神很沉,很硬,一动不动盯着他。

      “你当我是傻的吗,朱施南。你在骗小孩吗?死了就是死了,一命就是一命,就算我死了,那也是还不清的!”

      天空正在迅速变沉,也许很快有一阵雨,夏天的雷阵雨,会把窗外的茅草打得都弯下腰。

      司机老赵正在向车内频频张望,他把从荒草地一路爬到他大腿上的黑蚂蚁一巴掌给打下去,然后掸了掸裤腿。他又往车里望了一眼。

      朱家的司机都有副好耐心。只是他手机响了又响,对面朱敬雪已经语气冷厉地问了两次:“你们到底在哪里,施南怎么不接我电话。”

      车内,朱施南沉了脸。不再装出那副温柔的语调,语气也很硬:“你也知道你死了也还不清,那你为什么还要打这种主意。

      “什么愧疚,什么赎罪,都是嘴上说的。你心里打的不过是和姓关的一样的主意。报复。他想报复你,你也想报复他。”

      “你想着,我要是死了,他一定会后悔吧。我要让他后悔和难过,我要让他,像我曾经那样的终生不得安宁。”

      隐秘的想法被赤裸裸挑开,她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要反驳:“不是……我才不是要他痛苦,我……他根本不会痛苦,他只会高兴,他说恨不得把我推下阳台……他,他会难过吗?他听到消息会有一点点后悔吗?他会想,我不应该对鸿宝做这么残忍的事吗?”

      朱施南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她嘴唇喃喃,突然揪紧他的衬衫袖子。她身体向他靠拢,可是没有一点热度,她的手指冰得他几乎要打个寒颤,从心底发出的。

      “我很努力了。我很努力地不让自己再去想以前。我哥死后,我不再想什么笼子什么鹦鹉,我不想池龋。我很努力很努力。我想重新找个人,我想过一种不一样的生活。”

      她眼睛一眨不眨,虎口的淡白色伤疤在用力抓紧袖口时,显得凹凸不平。
      “我想找个钩子,一个牢固的大钩子……”

      他看着她的手。
      “什么钩子?”
      “世界的钩子……不会脱节的那种。”

      她说得拗口,但朱施南竟然懂了一点她的意思。他用眼神安静地看着她,听她继续说下去。

      她慢慢地松开了抓紧他袖口的手。眼神迷离地看向窗外。
      “才不是因为他……也不是因为我哥……”

      “我怕像他一样……是我没有看好他……在他家,他捞起衣服让我看他的伤疤。我心好疼。我不知道我到底从哪里开始就做错了。我好长一段时间睡不着,梦里都是蓝灰色的海水,好大的浪头打过他头发。我拼命地游啊游,水从我鼻子里灌进去……可我哥死了之后,我才知道池雅什么感受。我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恨我。”

      “我讨厌别人恨我。”
      “所以你就惩罚自己。”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
      “所以你就告诉自己永远还不清。”朱施南的话残忍得不通人情。

      她紧紧抠住车窗边的缝隙。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是你怎么办,是你的话怎么办?”

      “是我的话我今天就告诉自己还清了,就算是撒谎也好,自欺欺人也好。然后再找一个新的钩子。”

      “新的钩子?”

      她的眼睛从车窗的缝隙,移到他脸上,然后望向窗外。视线一寸寸像在搜寻,最后又回到窗内,缓慢地落到自己的肚子上。

      五指轻轻张开,轻轻触压自己的肚子。她鹅黄色的裙子在腹部有褶皱,像衬托着花骨朵的花蒂。花朵从含苞到开放也需要等,就像怀孕一样。

      她怀孕后她搜了一系列孕期的纪录片看,她记得有部片子里,孕妇十周时孕检,听见婴儿的心脏轻轻跳动,然后捂住眼睛偷偷流泪。那婴儿的心脏犹如钟表的“滴答”,是能够走过漫长时间的老式钟表的那种声音。

      她肚子里的孩子再过不久也会让她听见这类似于时间的响动。

      耳膜上的潮水声并没有褪去,只是飘远,但钟表一秒一秒走过的滴答,却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

      她突然嚎啕大哭,哭得停也停不下来。
      巨大的后怕踉跄一步跌上她心头。她差点就失去这份时间。

      朱施南沉默地看着她哭。

      直到抽噎暂停,视野里的世界才逐渐变得清晰。
      雪白的海浪幻化成一团一团用过的面纸。

      白色衣袖被扯过的褶皱,映着黑色的真皮座椅,格外醒目。
      这时她才听见座椅上朱施南的手机不断震动,而他一次一次按掉接听键。

      朱施南递给她厚厚一叠面纸,问她:“好一点没有?如果好了,我现在需要你尽快给我一个答复。你要不要这个孩子?”

      她迟疑了一会,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始低头寻找。不住摸索着自己的裙子,她突然叫了起来:“糖,我的糖。”

      “什么?”

      穿过荒郊,驶上大路,黑色的轿车开得很急。绕过车来车往的高架,一路都有山杜英,鲜亮的红叶浮衬在绿叶之上,是掉落之前的最后一份艳丽。

      梁鸿宝跌跌撞撞,推开大门,不理会迎上来询问的佣工,爬上拱形的黄柚木楼梯,钻进自己的房间,打开米白色百叶门的衣橱。

      一件一件衣服翻过去,一个口袋一个口袋摸过去,她总算在一件蓝色牛仔裤口袋摸到一个硬物。急急忙忙剥开糖纸,她像一个濒临溺死的人,透出水面呼一口气那样张大嘴,然后迫不及待把它塞进嘴里。

      麦芽糖微甜,嘎吱嘎吱咬出声响。话梅的酸涩流到舌根,逼出了刚才眼角残存的最后一滴眼泪。

      她转过头,朝门口默不作声看着她的朱施南望去,点了点头。
      “我要这个孩子。”

      这个新的巨大的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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