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乖

　　路铮看着他，那句“谢谢”在舌尖转了几圈，最终没有说出口。
　　她只是点了点头，语气平常地说：“走吧。”

　　早高峰的拥挤已经过去，街道上车辆和行人都稀疏了不少。
　　路铮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昨晚就预约好的网约车位置，正朝着他们走来。

　　两人并肩朝小区外的岔路口走去，那边更方便上车。
　　李无歧双手插在灰色的卫衣口袋里，天气很好，晨光落在他身上。走了几步，他忽然侧过头，看着路铮，语气带着点随意的探究，问：“所以，奖励是什么？”
　　“啊？”路铮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看向他。

　　李无歧停下脚步，微微歪头，学着她昨天的语气，刻意拖长了音调，重复道：“你猜啊。猜对了有奖励。”
　　“……”路铮这才猛地记起，昨天在海边挂电话前，自己那句为了转移话题而随口抛出的玩笑话。
　　当时那种环境和心情下，她根本没想过“奖励”具体指什么，甚至没指望李无歧会记得。加上后来发生的跟踪、受伤、医院、借宿一连串事情，她早就把这句话忘得一干二净。

　　“？”
　　李无歧见她沉默，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你该不会没准备吧”的意味，他拖长了音调，“你不会……根本没想好吧？”
　　路铮抬眼看去，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然从李无歧那通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捕捉到了一点点极其细微的、类似于期待落空后的……委屈？
　　……这下她倒真不好直接说“没有”了。

　　李无歧似乎也不想真的为难她，很快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率先转回身，继续往前走，声音淡淡地传来：“算了。车快到了，走吧。”
　　路铮看着他的背影。
　　晨光勾勒出他清瘦挺拔的轮廓，卫衣的帽子松垮地搭在颈后，随着走路的动作微微晃动，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干净利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她心里忽然动了一下。
　　快走几步，她伸手拉住了李无歧的手臂。
　　李无歧停下，侧过身，微微弯腰，目光带着询问看向她。

　　路铮没说话，只是手上用力，把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李无歧顺着她的力道，配合地低下头。
　　路铮踮起脚尖，飞快地凑过去，在他左侧脸颊上亲了一下。

　　一个轻柔而短暂的触碰，在清晨安静的街道旁发生。

　　李无歧整个人僵住了，保持着微微弯腰的姿势，一动不动。他低下头，只能看到路铮毛茸茸的发顶和迅速泛红的耳尖。
　　路铮松开了他的手臂，头也没抬，语速飞快，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奖励。”

　　然后她立刻转身，朝着刚好在路口停下的网约车快步走去，只丢下一句：“车到了，快走。”

　　李无歧这才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缓缓直起身。他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刚刚被亲到的地方。
　　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柔软的、转瞬即逝的触感，带着她身上淡淡的、像是某种清爽果香的气息。
　　那块皮肤，连带着周围的血液，都好像在微微发烫。
　　心脏，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然后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他看着路铮几乎是小跑着冲向车子的背影，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晰的笑容在晨光中绽开。
　　他抬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迈开长腿，快步追了上去。

　　车上，路铮侧身靠着车窗，将有些发烫的脸颊贴在冰凉的玻璃上，试图给自己降温。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窗外飞速向后掠去的树影和街景。
　　李无歧则坐在另一侧，手肘撑在车窗边缘，手指抵着下巴，脸朝着窗外，似乎在看风景，又似乎只是在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车子行驶过一段不太平整的路面，轻微的颠簸让车身晃动了一下。
　　路铮身体随着惯性微微倾斜，下意识地伸出手，撑在了身旁的座椅上，稳住自己。
　　她的指尖落下，恰好触碰到另一只手——李无歧的手，不知何时也放在了座椅上，就在她手边。

　　她的手背，几乎半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温热的触感清晰地传来。

　　路铮手指一蜷，下意识地想缩回来，但动作顿住了。
　　她转过头，看向手的主人。
　　李无歧依旧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侧脸对着她，睫毛很长，鼻梁挺直，下颌线清晰。
　　他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个意外的触碰，又或者，察觉到了，却装作若无其事。
　　只是他原本抵着下巴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路铮看着他这副“故作镇定”的样子，原本因为那个主动的亲吻和此刻触碰而翻腾的羞赧，忽然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她这个人，有个奇怪的特点——如果对方比她更害羞、更无措，她反而能立刻冷静下来，甚至生出几分逗弄的心思；反之，如果对方游刃有余甚至“骚气”十足，她倒是容易先败下阵来。

　　此刻的李无歧，显然属于前者。

　　一丝促狭的笑意浮上路铮的嘴角。她没有收回手，反而手指微动，主动地、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穿过了李无歧微蜷的指缝，然后——稳稳地、十指相扣。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在她完成这个动作的瞬间，李无歧撑在车窗边的手臂肌肉，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
　　他整个人都似乎顿住了，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一瞬。

　　路铮心满意足，得逞般地转回头，重新看向自己这边的窗外，假装刚才那个大胆的举动不是自己做的，只是微微发红的耳根出卖了她一丝真实情绪。
　　她没有看到，在她转回头之后，李无歧的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落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他的指尖微微收拢，更紧地回握住了她。
　　然后，他的视线抬起，落在了面前车窗玻璃上。那上面，映出路铮故作平静的侧影，以及她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的、嘴角那抹压不下去的得意弧度。

　　李无歧看着玻璃上那个模糊的倒影，眼底深处，缓缓漾开一丝笑意。那笑意不同于刚才在车外时纯粹的愉悦，更深沉一些，带着点了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和愉悦。
　　他也没再说话，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飞速变化的街景，握着她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手是直到车停在路铮家小区门口，两人才松开的。
　　车门打开，清晨微凉的风灌进来，吹散了车内略显暧昧和燥热的气息，也让两人脸上不自然的温度稍稍降下去一些。

　　李无歧先下了车，路铮跟着下来。
　　站在小区门口，李无歧看着她，问道：“今天……有什么打算吗？”
　　他问的显然是昨晚被跟踪袭击的事情。
　　路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不用担心我。”
　　她没有正面回答，但语气里的笃定和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显然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和考量。

　　李无歧点点头，没有再多问。他把手里一直拎着的、装着医院配的药的小袋子递给路铮：“记得按时吃药，伤口别碰水。”
　　“知道了。”路铮接过药袋。
　　李无歧又看了她一眼，确认她状态似乎还行，才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迈出第一步的时候——
　　路铮忽然上前一步，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右侧脸颊上又亲了一下。
　　这次的触碰比上次更轻、更快，像羽毛拂过。

　　“奖励，”路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送我回家的奖励。”

　　说完，不等李无歧有任何反应，她立刻后退，然后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小区大门，很快消失在绿荫掩映的小径里。
　　李无歧站在原地，右手还维持着插在口袋里的姿势，左手却下意识地抬起来，碰了碰刚刚被亲到的右脸颊。

　　一天之内，被同一个人，亲了两次……
　　心脏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跳得毫无章法，一股混杂着惊讶和某种陌生酥麻的热流，从被触碰的那一点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指尖都仿佛有些发麻。
　　那块皮肤像是被烙下了看不见的印记，热度迟迟不散。

　　他望着路铮消失的方向，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嘴角，却不受控制地，越扬越高，眼底的光亮得惊人。

　　·

　　路铮一口气跑回自家楼下，刷卡进了电梯，直到电梯门关上，隔绝了外界，她才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平复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脸颊和耳朵依旧滚烫。
　　她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厨房倒了杯冰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杯，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也让翻腾的情绪稍微冷静了些。
　　脸上的热度渐渐褪去，嘴角那点因为“偷袭”得逞和看到李无歧反应而扬起的笑意，也慢慢收敛。

　　她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眼神沉静下来。
　　拿出手机，她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对面传来一个年轻、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声音，尾音上扬：“哟，路大小姐，难得主动call我啊~怎么，想我了？”
　　路铮直接无视了他的调侃，直截了当地问：“查到了吗？”
　　对面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那股玩世不恭收敛了不少，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谨慎和为难，但也透着点熟悉的亲近感：“铮啊，这事儿……有点棘手。我们正在全力排查监控和周边痕迹。但昨晚那孙子，明显是个老手，滑溜得很，留下的线索少得可怜。而且……”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根据一些初步的迹象，这王八蛋背后可能……有点儿来头。感觉不像是一时兴起的随机作案，倒像是……有备而来，甚至可能背后有人指点或者擦屁股。要真想把他老底儿掀出来，尤其想搞清楚谁在背后搞鬼，恐怕得费点功夫，而且……可能会踢到铁板，遇到点阻力。”

　　路铮听着，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但语气依旧平静：“知道了。继续查，有进展第一时间告诉我。钱不是问题。”
　　“得嘞，路老板大气！”对面又恢复了那副调调，“不过说真的，铮啊，你最近是不是惹上什么桃花债了？这架势，怎么看都像因爱生恨、得不到就毁掉的疯批剧情啊……是不是你又‘冷酷无情’地拒绝了哪位痴心少男？”
　　路铮面无表情地对着话筒：“闭嘴，干活。再废话，扣钱。”
　　“别别别！我这就去查！保证给您查个水落石出！老板再见！”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然后忙不迭地挂了电话。

　　路铮将手机扔到一边，整个人向后倒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盯着天花板上简约的吊灯，眼神有些空茫。
　　实在想不通。
　　这些年，她自认“安分守己”——当然，这个“安分”是以她自己的标准来衡量。
　　她没去主动招惹过谁，更没结下过这种需要动用跟踪、甚至持刀袭击来解决的深仇大恨。
　　商业上的事情？她母亲那边或许有对手，但那些都是成年人的游戏，规则分明，不至于用这种下三滥又风险极高的手段来对付她一个还在读高中的“大小姐”。
　　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毫无头绪。

　　在家休养了两天，按时吃药，伤口愈合得不错，除了偶尔动作大些还有些隐痛，基本不影响活动。
　　咳血的情况再没出现，医生也说只是黏膜受损，静养即可。

　　周一早上，路铮照常回到了学校。
　　手臂上的纱布已经拆掉，只贴了几块不大的创可贴，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后背的淤青被校服外套遮得严严实实。

　　她刚在座位上放下书包，拿出早自习要用的书，前门就“砰”的一声被猛地推开。
　　言木栖一脸焦急地冲了进来，目光快速扫过教室，看到路铮，立刻像找到救星一样飞奔过来，一把抓住路铮的手臂，气息还没喘匀，声音又快又急，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路铮！出、出事了！乌知节……乌知节和夏子尧打起来了！在艺术楼后面的小花园！好多人围着看！你快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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