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中的告白

　　经过父亲沈国明那场荒唐闹剧，沈澜晞的心情一连几天都像是被浸在了冰水里，低沉而压抑。她试图用高强度的工作麻痹自己，但那份被至亲之人不断消耗、背叛的钝痛，以及父亲那番“小妈”言论带来的恶心感，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连带着，她对周围的一切，都带上了一层不自觉的烦躁和戒备。

　　第二天清晨，天色刚蒙蒙亮。沈澜晞顶着一夜浅眠带来的疲惫和依旧糟糕的心情，推开公寓楼那扇老旧的单元门。她只想尽快走到律所，将自己埋入那些能让她暂时忘记烦恼的案件卷宗里。

　　然而，门口那道倚在跑车边，穿着精致休闲装，明显经过一番打理的身影，瞬间将她本就阴郁的情绪点燃成了压抑的怒火。

　　又是陆景珩。

　　他似乎吸取了之前“晨跑”借口被戳穿的教训，今天换了个更“正式”的理由。见到沈澜晞出来，他立刻站直身体，脸上挂着自以为无懈可击的、足以迷倒众生的笑容，迎了上来。

　　“早，沈律师。”他声音刻意放得温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今天天气不错，我想……请你吃个饭，庆祝一下上次官司胜诉。我知道有家很难预约的餐厅，位置和环境都很好，我好不容易才订到今天中午的……”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里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邀功和期待。若是放在平时，沈澜晞或许只会觉得他烦人，然后冷着脸拒绝。但此刻，她心中那根因为父亲而绷紧到极致的弦，被陆景珩这看似“寻常”的纠缠猛地拨动了。

　　庆祝？吃饭？难预约的餐厅？

　　她看着他那张俊美得过分，却在此刻显得无比碍眼的脸，看着他身上那与这破旧小区格格不入的昂贵衣着，再联想到自己那一堆糟心的烂事，以及账户里那笔刚刚到账、却仿佛时刻会被父亲觊觎的律师费……一股无法抑制的邪火“噌”地一下直冲头顶。

　　她停下了脚步，没有像往常一样无视他，而是抬起头，目光冰冷锐利，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射向陆景珩。

　　陆景珩被她这从未有过的、充满实质攻击性的眼神看得一愣，后面准备的说辞卡在了喉咙里。

　　“陆景珩，”沈澜晞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冰冷的平静，这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你每天这样，很有意思吗？”

　　陆景珩被她问得有些懵，下意识地想扯出他那套无赖说辞：“我……”

　　“你什么你？！”沈澜晞猛地拔高了声音，打断了他。这是她认识陆景珩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情绪失控的爆发。所有的烦躁、委屈、愤怒，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汹涌而出。

　　“你是不是觉得很有意思？每天变着花样地在这里堵我，用各种漏洞百出的借口！看我被你耍得团团转，很有成就感是吗？你是不是觉得，所有女人都应该围着你转，只要你陆二少勾勾手指，我就该感恩戴德地接受你的‘好意’？！”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微微的颤抖，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但她死死忍住了，只是用更加冰冷的眼神瞪着他。

　　陆景珩彻底被她吼懵了。他见过沈澜晞冷静理智的样子，见过她牙尖嘴利反驳他的样子，也见过她偶尔流露的脆弱，却从未见过她如此……愤怒和尖锐，像一只被彻底激怒、竖起了所有尖刺的刺猬。

　　他看着她微微发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带着倔强弧度的嘴唇，心里猛地一抽，一股慌乱和急于解释的情绪涌了上来。他不想让她误会！他不能让她以为他只是在玩闹！

　　“不是！沈澜晞你听我说！”陆景珩也急了，上前一步想抓住她的胳膊，却被沈澜晞猛地甩开。他看着她戒备疏离的眼神，口不择言，试图用质问来扭转局面，证明自己的“不同”：

　　“我要是只是想玩玩，我何必这样？！我要是只是想玩玩，我当初为什么要会你？！你明明知道陆景琛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还要瞒着我去见他？！还把自己喝到胃出血进医院！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我看到你那个样子……”

　　他提到医院，提到那天晚上的狼狈，这本是他心底一份隐秘的关切，此刻在焦急和慌乱之下，却变成了伤人的利刺。

　　沈澜晞听到他提起这件事，更是火上浇油，她冷笑着反击，语气刻薄：“我去见谁，喝不喝酒，进不进医院，跟你陆二少有什么关系？！你是我的谁啊？！轮得到你来管我吗？！”

　　她深吸一口气，将积压在心头的另一个疑问也吼了出来，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还有！陆景珩，你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围着转吧？各种各样的，漂亮的，有家世的，温柔的，热情的……你为什么要偏偏赖在我这里？！我沈澜晞要家世没家世，要背景没背景，脾气不好，还一身麻烦！你缠着我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觉得戏弄我这种底层爬起来的人特别有优越感？！”

　　这一连串的质问，像冰雹一样砸在陆景珩头上，砸得他头晕眼花，心口发闷。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因为太过着急，大脑一片混乱，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语言。他怕，怕说错一个字，就会让她更加误会，将她推得更远。

　　就在这极度的混乱和焦急中，陆景珩混乱的脑子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突然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等等……

　　她刚才的话……

　　“你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围着转吧？”

　　“为什么要偏偏赖在我这里？”

　　“是不是觉得戏弄我特别有优越感？”

　　这语气……这用词……

　　陆景珩猛地抬起头，看向沈澜晞那张因为愤怒而泛红、却依旧强装镇定的脸。那双总是清亮冷静的眼睛里，此刻除了怒火，似乎……还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类似于“你为什么不去找别人，非要来烦我”的……赌气？

　　吃醋？

　　生气？

　　这两个词如同希望的曙光，瞬间照亮了陆景珩混乱的思绪。是了！她不是在单纯地厌恶他，她是在生气！气他之前的“花花公子”名声，气他身边可能存在的其他女性，气他看似“不认真”的态度！

　　这个认知让陆景珩的心脏狂跳起来，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惊喜和急切的情绪淹没了他。他必须解释清楚！必须趁现在，把一切都摊开来说！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前所未有地专注和认真，紧紧锁住沈澜晞的眼睛，不再给她逃避的机会。

　　“沈澜晞，你听我说！”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哑，甚至因为语速太快，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但他顾不上了，“你刚才说的，不对！全都不对！”

　　他开始语无伦次，却又无比急切地解释，试图将一颗真心赤裸裸地捧到她面前：

　　“是！我身边是有很多女人凑过来！但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们任何一个！从来没有！我陆景珩长这么大，从来没谈过恋爱！初吻……初吻真的是那天在法院门口被你抢走的！”他脸色涨红，不知道是急的还是羞的。

　　“我跟她们，连手都没牵过！更别提什么亲密接触和行为！那些都是外面乱传的！是我故意放出去麻痹陆景琛的！”他急急地剖白，生怕她不信。

　　“我选择你做我的律师，一开始确实是因为你打赢了那个案子，我看中了你的能力和胆识！我觉得你能帮我！但后来……后来住进律所，看到你为了案子拼命的样子，看到你明明那么爱钱却守着底线不肯妥协的样子，看到你被父亲纠缠无奈又坚强的样子，甚至看到你因为一只蟑螂吓得跳脚的样子……”

　　他努力回想着，试图清晰地描绘出自己心动轨迹，语言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颠三倒四：

　　“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可能是在你明明自己都那么难，还硬撑着不去求人的时候？可能是在你冒着大雨差点晕倒，还死死拽着我衣服的时候？也可能……就是在你一次次把我怼得哑口无言，又拿你没办法的时候……我就……我就忍不住想靠近你，想了解你更多，想……想把你护在我身后，不让任何人欺负你，包括你那个混蛋父亲！”

　　他说到最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那双总是带着慵懒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盛满了前所未有的委屈、急切和真诚。

　　“沈澜晞，我是真的喜欢你！是真的想认认真真地追求你，想做你男朋友！绝对不是戏弄！绝对不是玩玩！”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这句话，因为情绪太过激动，眼角那抹红晕愈发明显，甚至隐隐有水光闪烁，仿佛下一秒那金豆子就要掉下来。

　　他这副样子，彻底把沈澜晞吓懵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这个一向游刃有余、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陆家二少，此刻像个急于证明自己清白、生怕被误会的大男孩一样，眼眶泛红，语无伦次，甚至……快要哭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陆景珩。

　　愤怒、质疑、烦躁……所有激烈的情绪，在他这番混乱却无比真挚的告白，尤其是他此刻这副委屈巴巴、快要哭出来的模样面前，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让她手足无措的慌乱和……一丝隐隐的后悔。

　　她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无法处理眼前这超乎她所有预料的局面。

　　最终，在陆景珩那泛着水光、充满期盼和委屈的注视下，沈澜晞做出了她此刻唯一能做出的反应——逃。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然后一句话也没说，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转身，朝着与律所相反的、另一个方向，仓皇地、跌跌撞撞地跑走了。那背影，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无措。

　　陆景珩僵在原地，看着她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逃离，那决绝的背影仿佛在他心上狠狠剜了一刀。他眼眶里强忍了半天的泪水，终于再也控制不住，顺着那张俊美却写满失落和委屈的脸颊，无声地滑落下来。

　　他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像一尊被遗弃的、悲伤的雕塑。

　　第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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