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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等到虞诺回到娄家时,宿宏羽正在同娄江予告别。
娄江予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换了一副笑容迎了上去,“阿诺妹妹来的正是时候,我还愁着无法将谢礼送于妹妹。”
“谢礼?”虞诺闻言,有些不解,“什么谢礼?”
娄江予挥了挥手,示意自己身后的阿同,虞诺同对方相视一眼,便低下了头。
娄江予从阿同手中的托盘里将那柄匕首拿了出来,递给了虞诺,“阿诺妹妹曾说过喜欢家弟所铸的匕首。那两块铁虽不及珲月剑盖世,却也是上好的宝铁。我让下人将它给熔了,快马加鞭锻造出了此物,还望妹妹笑纳。”
虞诺心下一怔,她立马明白了娄江予的意思。
娄邳手上的那把匕首,是直接断定娄邳罪行的证物,娄江予将这把匕首熔了,无疑是在包庇他。
想来也是,娄府上下那么多人,若是让他们知道了,自己的主人有朝一日会杀了他们,又如何再让他们信服?
虞诺没想到时至今日,她才明白过来这一切。或许她在计谋中赢了拓跋鞍,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可在这件事上,他们两个都是失败者。
尤其是拓跋鞍,他费心布了一盘棋,可第一子就不对,他算错了一步。
他不知道娄家根本就不在意珲月一事,灰鼠意图偷盗珲月,即使没有娄邳一事,他娄家也不过是以顾全大局为由,杀了他罢了。
又有谁会深究其中的秘密?他们下的这盘棋,从来都不是神家,而是皇室。
所以就算是灰鼠无缘无故地死在了娄家,娄府上下也不会舍帅保车。
因为他娄江予看中的,一直都是全府上下的颜面,他们要的只是结果。至于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与他们无关。
虞诺的心如万蚁啃食,她说不清其中的滋味,只觉得浑身上下尽是无力之感。
她看着对方手中的匕首,这世间铁块千千万,娄江予偏偏选择熔了再铸,无意是在警示她,莫要将此事说出去,不然下场便如这匕首一般。
她被动地将匕首握在手中,是块好铁,可终究架不住做工粗糙,毫无抵抗力。
想到这虞诺自嘲地笑了笑,原来……他们的每一步都有迹可循。
是她……未曾看清。
少女的眼神像是裹了刀子,眼球中布着血丝,僵硬地同娄江予说道,“你在威胁我吗?”
娄江予面中带笑,弯腰耳语道:“我与闻絮交好,自然不会为难妹妹。可是娄家沾的血很多,也不差妹妹这一个。”
“娄家主真的要只手遮天吗?!”虞诺鼻翼扇动,她的手紧握成拳,不难看出她心中的悲愤,“那四十五条人命,你真的要他们死的不明不白?!”
娄江予冷了脸,语气多了些狠厉,“事出有因,我自会善待他们的家人,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虞诺闭眼,无力已经诉不清她此刻的心情了。
娄江予说的没错,不论是对于娄家来说,还是受害者的家属而言,现在确实是最好的结果。
此事若是再深究下去,讨要公道的人会死,就连洛今歌路偲偲也难逃此事。
可这一切,本就不公平!
可不公平又能如何?她无力抗衡娄家,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她根本就护不住那些讨要公道的人。
如今,能少一些枉死的人,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阿诺……谢过娄家主。”
秋日的晚风有些凉,虞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她还是太弱小了。
离了神家,她什么也不是!
……
虞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同宿宏羽上的马车。
但等她回神之际,便听到了对方的轻唤,“阿诺。”
少女看着手中的匕首,鼻尖微酸,却强颜欢笑道,“阿羽兄。”
宿宏羽装作不经意地将对方手中的匕首取过,随后用内力将其震断,“一把废铜烂铁而已,娄江予也敢用这个来打发你。”
虞诺眉眼微颤,本想阻止,却被宿宏羽轻轻拿了下来,他轻拍少女的手背,随后看向了一旁的司韫,“你要同阿诺一道去岭南?”
“是。”司韫看着对方灼热的目光,下意识握紧了手。
“旻城到岭南,相隔万里。我虽不是什么风云人物,但也是有头有脸的绝世之辈。”宿宏羽转头看向虞诺,“若是此间,让我得知了你的一些恶行。纵使你是司鸿熙之子,身后有封老前辈撑腰,我也绝不姑息。”
司韫回之一笑,“前辈愿意让我和令妹同行,定是信任在下品性。既然如此,我一定不会辜负前辈信任。”
虞诺眉心微撅,她怎么可能听不出宿宏羽话中的意思。
不过是在指桑骂槐罢了。
他一向如此,旁人的事与他无关,他能推脱便推脱,可若是事关虞诺,他怕是会疯的。
“我知道你在忧愁什么。有了这样的事,娄洛两家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就放过知情人。”宿宏羽牵过虞诺的手,“但是你和司韫不一样,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
这一点,虞诺知道。
毕竟他们二人曾为洛今歌和娄邳替嫁过,单论此事,他们便已经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若是娄洛两家不义,想放火烧了他们,难免会祸及自身。
所以于他们而言,他们是安全的,可旁人呢?
虞诺突然想到了什么,心跳突然一滞,“我们得去找微生曼!”
司韫眉心一跳,只是四目相对,他便明了了对方的意思。
洛家一定会以绝后患!
-
正如虞诺所想的那样,微生曼刚出邱城便遭到了洛家人的阻拦。
他还未看清来人,一道暗器便灌入了他的胸腔,鲜血瞬间涌了出来,他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一时间,他竟然没有感到任何一丝疼痛。只余下窒息感席卷着他的全身。他大口的喘着粗气,身子一下就瘫软在地。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一切,他的指尖嵌入沙地,粗大的沙砾将他的手指磨得血肉模糊,他拼尽全力朝邱城爬去。
他答应了洛今歌要好好活下去的,可他又要食言了。
想到这,泪珠便顺着他的眼角滑落,滴在了沾了血的沙土上。
短短几秒,他就没了生气。
没想到最后,他还是食言了。
藏在暗处的洛家影卫,看着地上的人不再挣扎,才缓步走了出来。伏忻的眉眼微垂,轻轻踢了踢对方的尸骨,在确认微生曼已经死了之后,才打算离去。
可还未走出多远,他就止了脚步。他呼出了一口气,随后转身朝尸骨走去,他从地上捧起一抔沙土,任由其飞泻而下。
正巧此时微风拂过,沙砾顺着风向移动,竟没有一粒落在微生曼的身上。
影卫本该无情,可微生曼终归是可怜人。
伏忻看着自己脚下的沙土被风卷起,最后落在了男子的手上,他闭了闭眼。
此事,他无能为力。
……
等到虞诺赶到的时候,黄沙还未曾落下。
她看着竹林间的血迹,与宿宏羽相视一瞬,便知道其中的利害了。
她顺着血迹快步走去,只见远处的那人早已没了生气。
她飞身上前,将那人放在怀中。微生曼原本白皙的脸,早已被血污给遮去了五官,满头青丝也早就被这片沙土沾染。
她赶忙探了探他的脉搏,可从他胸前的伤口来看便知是一击毙命。
虞诺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格外的潮湿,水汽混着血腥充斥着她的胸肺,“我救不了他。”
少女的声音格外压抑,其中还带着几分沙哑,就如同石子落入深潭那般沉闷。
她闭了闭眼,就在此时,一阵凉风直击她的后背,她只觉浑身发凉,“阿羽兄,这就是江湖吗?”
宿宏羽闻声一顿,他的眼神中有着一瞬的落寞,他无法给出自己的答案,因为这江湖他也说不清。
司韫握紧了手中的鸿熙剑,他心中是难以言说的怒意,“四十五条人命,都不足以掩盖娄洛两家的丑闻吗?!偏偏就差他这一条?”
“他是根源,必死无疑的。”
这一刻,就连宿宏羽的解释都显得格外苍白。
“我要去洛家问个明白!”
司韫难掩心中怒火,抬步朝邱城走去,却被巴缙拦住,“公子……稍安勿躁……”
少年握着剑的手逐渐收紧,他的心中像是堵着些什么,有种窒息的感觉,他很清楚他就算是去了也没有一个好的结果,可是……他无法释怀。
“此事无根无据,洛家凭什么承认?”虞诺的话语间竟是疲惫,她何尝不是同司韫一样悲愤呢?
她回头看向对方,“你若将这些扯到明面上来讲,洛今歌怎么办?!若是当今圣上知道了娄洛两家的欺君之罪,那些无辜之人又该如何?!”
娄家锻造假剑欺君之事,早已牵扯过大,他们无能为力了。
毕竟,这世间本就是先有国才有派,江湖虽称作江湖,却也逃不开权力的阴霾。
所以,他们只能无能为力。
最起码,如今的他们……只能无能为力。
虞诺看着对方胸口的那某红,她缓缓地将其拿了出来,可此时,鲜血早已浸湿了纸张。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上面的字,墨水早已被晕开,浓重的血腥味让人久久无法忘怀。
她捏紧了纸张,手上的粘稠感无疑是在诉说这件事的真实性,她将这卷婚书放好,随后缓缓起身,“这件事……别告诉洛今歌了。”
这句话看着像是说与旁人听的,可其实她是在说服她自己。
这逝者已逝,可生者啊,还得好好活下去。
“为什么?!”司韫的手轻轻地颤抖,“她应该知道的……”
“微生曼一定不想让他的心上人知道他的这副模样。更何况洛今歌已嫁于旁人为妻,就算知道了,她也无法哀思。”宿宏羽冲微生曼拱手一拜,随后将他的尸骨抱起,转身朝竹林深处走去,“与其这样,又何必让她再添苦恼?”
“等她知道了娄洛两家的一切,她就会知道她身上背负着的,是娄洛两家的人命。”虞诺看着微生曼身上的血迹沾染在宿宏羽的身上,只是他一身玄衣,看不真切。
少女眉心一跳,死死掐住自己的指腹,“到那个时候,她可以是任何人,却独独不能是洛今歌。既然这样,与其让她痛苦的活着,还不如让她一开始就不知道的好。”
“可这对她来说不公平!”
“但她别无选择。”虞诺与之四目相对,“若你是微生曼,你会让你的心上人活在痛苦之中吗?”
少年一噎,他知道虞诺是对的,若他是微生曼,他一定希望自己的心上人,一生无虞。
司韫看着巴缙将微生曼的尸骨埋入土中,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讨厌泥土的味道。
潮湿的气息让人窒息,空气中弥漫着的腐朽味让人阵阵作呕。
风吹落了一旁的枯叶,轻轻地为亡灵盖上了一层薄毯。
也不知过了多久,巴缙才将微生曼给安葬好,他走到宿宏羽身侧,微微俯身,“公子,好了。”
这般轻的声音,终归是难以落地的。
宿宏羽微微颔首,随后朝着墓碑俯身一拜。
虞诺则是从自己的香囊中取出了一瓣使君子放在了他的碑前,“这是使君子,遗赠君子。以示祝愿,只愿你来世金戈铁马,能与心爱之人共赏春花。”
这些话不轻不重地落在了司韫的耳中,他转身看着少女,只见对方有些失落地朝大道走去。
或许在这一刻,虞诺恨透了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恨自己就像十年前一样,只能是旁观者!
巴缙看着少女那被风垂扬的万千青丝,她依旧是那身素色衣裙,但不知为何他总感觉有些不一样。
巴缙神色有些复杂,“公子,你真的要让小姐一个人去吗?”
“我何时说过她是一个人了?”宿宏羽抬手轻轻整理了一下巴缙的头发,“不去的是我,又不是你。”
“公子是何意?”巴缙看着宿宏羽,心乱如麻,他想要去江湖看看,可却不舍禺山。
宿宏羽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淡然一笑,“你也是同阿诺一般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喜欢这江湖繁华?你跟着我便只能守着禺山,可若是跟着她,不仅能看到大好河山,还能学到些本事。她浑身上下全是她兄长的心血,你若是能学个一招半式,定是比在禺山更有前程。”
“公子……”巴缙有些纠结,“可是你……”
宿宏羽轻声安慰道,“在神珲还未将你带来禺山之前,我就已经一人在那待了数年了,自然不差这几年。所以相比于我,她更需要你。”
巴缙心下一软,他知道宿宏羽的考量不止这些,还有他的万千前途。
他赶忙跪下,给了宿宏羽重重地磕了一道响头,“巴缙!谢过公子!”
……
与此同时,虞诺坐在车沿处,望着来时的方向,却迟迟没有等到宿宏羽,她与司韫四目相对,只见对方微微摇了摇头,心中难免有些慌乱,她赶忙起身查看。
却在她起身之时,巴缙快步跑了过来。
虞诺走上去,“阿羽兄呢?”
巴缙抿了抿唇,解释道:“公子说,他有些想念江南的秋景了,想先去一观再回禺山。”
“那你为何不跟着去?”虞诺眉心微撅,她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公子说,岭南一行,道阻且长。他不放心。”巴缙跪在地上,给虞诺磕了一个响头,“巴缙求小姐,将巴缙带在身侧,巴缙一定忠心不改!生死相随!”
虞诺眼眸微垂,她知道宿宏羽的心思。这最后一个要求,她没有道理不听从。
虞诺赶忙将对方扶起,“你只需忠心,至于生死,我一定会让你再回禺山。”
“巴缙!谢过小姐!”
此时,已时至黄昏,夕阳在天边勾勒出层层霞云,竹叶簌簌,惊扰了林间的白鸽。
鸟儿在空中盘旋,最终落回了最初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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