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

　　天地始初，混沌初开。

　　玄冰亘古不化，裂出第一道细缝时，一点新绿颤巍巍顶破冰层。

　　嫩草茎秆上凝着的霜露，触碰到初生的风，便化作一缕缕清透的灵气，悠悠荡荡飘向苍穹。

　　灵气越聚越浓，似云非云，似雾非雾，在山巅之上盘旋成一团莹白的光茧。

　　光茧轻颤，簌簌剥落细碎的灵光，落地时化作一双纤纤素手，而后是柔韧的腰肢、及踝的长发

　　——灵芷便在这万籁俱寂里，缓缓睁开了眼。

　　她的眸中盛着初生的懵懂，指尖微动，触到的是周身流淌的灵气，温软如春水。

　　她赤足踩在还带着冰碴的泥土上，却丝毫不觉寒冷，只因灵气本就是她的骨血。

　　正怔忪间，心底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牵引，似有什么东西在遥远的天际，正殷殷等着她。

　　灵芷循着那感应，足尖一点便飘向云端。

　　云海翻涌，卷着万千灵气奔涌。

　　她遥遥望见天际尽头，云雾正以一种奇异的轨迹凝聚，似有生命般，慢慢勾勒出人形轮廓。

　　那轮廓越来越清晰，云絮是她的发，清风是她的骨，霞光落进她的眼底，凝成一点璀璨的星子。

　　灵芷伸出手，轻声唤了一句。

　　那团云雾似是得了指令，倏然化作一道流光，轻飘飘落入她的怀中。

　　怀中人身形娇俏，眉眼弯弯，一身粉衣似春，青丝如瀑。

　　灵芷低头，正撞见那双澄澈的眸子缓缓睁开，像含着一汪清泉。

　　她正思忖着，自己与这姑娘同出灵气，该唤她什么，怀中的少女却已伸出双臂，环住了她的脖颈。

　　柔软的唇瓣轻轻贴在她的脸颊上，带着灵气的清润与暖意。

　　“姐姐。”

　　少女的声音甜甜糯糯，像山涧新淌的泉水，叮咚作响。

　　灵芷浑身一僵，脸颊倏地漫上一层浅红。

　　这是她诞生以来，第一次触碰到这般温热的触感，第一次听到这般鲜活的声音。

　　那声“姐姐”落在心底，漾开一圈圈涟漪，化作一种陌生却温暖的情愫。

　　是爱，是天道予她的第一份馈赠。

　　她抬手，小心翼翼地回抱住怀中人，指尖拂过她柔软的发顶，轻声应道：

　　“绾绾。”

　　天绾咯咯地笑，在她怀里蹭了蹭，像只寻到归宿的小兽。

　　灵芷抱着她，循着心底另一道更沉稳的感应，朝着另一座青峰飞去。

　　那座山巅不染尘俗，山石嶙峋间，正有一道身影静静立着。

　　他身形颀长清瘦，一身玄色衣袍似是由山风织就，周身萦绕着浅褐色的灵气，带着大地的厚重与沉静。

　　他垂眸望着脚下新生的草木，眉眼间是与生俱来的冷淡与古板，不见半分笑意，仿佛世间万物的生灭，都与他无甚关联。

　　这便是地景。

　　他感知到两人的气息，缓缓抬眼，眸色淡得像一潭深水，没有半分波澜：

　　“你们来了。”

　　声音平静无波，似是山石相击，清冽又淡漠。

　　灵芷颔首，抱着天绾落在他身侧。

　　天绾从她怀里探出头，冲着地景挥了挥小手，脆生生道：“地景！”

　　地景只是微微颔首，算作回应，目光便转向了苍茫天地。

　　他抬手召来万千岩土草木，在掌心凝成一方微缩的三界版图，轮廓分明，却尚无生机。

　　灵芷会意，指尖轻点，灵气化作漫天甘霖，落在版图之上，霎时生出江河湖海，碧波荡漾；

　　天绾则扬起衣袖，引来清风流云，覆在版图上空，化作日月星辰，熠熠生辉。

　　三人立于山巅，望着掌心那方渐渐鲜活的天地，眸中皆是郑重。

　　而此刻，北冥之渊深处，万年寒潭正泛起幽幽蓝光，一点极寒的灵气，正悄然凝聚，等待着与他们的相遇。

　　三界的秩序，便在这初生的默契里，缓缓拉开了序幕。

　　循着天道隐隐的指引，灵芷、天绾与地景三人，在时光长河里慢慢学习、成长。

　　岁月流转间，他们褪去了初生时的懵懂，成了执掌这方天地的神。

　　地景性子冷淡古板，却最是沉稳公正。

　　他勘破天地运转的规律，亲手定下三界的秩序，划定各族的界限，又以大地灵气滋养万物，催生新生的魂灵，让三界有了生生不息的根基。

　　灵芷则通晓天语，主管与天地的沟通，她居于灵山之巅，推演星轨变幻，预判灾劫祸福，为三界避去无数祸端。

　　天绾性子最是活跃，耐不住静坐，日日穿梭在山川湖海之间，看繁花盛开，看鸟兽繁衍，乐此不疲。

　　她瞧着世间男女痴缠，瞧着亲友离散又重逢，便自告奋勇揽下了掌管姻缘的差事。

　　她以红线牵起世间缘分，以真心定下心之归属，于是三界便有了那句流传千古的话

　　——姻缘天注定。

　　天绾定。

　　在三人的打理下，三界一派祥和。

　　山川披绿，江河奔涌，各族生灵和睦共处，连风拂过的痕迹，都带着安宁的气息。

　　不知又过了多少岁月，某一日，天绾依旧穿着粉白的裙衫，在林间蹦跳嬉戏。

　　她刚逗完一只衔着野果的小鹿，正追着鹿蹄印往前跑，鼻尖却忽然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那气味与林间草木的清新格格不入，天绾脚步一顿，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她循着血腥味拨开层层枝叶，在一片隐蔽的灌木丛后，寻到了一处蛇窝。

　　洞口覆着干枯的落叶，内里铺着柔软的草絮，正是蛇类产卵孵化的地方。

　　一条通体青黑的母蛇，正蜷着身子卧在窝边。

　　它的腹部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浸透了鳞片，染红了身下的草絮。

　　蛇类本是冷血动物，此刻却虚弱得连吐信子的力气都没有，眼看已是奄奄一息。

　　它虽未开智，却天生带着灵识。

　　察觉到天绾的气息，母蛇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蛇瞳望向她。

　　它没有吐信示威，反而缓慢地、一点点地将蜷起的身体舒展开些许，露出身后护着的蛇窝。

　　那是蛇类在绝境中，对潜在“施救者”放下戒备的示好。

　　做完这个动作，它的身体猛地一颤，蛇头无力地垂落，彻底没了气息。

　　天绾的心瞬间揪紧了。

　　她蹲下身，看向母蛇拼死护住的身后，那里躺着几条刚孵化不久的小蛇。

　　它们通体粉嫩，还带着蛋壳的黏液，却都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天绾抬手，指尖灵气拂过小蛇的身体，感受不到丝毫生命的气息，想来是母蛇重伤之际，它们也没能撑过这一劫。

　　一阵难以言喻的悲伤涌上心头，天绾的眼眶微微泛红。

　　她正想抬手将这些小蛇与母蛇一同安葬，指尖却忽然触到一丝微弱的搏动。

　　天绾眼睛一亮，连忙拨开其余小蛇，在最里面的位置，找到了一条通体泛着浅青的小蛇。

　　它的身子比同胞们更瘦弱，却还在微微蠕动，心口处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天绾不敢耽搁，立刻将这条小蛇小心翼翼地掏出来，拢在掌心。

　　她指尖灵气流转，化作一层温润的光晕，将小蛇紧紧包裹。

　　灵气渗入小蛇的七窍，滋养着它微弱的生机。

　　许久之后，小蛇的身子轻轻动了一下，蛇瞳缓缓睁开，露出一双澄澈的青色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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