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当归

　　江昙开着车，后视镜里的人双眉紧锁，他嘴上不说，却看上去心不在焉。

　　洛暮在后座被人夹在中央，狭小的一方空间被昏暗和阴郁笼罩，她唯独今天不想离开。

　　那八个字在脑海中一遍遍翻过。

　　阴童成婚，家财万贯。

　　原来一个人的生命还不及一个能发财的可能性，原来那些看上去喜笑颜开毫无公害的人，和善的面皮下藏着一颗无知恶臭的心。

　　这居然会是那些人口中的风俗，明明就是伤风败俗。

　　她落寞地笑了笑。

　　自己曾经在爱情里受了伤，原本向往寺阳的山水，那里风轻云淡，能让她忘却一些烦恼。

　　并且那种快乐，那种融洽感，在飞逝的一年中确实真真切切的存在过。她以为所有人都和她一样。

　　那一年她到底带去了什么。

　　怀着希望日复一日，备课教课，生怕孩子们错过什么知识。可现在就像一块豆腐被捣得七零八落，浆糊一般被污垢沾染。

　　它还有一处光明的地方是存在的么！

　　齿轮与风不断交错着，在漫漫石路上溢出声声悲泣。又或许真正想去的地方，今生再也无法抵达。

　　几个人走了段山路，终于找到了冯穆所说的地方。江昙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四周的石壁，确保身上的白大褂不会被碰脏。

　　另外三个人跟在后面，慢慢向前方的一个山洞走去。山路被砍到半腰的枝杈和石块阻挡，每移开一处，掌心几乎都要被磨出血来。

　　这地方洛暮没来过，她没想到这座山里还会有这么一处与世背离的地方。走着走着，甚至觉得气温也要低上好几度。

　　“是这里么？”江昙询问身后的黑衣人。

　　“是。”

　　眼前的洞不大，只有常人一半的身高，洞口湿冷无比，周围破败的黄土上印着霉点，她隔老远都能感受到里面传来的寒意。

　　她靠近些探着头想看到里面，可洞口一片漆黑，只有里面因潮湿而散发出的霉味一阵阵袭来。

　　“在这里等我。”

　　江昙转身看了她一眼，便拨开凌乱的枝杈弯腰进了那山洞。洛暮想喊住他，不知为何心里会这么担心。

　　这地方江昙之前来过。

　　冯穆藏尸的地点虽会更换，但翻来覆去也就这么几个。

　　山洞从外面看着黑洞洞的，但走进来后就能看到远处的光亮，中间像停车场一样无比开阔，与另外一个出口相通。

　　江昙进来转了转，果然越向里走越能闻见一股腐臭的味道。四周残壁上不断滴落着水滴，下面凹凸不平的土地上形成了一块块小小的水洼。

　　江昙来到靠近光亮的残壁旁，终于见到了今天的“工作内容。”

　　那是个很小的孩子，看上去只有三岁的身长。

　　皮肤被水淋得肿胀，发丝如水草般凌乱地盖在脸上，隐约能看到脸和脖子上的伤痕。全身赤裸，只有一张白布随意搭在她的身上。

　　江昙顿了顿，用布将她遮盖严实，回了神走出洞外，一眼就看到了满眼泪水急切的洛暮。

　　“里面是程心倩。”

　　话一出口，洛暮的心高空跌落一般砸在身体里，虽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没有听到那个令人绝望的消息，她几乎感激涕零。

　　她歪着身体呛出了眼泪。

　　江昙没有回到山洞，转而去了另一个方向。

　　“你去哪儿？”黑衣人冷冷地问道。

　　“去找另一个。”

　　“另一个暂时不用你管。”

　　黑衣人夹杂着威胁的口吻，洛暮看到这局势也有些慌张，她不想让江昙忤逆他们，便想抽身替他圆一下。

　　谁知江昙突然回过身，用那双凄冷的眸子看着黑衣人，表情变得似乎比刀剑还要凶残。

　　洛暮惊悍地望着他，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黑衣人没再多说，毕竟江昙没有违抗也没有脱逃，没有冯穆的指令还奈何不了这个人，便退让一步让他去了。

　　顺着黑衣人的指引，他们穿过一片林荫，来到一个更为偏僻的木厂，是之前开发时候建的，密集摆放着被砍下的树干，不知何年何月已无人问津。

　　他们在开阔的场地上仔细搜寻，洛暮被捆着，被两个男人赶来赶去，她根本没有勇气陪他们一起找。

　　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刻都如剜心般苦楚。

　　在一个隐蔽的角落，树堆与两面墙组成了一个三角区域，江昙走过去将上面的树干一根根推下。

　　落下的树干轮流砸在地面上扬起一层厚厚的尘土，有的脆到变了形，身不由己滚向远处。

　　终于，他的手在树堆的高度下降至能看清地面的时候停住了。那一刻，江昙的表情洛暮记得很清。

　　他平静地望着角落，突然弯下腰将挡脚的树干全部移走。树干稀稀落落地散下来，留给他一处落脚之地。

　　洛暮有些诧异，那张徘徊在生死间一贯波澜不惊的脸，竟也会露出些许悲伤的神色。

　　他走到树干后弯下腰，静静俯视着着那具瘦小的尸体。

　　女孩头发没了半边，沾满血污的头皮暴露在空气中，唯有一个被撕碎看不出形状的头花丢在发间。

　　鼻子不知被谁割了，圆润的面颊凹下去一块，连左边的耳朵似乎也被野狗咬得不成样子。

　　他把视线向下放了放，女孩的右手手指没了两根，身上的伤他已不忍去看。

　　没人能想象，女孩生前遭受过怎样非人的虐待，在生命结束的前一刻，她怀着怎样无助又绝望的心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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