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

　　千里迢迢来寻找的死对头是个冒牌的，江芷的心情复杂中夹杂着一丝憋屈。

　　常思川见她无碍，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看向那个瘫坐地上正鬼哭狼嚎的男人。

　　武昌渝再糊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想想这么久以来自己还好吃好喝伺候这人，生怕招待不周，如今两眼发黑只有撞墙的冲动。

　　待男人嚎够了，江芷看了李秾一眼，李秾便气定神闲走到冒牌货跟前，将他那只被废掉的胳膊又是一拧，骨头便顷刻归位。

　　接骨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功夫，这少年小小年纪手艺如此之高，要么异常刻苦，要么天赋奇高。

　　莫要寻不禁多看了两眼。

　　杀猪似的叫声戛然而止，冒牌货汗流浃背喘着粗气，偌大个块头缩成一团，双目惊恐望向江芷，哆哆嗦嗦道：“我假扮昴日君不过就是想来混几口吃喝，绝无害人之心，我已知错，请女侠高抬贵手放过我吧！”说着便要磕头。

　　江芷一个“别”字甩出去，道：“你骗的不是我，要磕头也不该对着我磕。”

　　这冒牌货便掉了个头，对武昌渝重重磕了下去。

　　武昌渝心情现在无与伦比的复杂，生气绝对是有的，任谁买颗珍珠结果发现是颗死鱼眼睛都不会有好脾气，但同时又在暗中庆幸，还好是假的，若是个真的站在这，江芷有个三长两短，他不仅得罪了外甥，同十二楼也要结下梁子。

　　武昌渝后背一凉，头回生出“自己是不是不该再结交江湖势力？”的想法。

　　好好一场筵席，生生教人看成了闹剧，武昌渝常思川爷俩脸上谁都没有光。

　　可等盘问半天，这冒牌货真实身份就是个会些拳脚的市井流氓，爱贪小便宜爱吃好的，但身上没什么人命债，连刚才对江芷出手的那一拳都是吓唬的成分大，哪怕江芷不反击，他也是要在关键时刻打住的。

　　武昌渝烦恼的不行，再看他一眼都觉得急火攻心，立刻让人扒了衣服金冠扔街上去了，没打一顿算好的。

　　围观宾客在短时间内经历了好一场刺激，这会子缓过来，有说风凉话的，有安慰的，也有厚着脸皮上来想与江芷结交的，似乎没几个人还记得这原是常大公子的生辰宴。

　　那边厨房传来消息，说是全部准备妥当，武昌渝跑到门口探头瞧了瞧日头，觉得时辰也已经到了，便吩咐下人道：“开龙凤门！”

　　龙凤门是隔开内场外场的大门，龙凤门开，便说明今日宴会正式开始了。

　　常思川却在这时道：“且慢！”

　　他走到武昌渝跟前，解释说：“我今日已经全无庆贺之心，宴会照常便是，但我此刻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待着，外甥不懂事，给舅舅添麻烦了。”说着便要弯腰行礼。

　　武昌渝连忙将人扶起来，百感交集叹了口气道：“本就是舅舅失策在先，没能给你一个欢欢喜喜的生辰宴，反倒生出这么多事端。唉，无妨，你只管退下，宾客自有我招待。”

　　常思川转身对着江芷又是一揖，抬腿便要离开。

　　就在这时，龙凤门外忽的传来一阵嘈杂，常思川见状停下脚步，眉头紧锁道：“外面发生什么了？”

　　江芷念着柳叶桃还在外面，担心她那暴脾气一个不小心再跟饿打起来，便自告奋勇道：“我去看看！”

　　顺便将昴日君是个冒牌货的事情告诉她。

　　谁曾想门却在这时突然大开，进来一群白衣青袍的少年人，个个身量颀长器宇轩昂。手中长剑在太阳下闪着凛凛寒光。

　　为首的那个离老远便冲常思川喊道：“大师兄！我们来营救你了！”

　　常思川又惊又奇，不可置信道：“思幕？你怎么会在这里？”

　　思幕明显一愣，道：“毒娘子柳叶桃乔装打扮混入武府，不是你写信命我们速速前来将人拿下的？”

　　这下愣的人轮到常思川了，登时矢口否认：“我并不知晓毒娘子在我舅舅府上！又如何写信通知你们前来！”

　　两方面面相觑，柳叶桃的凄厉咒骂在这时传入内场——“我跟你们华山派无冤无仇！你等为何对我苦苦相逼！”

　　江芷双瞳一紧，飞身奔向外场。

　　龙凤门外遍地华山弟子，离远看犹如雨后拔地而起的一节节春笋，一个挨着一个形成包围圈，将一身寻常打扮的柳叶桃牢牢困死在里面。

　　柳叶桃身上并非负伤，只是目眦欲裂牙关紧咬，显然已经忍耐到了极点。

　　这些弟子单拎出来一个也不是她的对手，奈何对方人多势众，且用了针对的阵法，若是硬扛，只怕两败俱伤。

　　早在这些弟子突袭之前，外场宾客便被悄无声息的疏散，柳叶桃那时还狐疑，现在她明白了，这场生宴分明是对她一个人的谋杀。

　　“我没得罪过你们！”她再次重复这句话。

　　有弟子怒喝：“你拍花林手段歹毒武功邪门！你又用计混入我大师兄舅父家中！你这不是别有用心是什么！说！是不是西疆蛊女派你来的！她想让你对我们大师兄做什么！”

　　极端愤怒下，柳叶桃的双目已经染上一层赤红，她看着一张张稚嫩且正义凛然的脸，咬牙切齿道：“原来我拍花林在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眼中就是过街老鼠般的存在，但凡出现必定别有用心……”

　　她来这里确实算别有用心，但她没想过去伤害谁，连昴日君都寻思看上几眼说几句话便算满足。

　　可那是之前，现在，她不那么想了。

　　包围圈还在不断缩小，未等弟子们先发制人，毒娘子十指鲜红豆蔻变成了浓墨似的黑色，两只手手指一张拧成鹰爪状，快如闪电朝周围人挥去！

　　其中一人咆哮：“大家小心不要被抓到！这妖女全身都是毒！”

　　“妖女……”柳叶桃从齿缝中咀嚼出这两个字，活像在嚼一撮生硬的盐粒子，忽然仰天大笑两声道，“师父啊！瞧瞧你这些年的避世不出都换来了什么！我从未见过你杀人害人！可你的徒弟被称作妖女！人心中的成见是座大山，任你怎么努力也休想搬动它！既如此！不如将他们全部杀光！”

　　十指化为尖锐利器，稍微蹭破点人的皮肉都能使其中毒而亡。

　　华山弟子们养尊处优惯了，剑法循规蹈矩，根本挡不住毒娘子的一双森森毒爪，连引以为豪的阵法也在间隙之间大乱阵脚，三两成群的逃散开。

　　柳叶桃杀红了眼，最后一点理智也消失殆尽，眼看弟子们往内场跑，她就也要跟过去，这时混乱中有一只胳膊横在她身前，有道清醒的声音对她说：“你今天要是犯下人命罪，就真的坐实了‘妖女’二字了。”

　　柳叶桃看见江芷的脸，先是笑，笑中突然出手，一把掏向江芷心口！

　　江芷侧身躲过，眼神锐利如刀：“你这是做什么？”

　　柳叶桃眼睛里似乎蓄满了泪，但并不往下流，且看不到分毫悲伤，有的只是滔天怒火，以及自嘲般的讽刺。

　　“这里就只有你知道我的身份，除了你之外，还能有谁能让常思川向华山派通风报信？江芷啊江芷，你实在生了张会骗人的脸，让我在这之前真的以为，你确实是拿我当朋友的。”

　　江芷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百口莫辩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她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便死死盯着柳叶桃的眼睛道：“不是我！”

　　柳叶桃质问：“那你告诉我！除了你还有谁！”

　　江芷也是彻底慌了，居然真的去思考谁的嫌疑最大，但凡她这时候还剩下点脑子，便知道打架时三心二意无疑是道催命符。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柳叶桃直接挥手朝她咽喉掐去，速度快如疾风力道重如泰山，真真下了杀心。

　　等江芷反应过来，那尖锐漆黑的指甲已经触及到了她的汗毛。

　　生死攸关中，一柄剑飞来直接斩上柳叶桃手腕，虽未伤其分毫，但动作确实被延缓了瞬息，江芷也就趁机后退一大步，对欲图前来相助她的李秾道：“别过来！守住里面！”

　　柳叶桃柳叶青素来形影不离，既然当初是姐弟俩合谋设计潜入武府，那么柳叶桃有难，柳叶青绝对会现身。

　　果不其然，江芷话音刚落下，便有一道瘦削高挑的身影出现，鬼魅般朝内场杀去。

　　论身手柳叶桃在上，论脑子柳叶青略胜一筹。比如这小子知道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华山派不是宣扬以守护百姓安危为己任吗？那他就当着华山弟子的面大开杀戒，让他们门派威风一朝扫地。

　　李秾被迫回去，转身时朝江芷深深望了一眼。

　　“凭什么！你凭什么出卖我！我最恨别人出卖我！”

　　柳叶桃已然疯魔，挥着爪子不断袭向江芷，眼中如同两团火焰在烧。

　　江芷拔剑相对，剑身与指甲相撞，发出刺耳声响，斩钉截铁道：“我跟你说过，不是我！”

　　“那你告诉我是谁！除了你还能有谁！”柳叶桃眼中有滴泪夺眶而出，“如果不是你！你为什么没有跟我一起来外场！而是去了内场！难道不是为了方便华山派将我一网打尽吗！”

　　江芷哑口无言，太多巧合串在了一起，将“背叛”这个罪名牢牢砸在她头上。

　　抬剑挡下柳叶桃又一记袭击，江芷耳尖一竖，在刀剑碰撞声中，忽的听到弓弦紧绷之声，顺着声音抬头一望，内场楼阁上有道鹅黄的身影立着，视线投过去的瞬间，那人手里的羽箭脱弦而出！

　　“小心！”

　　江芷一把将愣在原地的柳叶桃拉到一边，眨眼的功夫，箭便射穿了柳叶桃方才站过的空气。

　　再抬头，那道鹅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细想之下，除了常思川外，还有谁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调动华山派众弟子？

　　一个人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江芷脑海中！

　　她转过头刚要告诉柳叶桃答案，迎面而来的一只手爪直抓进她心口窝里。

　　疼痛似密密麻麻的小虫子，从心口，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

　　柳叶桃看着她的眼睛：“你别恨我，我这辈子没真心待过谁，拿着当朋友的，你江芷算是头一个，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我这颗歹毒的心骗到手，又反手扔在地上。”

　　江芷想说话，但张口有东西从嘴里流出来，淌在衣襟上。她垂眸一看，是血，漆黑漆黑的，和柳叶桃的指甲颜色一样。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江芷，这就是你背叛我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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