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小说家

　　关上房门后的冯梦龙想起五天后就要和方鸿那厮论辩，但并没有一丝丝想要准备点什么的意思。

　　毕竟，那些话本都是自己一笔一划亲手写出来的，它们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没有人比他更懂。

　　既然是个懂王，还有什么好准备的。

　　他放松地往床榻上一躺，片刻之后，心中却突然一空。

　　五天后，我冯梦龙就是天许斋的事便再也瞒不住了。

　　我写的书再好，再受欢迎，难免会有不少像方鸿一样的人怎么都不喜欢，以后也不能躲在“天许斋”这个名字后面了。

　　他觉得自己不是怕挨骂，只是突然从幕后被推到台前，不知道将来将会面对什么样的生活。

　　在现代的时候，我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认识的人不过是亲戚和同事，就算因为写网文挨过不少读者的骂，但他们都是隔着屏幕的键盘侠，从来没有当面骂过我。

　　可是五天后就真的要尝到当面挨骂的滋味了。

　　这样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他没有找到答案，轻轻地叹了口气。

　　可是他不后悔参加清议之论。

　　虽然他不知道公布自己的真实身份是对是错，但他知道，为小说正名是对的。

　　几百年后，人们会在中国的文学史上读到“冯梦龙”这个名字，知道他曾经为小说这一文体成为文学创作的主流而做出的努力。

　　很多选择，在当下看来，或许微不足道，或许迫于无奈。

　　但等到多年之后，再回头看看，才会知道原来那些偶然，都是历史的必然。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去想什么对与错？

　　他淡淡一笑，伸了个懒腰，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

　　三弟仍旧在院中苦读，冯父还是天天去铺子里卖米，冯母则时不时地在厨下忙碌着。

　　家中一切如常，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紧张情绪。

　　冯梦龙在房间里坐了一个时辰，觉得甚是无聊，和三弟打了个招呼，出门往城东走去。

　　遥遥望见那株高耸的大树，那座简单的小院，和那片熟悉的药圃，他脸上的神情变得轻松起来。

　　刚走到树下，一个白色的小小身影直冲他而来！

　　看清来者，他立即抱紧大树，两条腿使劲往上蹬了蹬。

　　“小白，好久不见，你的热情真是不减当年啊！”

　　他望着在树下摇着尾巴一跳一跳的小白狗，试图用人类的语言和它沟通。

　　小白显然听不懂，但它似乎知道礼尚往来的道理，虽然隔着种族的鸿沟，它还是努力地表达着自己的心意。

　　张嘴就是一通亲切的问候。

　　紧紧扒住大树的冯梦龙见它如此热情，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忍不住叹了口气。

　　唉，好好的狗子，偏偏长了张嘴。

　　就在他劝小白找别人聊天的时候，背着药篓的林南星从远处走来，望见冯梦龙的样子忍不住轻笑道：“冯二哥哥，你怎么爬到树上去了？”

　　冯梦龙瞬间找到救星：“南星，你家小白的话实在是太多了，我说不过它，快点让它先别说了！”

　　林南星没有见过他紧张的样子，抬头望了一会，只觉得好笑，但还是很快把小白从树下抱走，拴在院子里。

　　冯梦龙这才下了树。

　　重新回到地面的感觉真好。

　　他满意地弯腰拍去身上的泥土，走进林家小院，见小白已经拴住，他远远地站着，忍不住喊了一句：“要做一只讲文明、懂礼貌的好狗子啊。”

　　小白闻言也认真地张嘴回应了一番。

　　解下背篓的林南星见院中的一人一狗交谈起来竟然没有什么阻碍，摇了摇头，忍着笑泡来一壶茶。

　　“冯二哥哥今日怎么突然来我家了？是有什么事吗？”

　　冯梦龙顿了顿，坐下道：“没什么，今天天气好，来看看你。”

　　林南星展颜一笑：“我也许久没见到你……和冯伯母了，最近入了夏，许多草药的长势都不错，爹又出门远游去了，药圃里实在离不开人。

　　等我稍稍空些，就去看望冯伯母，到时候给你带些桂花糕和绿豆汤，如何？”

　　“好啊，我感觉铺子里买的没有你做的好吃。”

　　林南星满心欢喜：“我最近听闻城外有小贩在卖葵花籽，据说和那西瓜子一样，也可以炒来吃。

　　等我下回买来试试，若是真的味道上乘，我再拿给你和冯伯母尝尝。”

　　“行啊，我早就觉得西瓜子难剥了，等你炒好了一定要给我尝尝。”

　　林南星笑得更加灿烂，想了想又道：“我晒了一些茉莉花，准备泡茶来喝，你要不要尝尝？”

　　“尝尝吧。”冯梦龙含笑着点头。

　　见他答应，林南星很快起身走到厨下，取出一只小木盒打开，用一把小巧的镊子夹出几朵晒干了的茉莉花放进茶壶中，倒入方才烧开的水。

　　然后，她拿出一只比普通的杯盏稍大一些的小碗，斟上满满一杯，小心翼翼地捧着送到冯梦龙面前，道：“等会再喝吧，还有些烫。”

　　冯梦龙看了看眼前盛满花茶的小碗，望着她期待的眼神，谐谑道：“我喝了这碗茶，能长命百岁不？”

　　“一定可以！”

　　“能让我精神百倍，耳聪目明吗？”

　　“自然可以！”

　　“能帮助我写出更多的话本吗？”

　　林南星捂嘴轻笑：“冯二哥哥本就才思敏捷，不用喝我这茶，也能写出不少传世佳作来。”

　　冯梦龙的嘴角微微上扬，语气中有一丝踟蹰，又有一丝期待：

　　“希望喝了这碗茶，可以有更多的勇气吧。”

　　林南星听了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心中感觉有点奇怪，正想开口问上一问，却见冯梦龙随意地摆摆手：“我刚刚就是随口乱说的，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他端起茶盏吹了吹，喝了一口，只觉得清香满怀。

　　放下小碗，他沉默了一瞬，突然抬头望着林南星，认真道：“这么厉害的茶，要是天天都能喝到就好了。”

　　林南星听得一愣。

　　他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在向我……剖白心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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