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不问剑

　　“什么意思？”

　　傅东风想，温青时离开双月境太久，大抵他是真的讨厌这个地方，所以没有注意到这个世界已经在发生变化了。

　　“我前几年来双月境的时候，江鹤鸣，就是仙门入双月境没能返回的一些人，被红枯山欺骗留在了这里。如果这里真的空无一物，他们不可能活着，还能聚拢到一起，所以肯定是有活路的。”

　　“以前的仙门每十年会遣弟子去双月境，虽然回去的人寥寥无几，但还是有的，他们带回了双月境残酷的讯息，其中夹杂了一些微渺的生机。”

　　巧的是，当初回来的人就是乐游山的弟子，他们带回来几样稀少的能在冰原中生长的种子，陆云屏把混合的种子养在了乐游山，拟造了双月境的环境，十多年间收获的种子足够了。

　　傅东风决定来双月境前特意回了一趟乐游山，掌门师伯将他关到秘案室待了几日，他才知道这些年仙门世代在双月境做过多少事。

　　“不只是种子，来到双月境的仙门弟子还带来了飞禽走兽，雌雄成双，有的活下来繁衍生息，有的实在活不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而有的，慢慢变成能够适应双月境的物种。是不是觉得很熟悉，双月境的凶徒和它们没什么分别，都是在适应环境而已，所以要改变他们。”

　　“怎么改？”

　　“拓荒。”傅东风取出来两大袋的种子，道：“寻找能播撒种子的土地，等种子收获，就靠你饕餮堂练出来的手艺能不能俘获人心了。”

　　傅东风半真半假地开玩笑，吃饭这种事，只要活着就没办法拒绝。

　　“能行得通？”温青时抱有疑虑，种地吃饭改变世界听着就很离谱。

　　傅东风瞧着整张脸拧巴到一起的温青时，也知道这话没什么可信度。但正好钟酉和楼夙都回来了，以他们三个对双月境中人的看法，这招绝对行得通！

　　毕竟他们知道，有过一次短暂的关于桂花糕和糖葫芦和胡萝卜包的争论。

　　温青时妥协，“姑且听你的。”

　　“还有一事，裂缝处的怪物要怎么办？”温青时道：“杀不尽，那些怪物似有神志一般，又不会主动靠近，它们徘徊在裂缝处，以那个世界为诱饵捕食猎物。”

　　“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的世界不够好。”傅东风轻叹声与门口吹进来的霜寒之风交叠，“我来想办法。”

　　钟酉：“大师兄有什么办法，没有人会听的。”

　　“不可能救得了所有飞蛾扑火的蛾子。但这群蛾子里还有蝴蝶，和没有长出翅膀的生灵，不会都是蝙蝠和蛾子，或许有白鸽，应该有鹰隼，还应当尊重蚍蜉的存在。”

　　在冰冻深陷的泥潭中，我们要争一个光明美好的未来，不听，可以逼他们听。

　　“把我们手里有事宜双月境种植作物的消息散播出去，就在附近开垦一片田地，先看看能行不能行，能成的话，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

　　温青时觉得他太乐观了，不提双月境本就什么都没有，大前提是他带来的陆云屏培育的种子要能发芽生长。

　　“云屏师伯还是很靠谱的，比起太和山想出来的‘以外道授凡人’这样黑暗无边的办法，我更愿意尝试我们乐游山的。”

　　话已至此，温青时抬了抬肩膀，释放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忧心，由傅东风自己去造作。

　　冰原上开垦田地这事，其他人手忙脚乱帮了一阵忙，发觉只有傅东风还是做不到。

　　他去看过植被生长的地方，从那里带了土来，根本不够，双月境全是冰原冰川，暂歇脚的地方会长些蔫头耷脑的植被。

　　不事农桑不知农夫饿死之由，上次来双月境，他想的是早些离开，不得已适应这里的生存法则，临到头来自己要改变的时候，才知道有多难。

　　但大话已经放出去了，江鹤鸣带着几号人来看，绕着屋舍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一株嫩芽，不由得神情古怪，道：“你该不会是想着给我们还有这里的凶徒们画饼充饥吧？”

　　傅东风没来得及计较差点害死了他的事，被他问到了，只得说：“是我没有考虑周到。”

　　拓荒须得先有荒地才行，冰川上没有足够的土壤，只有岩石和冰层。

　　“野草能穿透人的头盖骨，让它穿破岩石也是可行的吧？”傅东风“嘶”了一声说道：“反正所有的农作物一开始都是野草。”

　　江鹤鸣给他竖起大拇指，“你这想法……我都能听见你带来的种子在哀鸣了。”

　　“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江鹤鸣一同带来的还有李常金，他这几日让人修理了好多次，姑且明白了这里是个什么地方，懂了这个仇人傅东风打算做什么。

　　“太和山曾用凡人的尸骨埋入地下慢慢腐烂用做花肥，后来被人发现了，才弃尸骨改用灰烬的。”

　　“我曾听过一句话，‘白骨高于太行雪，血飞迸作汾河紫’，如果尸骨够多，如山之高，栽种其上，何必野草穿岩石？”

　　霎时，朔风凌厉，寒天彻底，傅东风打了一激灵，江鹤鸣拍着李仙长的肩膀带着笑意，“你来的不巧，和这个伪善的人一起来了，不然双月境可太适合你了。”

　　这是什么好话么，李常金心想，这是在骂他狠毒呢还是视人命如草芥？

　　“白骨高于太行雪行不通。”傅东风一口否决，看见李常金轻轻皱眉，问道：“我比较好奇的是，人骨坚硬，是怎么变成灰烬而不剩残骸的？”

　　“焚化炉内冷热交替，人骨进去后，再出来就变成了和草木灰差不多的东西，有的人青色的，有的是淡绯色，不尽相同。”

　　傅东风应该惊讶骨灰的颜色，但他更想说：“亏得你们太和山药草峰养的草居然没死光。”

　　李常金阴沉沉道：“既然用得上我，我劝你说话三思。”

　　土和岩石经由漫长的岁月本来就能互相转换，但他们耗不起时间，如此说来，傅东风确实用得上李常金。

　　傅东风挑眉，“你这么说，就是说你能做成了？那这事就交给你了，只一点，不准滥杀人做肥料。”

　　“我凭什么听你的。”李常金冷冷瞥他一眼，“双月境本来就是一个杀戮地，我想杀谁就杀谁。”

　　“年轻人别说大话，我这个仙骨废了的废物你都杀不了你还想杀谁？”傅东风大抵猜到褚欢让他来双月境的用意，长歪的小树苗还是能掰直的。

　　“我……没有尸骨作肥根本达不到你想要的效果。”

　　傅东风静默，这才是难事。

　　“只要是尸骨就行，不拘是什么样的人？”在外守着的楼夙忽地开口，看向傅东风道：“这个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傅东风睨着他道：“别想着孤身一人去双月境裂缝那里浴血奋战，长点心，我还想多活几年。”

　　“不是孤身一人就行了。”

　　楼夙招了招手，就见一起来了许多人，有些看着眼熟，有些看着眼生。

　　一名着绛色薄衫的妇人对傅东风说道：“我的实力尚可，愿助你们，只求两境合一后，能让我再见见上次和你一起的那名少年。”

　　“曲濯在乐游山过得很好，就算你不帮我们，等时候到了，也能见到他，不用相求。”

　　绛珠摇头，“你们的规矩，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是我们的恩人，他的命还没贱到我杀几个怪物就能抵偿的。”

　　楼夙指着几个怯懦话不多正低头的少年，道：“他们是大师兄之前来双月境的时候救过的人，说是认得你，想帮你的忙。”

　　“那个，你那时候带着另一个小孩……”难以想象他们这样怯懦的性子是怎么在双月境活下来的。这些人悄悄瞄了眼楼夙，又瞬间移开。

　　“另一个小孩没有这个好看的……你们把捞上来用以果腹的鱼给我们吃，自己却饿肚子，我们铭记你们的恩情！”

　　楼夙又听了一桩他所不知的傅东风的往事，只后悔没能早点学会奏长生让大师兄顾惜自己。

　　绛珠一脸复杂的呆滞相，思绪翻涌，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说我儿子没有这个楼夙好看欸……我儿子来双月境竟然还救人，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傅东风捂脸，不忍直视那几个不会说话的，但本着为他们性命负责的原则，劝道：“几年前你们连自保都不会，跟着他们去杀那些怪物与送死何异。好意我心领了，但还是别去了。”

　　“不，要去。”

　　“双月境属于我们，它好与不好都是我们的，把它变得更好是你想出来，我们不能坐享其成。”

　　胆子小又懦弱的人执拗起来才让人没辙，傅东风好言相劝，劝不动只得作罢。

　　“那还余下的这些人呢，又是为什么冒这个风险？”

　　“是我的人。”楼夙道。

　　傅东风浅笑，“你再说一遍是谁的人？”

　　“我们的人。”楼夙改口说：“因为没有实力，不能连累乐游山才会被人逼到坠落悬崖，沦落双月境，从那之后我就知道，不止要努力练剑，还要有足够的人不被人威胁逼迫。”

　　傅东风还没说话呢，江鹤鸣急了，指着百十人中间队列，面孔熟悉的说道：“那不是我的人吗？失踪了还活着也不回来了，他们都跟了你？”

　　“不知道他们是谁的人，我救了他们，他们知恩图报，现在只能是我们的人。”楼夙强硬又有理地说：“而且我大师兄所行造福双月境的好事，你们那边本该多来几个人帮他。”

　　“喂，还是先等你大师兄试种成功后再说大话吧！”

　　地利人和都占了，哪有不成功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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