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小说家

　　方鸿正和往常一样，坐在后堂喝茶。

　　他品了品新到的雨前龙井，觉得清香满口，甚是不错，拿起宋代先儒朱熹点校的《大学章句》，准备再读一读，却忽然听见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疑惑地抬起头，只见一名小厮快步入堂禀告道：“大公子带着一名客人说要见老爷。”

　　“客人？怎么不经我同意就擅自带客人入府？真是不像话。”

　　他眉头一蹙，放下书册，整了整衣衫。

　　“让他们进来。”

　　小厮得令去了，片刻之后，他望见大儿子垂首低头地从堂外走进来，身后跟着一名身穿儒子白袍的年轻人。

　　“给爹请安。”方晟和两手一拱，口中说出一句没有情绪的问候。

　　方鸿的神色有些不济，即使有外人在，还是依旧板着脸训斥道：“你是怎么回事，不提前说一句，就带人入府！”

　　方晟和只是把头往下一低，并没有回答。

　　站在一旁正准备问候的冯梦龙心中却是一沉。

　　好家伙，这是耍威风给我看呢，说我不请自来。

　　不过我今天确实是“不请自来”，也罢，就不跟你计较这个了。

　　他恭敬地行了行礼，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说道：“给方老爷问安，我是……”

　　“主人家没问，你就自己开口说话，怎么如此不懂礼数！”方鸿突然一声高喝，打断了他的自报家门。

　　冯梦龙眉梢一挑，一股无名的不爽情绪从心底窜出，他闭了闭眼，努力克制住。

　　这个方鸿，为人处事也太奇怪了吧。

　　我又不是他方家的小辈，虽然今天不请自来，但好歹也是个客人，难道这就是方家的待客之道？

　　简直莫名其妙！

　　“爹不是一直想见天许斋吗，怎么人到了眼前，连话都不给他说了？”方晟和的说话声中有极力压制的愤怒。

　　听见那人是天许斋，方鸿顾不得指责儿子语气中的不敬尊长，“蹭”地站起，脸上满是难以相信的表情。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冯梦龙，见此人似乎不到三十岁，穿着打扮颇为普通，不像是出自世家高门的子弟。

　　和自己的目光对上的刹那，此人竟然毫无惧色，反而让他从那对澄澈如星的双眸中读出了一丝对自己的悲怜。

　　这人为何对自己产生悲怜的情绪？

　　方鸿深思误解，继而神色一变。

　　大胆竖子！

　　他在心中愤怒地吼了一声。

　　老夫我正寻你不见，你倒好，自己送上门来了！

　　“你就是天许斋？”

　　“正是。”冯梦龙也懒得跟他假客气，随意地拱拱手。

　　这份满不在乎的样子在方鸿看来却是万分刺眼，他冷哼一声，也不请对方坐下，用嘲弄的口气说道：“你这位书生藏得颇深，今日为何突然到我方家来？”

　　冯梦龙扬扬眉毛，自己走到椅子前坐下：“听说方老爷正在查我，只是连着查了几个月都找不出我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听说了这件事，想着怎么能让方老爷为我这样一个普通人如此费心费力，所以今天专程赶来告诉方老爷我的名字。

　　请方老爷听好了，我叫，冯——梦——龙。”

　　“啪！”

　　方鸿气得将桌几拍得震天响，右手指着他迭声喊道：“大胆竖子！大胆竖子！”

　　冯梦龙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衣衫：“方老爷不必这么激动，我的胆子确实比较大，但‘竖子’二字，还请方老爷收回去。”

　　方鸿怒目圆睁，狠狠地看了他几眼，立即扭头对仍旧垂首站在堂中的大儿子吼道：“你是怎么回事！竟然带了这么一个不懂礼数的人回府！

　　此人说起话来这般无理取闹，难道你就看着方家遭受侮辱？！”

　　方晟和握紧双拳，缓缓抬起头，一字一顿道：“刚刚几句话中，儿子不曾听见他对方家有何欺辱之言，还请爹明辨一二。”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方公子不必为我辩解。”冯梦龙淡淡道。

　　方鸿见他们两人一来一回地答话，根本没有把他刚才说的几句放在心上的意思，一时间胸中仿佛要炸开一般。

　　“好极，好极！”他气得冷笑几声，将桌几猛拍几下。

　　站在堂外的小厮听见里头一会传出怒吼声，一会传出拍打桌几声，又是心惊胆战又是好奇不已，伸长了脖子在门框边探头探脑。

　　“你们也反了吗！”

　　方鸿发疯般的大喊伴随着一只摔在门外的茶盏一起传来。

　　小厮们吓得一哆嗦，连忙将头缩了回去。

　　冯梦龙皱了皱眉头。

　　这是闹什么啊，方鸿中了什么邪，一开始莫名其妙地不爽，然后又嘲讽我，现在又吃不住我的反击开始发火，还又摔又打的。

　　名儒大师就这么沉不住气？

　　亏我之前还体谅他可能是因为没怎么见过奇奇怪怪的现实事件，所以才觉得我写的故事题太过离奇。

　　今天见了一面，仔细想想，他就是那种控制狂，一开始控制他家里人，把方晟和逼成那样，现在又觉得不够，准备对我下手。

　　别人的想法跟他不一样，他就发火动粗，言语攻击。

　　儒家待人处世不偏不倚的中庸之道，看来他是半点都没读进去。

　　对付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几句话的劝说怎么可能有用。

　　他摇摇头站起身，望着方鸿面无表情道：“方老爷，我今天来，除了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也想让你知道，我愿意和你进行一场清议。”

　　方鸿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嘴里冷冷吐出几个字：“清议？你也配？”

　　“不管我配不配得上，我想方老爷一定希望能有一个在众人面前，以儒家道义说服我，或者说抨击我的机会吧。”

　　方鸿脸色一僵，顿了顿道：“你所写之书本就一派污言秽语，只要大家读过，便会有判断，何必让我来出言。”

　　“话虽如此，但我觉得举办清议，不失为一种让大家重新思考究竟什么才是‘道义’的方式。

　　当然，我是没有能力号召城中儒生的。如果方老爷愿意出些力气，将清议之论办起来，到时候我冯梦龙必定奉陪，绝不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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