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隐 之 风吟

　　松明使者看得透彻，微微摇摇头：
　　“蛟龙，你痴念深重，明知真情空付，梧桐对你的情缘仅止于挚友，仍甘愿为她受剥皮之苦，可悔过矣！”
　　潜咬牙忍着疼痛，然疼痛已让他不能起身，浑身每一寸骨肉都在颤抖，但他的目光始终坚毅如初：
　　“我只要她好好的，能回到仙河，像从前那般快活，剥皮能怎样，挫骨扬灰又能怎样，为她我愿倾尽所有，只要生生世世能护着她。”

　　暮雨看得到听得到，却动不得说不出，潜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利刃，割她的五脏六腑骨肉心魂，寸寸肝肠断。

　　松明使者移步到潜跟前，俯身道：
　　“此一来，师祖言有一慧根可入我佛，想来便是你，为她你可愿随我去，自此，舍去真身，了断尘缘，再不能记得他，她亦忘却你。”

　　潜的眼里闪过一丝怀疑，掺杂着希翼，不舍，以及决绝的锥心之痛，他回望凝固在鳞甲里的暮雨，生怕自己稍稍松口气，鳞甲就会破裂，而暮雨又将陷入诛心咒，若能再护她一程，入佛算得了什么，诀别相忘又算得了什么，他坚定地看着松明使者，一字一字说出来：
　　“你放过她，我都答应。”

　　“好！”
　　松明使者站直：
　　“妙！蛟龙，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心忘即镜空，镜空即心灭。蛟龙，你既已向佛，须得放下一切虚妄。为断你妄念，小僧这就将你魂分三处，一为灯芯，一为佛珠，一入佛经，皈依佛门，永为佛事。”

　　松明使者抬抬手，一层金色袈裟出现在他手中，松明使者手不动，袈裟从他手上滑落，轻轻遮盖住潜，其身化为三道白光，浮于袈裟之上，袈裟飞入佛光中，已分辨不出那三道白光。
　　潜！潜！
　　暮雨在心里默念，千年前其身一分为三，尚能合而为一，如今其魂再分为三，舍真身断尘缘，天地间再无潜龙，前世往事都没入炫目的光芒中，这才是真正的诛心！暮雨如鲠在喉，痛极而不知痛，哀莫大于心死。

　　诛心咒随即撤去，然暮雨已心如死灰，身未死魂却失，她匍匐在地，气血上涌，一股股鲜血喷涌而出，潜的一切都从她的记忆里抽离，仿佛心魂破碎，内里皆空了，提不上气来，脏腑骨肉如枯叶凌乱，一呼一吸都极为艰难，遍身的鳞甲也随之慢慢消散褪去，只剩一片逆鳞化入暮雨心口。
　　正当此时，暮雨背后忽地掀起一股疾风，黄幡闪现，罩住暮雨，符咒环绕，杀身噬魂。

　　远处众神汇聚观望，华容仙子亦在仙班之列，不过与诸神隔得远些，冷素秋在华容仙子近侧，急道：
　　“趁人之危，卑劣无耻！”
　　扬起拂尘，欲抢上去施救。
　　华容轻声道：
　　“且慢，你看！”

　　冷素秋顺着华容仙子的目光望去，晨风御风而来，背负离魂剑，剑未出销，一股萧杀之气已逼得书香仓皇伏地，惊惧道：
　　“皓焰神尊！”
　　晨风冷道：
　　“书香上仙，你当入修罗地狱。”

　　离魂剑出，一记斩杀书香真身，将其仙魄打入修罗地狱。众神哗然！晨风揭去黄幡，露出暮雨浅笑展颜，晨风声声呼唤，俯身触及暮雨的脸庞，一碰即化，皆是幻影，散成朵朵淡紫梧桐花儿，夹带着三片蛇鳞一片龙鳞，轻飘飘落入河魂，摇荡起伏，渐渐没入魂流之中。

　　松明使者叹息一声，他虽无杀心，然暮雨却因其而死，当即拂袖而去，佛光随松明使者远远消失。
　　红锦骑着祝馀奔赴而来，落地追逐最后一朵花儿，兜兜转转还是眼看着花儿消散了，昂首幽幽道：
　　“是暮姐姐么？”

　　白影一闪，于成悦现身，俯首贴到红锦耳畔，柔声道：
　　“是你暮姐姐，她到别处去了。”
　　红锦唉叹一声，作大人模样，道：
　　“不要拿这些话哄小孩子了，暮姐姐已经亡故了，潜龙也亡故了，还有龟爷爷、白鹭王、清澜、甘棠、甘修、召允...数不过来的大家，都亡故了！”

　　一句话把于成悦说得哑口无言，红锦顿了顿，长长出了一口气，继道：
　　“流殇还生死未仆，不知那些神仙会拿他怎样！我的爹爹和娘亲或许也早已亡故了，要不然，哪有千年不来看望孩子的道理！”

　　“或许。”
　　于成悦支吾道：
　　“或许他们都还在！”
　　托住红锦两腮，轻轻把他的脑袋转向别处，红锦惊得张大嘴巴，而后拔腿狂奔而去。另一边，是牵手驻足的绝尘仙尊和一身红衣的女子。

　　红衣女子指着奔跑来的红锦，柔声道：
　　“绝尘，你看，那便是我们的儿子锦儿吧。”
　　绝尘点点头：
　　“他就是我们的锦儿，橘染。”
　　二人一齐俯身张开臂弯迎接红锦的到来。

　　于成悦看红锦跑去，及时揪住祝馀一条尾巴，以防它跟过去，拍拍其中一个脑袋：
　　“不必担心，那是红锦得父亲母亲，骨血相连，这小子一眼就认出来了，让他们暂享天伦吧，我还有事要你相助。”

　　骑上祝馀，调转方向，飞奔到晨风后侧，但见晨风身后火海炽烈，无穷尽的烈焰越烧越猛，火焰越窜越高，赞道：
　　“这才是皓焰战神，天火于他而言不过尔尔，时机恰恰好。”

　　烈火之中的晨风烧成赤金之色，立在众神面前，慢慢唤醒封存的神力，这个聚上古灵力而生的神，剥落层层束缚，卸下困住神魂的枷锁，让满腔的怒火燃烧得更猛烈些吧！煞气氤氲，阴霾压抑，一切都陷入阴沉诡谲中。

　　诸神忌惮战神皓焰，何况是与魔念共存的战神，但总有那不识趣的，自以为是把挑衅当作规劝，成德道人上前一步，道：
　　“皓焰战神，你元神已还，该当归复神位，肩负神职，何以与妖为舞，乱了心智。”

　　“归复神位！肩负神职！”
　　晨风笑里的冷足以冻住他身后的熊熊烈火，不断增长的愤怒会让火势蔓延得更大，燃烧得更烈，他身后的妖族与身前的神族，都被热浪席卷，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缩。
　　战神向诸神宣告：
　　“若连一条河都不能容，何以为神，我愿自弃神位，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扬起离魂剑，在自己胸口深深划了一道，金色的焰火从伤口喷射而出，脱离了晨风，呼
　　啸着飞向众神上空，猛地炸裂开，散作层层叠叠的金色花火，绚烂过后，什么也没有了。
　　诸神中传来一声苍老的惊叹：
　　“皓焰神位已失！神位已失！”

　　混杂着幽冥般的回声：
　　“魔，他成魔了！”

　　火势大起，绵延无尽，点燃了云，点燃了雾，点燃了漫无边际的杨树林海，妖族纷纷逃离。晨风提着离魂剑咄咄相逼，挥手间，大火扑向众神，成德道人法尺阻拦不住，众神法宝抵挡不了，以摧枯拉朽之势攻破神将，举剑斩下，成德道人魂魄离散，真身尽焚。再落一剑，又是一神仙逝，搅动风云，弑杀仙神，天地陷入一片混沌。

　　于成悦道：
　　“正待此时！”
　　翻身下来，拍一拍祝馀，道：
　　“去罢！”

　　祝馀飞身冲入火海，遍身焰火，烧成了大大的一个火球，三只眼睛冒出金光，狰狞可怖，直奔到晨风跟前，三口齐下，吞食了三员天将，好不威吓凶残！神将退避三舍，节节败退。
　　晨风定住，瞧着祝馀满身金色的火焰，道：
　　“三界之外的法门果然在你身上。”

　　凝神聚气，举剑向祝馀背上刺去，伴随着灵兽厉声惨叫，一道金光从祝馀背上闪现。晨风伸手触及金光，半只手臂都没进去了，收回手臂，仍是完好如初，确信无疑，金光连通三界之外，唯有烈火灼身之时方能以离魂剑打开法门，晨风转首回望，暗道：
　　“确是河神无疑！”

　　于成悦恰好回首与晨风对望一眼，露出赞许的目光，右手摇着折扇，左手凭空向外一撒，
　　风雪降落，片片皆魂魄，纷纷扬扬，飘入河魂之中，星罗棋布，托起了河魂。于成悦牵引众灵，迈向三界之外的法门。

　　一时间，天地震荡，桃林畔的卫河水翻腾涌出，被强大的力量倒吸入云空，注入河魂，仙河真正活了过来，绵延阔大，终挣脱一切因果善恶，流向了一方净地。
　　红锦伏在绝尘背上，橘染倚靠在绝尘肩头，她一手握着红锦脚踝，一手握着红锦小手，紧紧地，又无限温柔，尽情享受这温情时刻，目光锁定在滔滔河水上，缓缓道：
　　“锦儿你看！那就我们的仙河，他被天界毁灭，河魂封印灵台之上，河水流失到凡间，历经千年，几乎消磨殆尽，而今终于汇合复原了，我们就要回家了！”

　　“回家！”
　　红锦脸上荡起无限的向往，眸子里闪着星辉：
　　“爹爹，娘亲，我们要回家了，真好！可是我还有一个人放不下，那就是流殇，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晨风那么英武厉害，他说能救流殇就一定能救他，希望将来他还能做个神仙，回到游逸洲，再不用理会世上的烦心事，清清静静地，才合他心意。唉...流殇照顾了我一千年，我却来不及跟他道别，以后若有机会的话，我再向他道歉罢，想来他也不会与我计较，如果他知道我寻到你们，且能回到家里，心里一定跟我一样欢喜，哎呀！我心里多欢喜呀！”

　　红锦一时忧虑，一时欢喜，带着无比满足的笑容，紧紧地，贴在绝尘和橘染中间，轻飘飘地，慢慢成了一个影子，沉到绝尘和橘染颈间，化作两颗朱砂痣，一左一右，如红锦的发色般鲜亮通红。
　　绝尘仍是背负红锦的姿势，橘染两手空空，犹似抓着那小小的手脚，血红的泪珠从她双眼里滚落下来，时间仿佛凝固在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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