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晴雪

　　一处安静的房间，屋里人不少。
　　蓝翼和紫衣都在，季云钧正在检查床上的女人，季梵晞在一旁等候，床边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眼睛直盯着季云钧的一举一动，手攥的很紧。
　　不一会儿，季云钧对着侄女摇了摇头，撤下连接在女人身上的各种仪器。
　　“她受伤很重，还中了毒，五脏六腑都有损伤，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只怕是.....”季云钧叹了口气，屋里的人都明白后面的意思。
　　季梵晞皱了下眉，看到门口站着的人，示意她进来。
　　越近床榻，床上的人逐渐呈现。
　　污脏不堪的衣服，上面还有点点血迹，秀丽的鹅蛋脸憔悴的不成样子，蜡黄的面容带着死气，只有一双眼眸依稀看得出几分熟悉，在看见她的一瞬间睁得极大。
　　“流萤！”
　　没想过来人会是同为六堂的伙伴，她失声呼唤，不由自主的在床边侧坐下来，不敢置信。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初，雪”女人神气衰弱，说几个字都十分费力。
　　“你，竟然还这么小，我是不是，在做梦”
　　“别管我，你是怎么回事”当年虽是同僚但并不亲近，即使如此，看她性命垂危，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消瘦的脸庞露出惨笑，无限凄凉，全然看不出当年的英姿爽利。
　　“我错信了一个人”
　　“谁”一抹以前的回忆闪现。
　　“那个让你离开血盟的男人？”
　　两行清泪无声滑落，有几滴落在她手背上，微微发烫。
　　“他，一开始对我还是很好的”流萤两颊红热，怨恨而又怆然。
　　“也娶了我，可，他是豪门大家出身，他家人知道了我的来历，怕我连累他们的名声，百般挑唆鄙视，最后就连他也.....”
　　“为什么不离开，凭你的功夫哪里去不得”
　　血盟，邪门歪道，她吸了口气，握住流萤的手。
　　又一滴眼泪落下，凄惨而又无奈。
　　“我那时正好有了身孕，想着为了孩子就先忍耐，希望时间久了他能回心转意，结果”她眼含泪水，目光冰冷。
　　“他假造车祸意外直接废了我的手，明着弄死我大家的脸面过不去，社会舆论也不好交代，只能私下放慢性毒药，就等我断气”冰冷化作刻骨的仇恨，流萤咳了几声，声音逐渐虚弱。
　　“我找机会逃了出来，带着我的孩子，他怕别人知道他原来的妻子是血盟杀手，毁了名声，丧心病狂，连孩子都不肯放过.....一直在暗地里派杀手寻找追杀，东躲西藏.....我已经是强弩之末，幸好，听说了林家的事.....好像有点像你的手法，想着来赌一赌”
　　断断续续的话语说出，屋里鸦雀无声，连怒气冲冲走进来的季云岚都有些呆住了。
　　“那个男人是谁”触手的温度慢慢变凉，她知道大事不好。
　　流萤显然是恨极了，却始终没有回答，愣愣的看着她又落下了眼泪。
　　“初雪.....你比我聪明，早就猜到了，对不对.....”
　　“当年你问我的话，我总是在想，想了千次万次”
　　“不值得，真的不值得.....我很后悔”
　　“早知如此，我宁可死在血盟”
　　初雪紧紧咬着牙，说不出的焦躁，胸口逐渐升腾起一股戾气。
　　“告诉我人是谁，我替你杀了他”
　　流萤虚弱的摇头，勉强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女孩。
　　“这孩子，你带去送试炼场，十二岁前，别让她死了，我在九泉之下都会记着你的好”
　　“送试炼场？这种小鬼怎么活得下来”脱口而出的是紫衣，蓝翼在身边撞了一下，示意同伴住口。
　　流萤费力的看了看紫衣，有种奇异的感应，相似的气息并不难辨认来历。没有辩驳，无奈的苦笑。
　　“活不下来，那是她的命，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我宁愿她死在试炼场，也不愿意让她被自己亲生父亲指派的人，当，垃圾一样处理掉.....”
　　脸色已呈现灰白，声音也逐渐微弱，几乎要伏在耳边才能听清楚。
　　“初雪，求你，我知道这是个，麻烦”
　　“你，性子最冷，心却是很好的”
　　“求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初雪只觉得一片混乱，握住的手越来越冰，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膨胀。
　　“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听到承诺的答案，垂死的面容绽放一抹笑意。
　　“多谢，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心神一松懈，气息更加断断续续。
　　“这样死，真丢脸，我，真后悔.....”
　　最后一点声音消失了，带着悲凉自嘲的笑意泯灭了生命。没有像那些被她杀死的人，她躺在床上，像一个被生活折磨的狼狈不堪的病人，留下挂在脸颊的最后一抹残泪，一个放不下心的孩子，撒手人寰。
　　初雪静静的看着，那双合不拢的双眸蒙着一层水光，带着对世事的彻底绝望，许久之后，她抬手轻轻合上不肯闭上的双眼。
　　“真难看，这样也算血盟六堂么，明明你曾经比我更厉害，就为了一个.....”
　　低喃的话语很轻，季梵晞却心底发凉，无端的恐惧泛起心间，突然非常后悔叫初雪过来。
　　“初雪”她忍不住上前劝说，小心观察她的脸。
　　“我们，先出去，找个地方静一静，好不好？”
　　凝滞的眼神有些呆愣，任由她将手扯离流萤，一言不发。
　　“初雪！”季梵晞忧心忡忡的紧盯着她，轻轻摇晃着香肩。木然没有反应，仿佛神魂消散，仅剩空壳一具。
　　“小晞”季云岚皱眉呵斥，暗恼侄女的失态，凤舞悄悄扯了下姑姑的衣服。
　　“初雪！”心底不安的感觉泛滥汹涌，她开始发慌，顾不得别人轻抚住初雪的脸。
　　“你不是她，我发誓，你不会是她”
　　许久，眨了下眼，她拉开季梵晞的手，走近从一开始就没说话的女孩。
　　“你叫什么？”
　　女孩没有眼泪，看着妈妈从生到死，始终没有一点声音。初雪的问话让她转回视线，忽然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头。
　　“我没有名字，请您取名”
　　早熟的脸上有令人心惊的决绝，一个孩子的话让所有人侧目。
　　“你，父亲是谁”初雪的右手紧握陈拳，尽力稳住话语，心底的戾气压制不住的翻涌，很想找一个出口。
　　“您要杀了他？”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父亲。
　　“嗯”
　　季云岚在一旁听得不满，这些话根本不该对一个孩子说。季云钧暗自叹息，蓝翼几人却觉得理所当然，他们对亲缘血脉并没有多少概念，只知道恩怨分明。
　　孩子又磕了个头，额头有些红肿。
　　“请您教我本领，之后我自己去”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那到底是你爸”季云岚忍不住上前呵斥。
　　“杀自己的父亲那是什么罪过，怎么说得出口”
　　“他不配，我要亲手杀了他”孩子的眼里唯有刻骨的仇恨，一字一句都像是诅咒。
　　恨意如铁，季云岚哑然失声，CT三人倒是有了几分欣赏。
　　橙衣点点头。
　　“好，还是有几分志气”
　　听着对答，初雪额头抽搐，心灵身处仿佛有几根细弦倏然断裂，再控制不住。身体微微一晃，全身轻颤，季梵晞发觉她周身气息很乱，不由惊骇。
　　“初雪！”
　　她起身要走，季梵晞快步拦在面前，抬手要抓住她的肩。
　　“让开！”厉声惊喝，众人都惊讶了。
　　季梵晞却寸步不让，伸出的手也没有停。
　　黑眸再没有理智，只剩下杀意暗涌，抬手一挡，竟使出了全力。
　　连续的响动，瞬间交手七八招，都是凌厉至极的杀招，没有任何花活可言，每一招都足以致命，稍有分神必定血溅当场，在场的人看的触目惊心。
　　“她疯了吗？”季云岚目瞪口呆，想上前却又不知从何着手，眼看季梵晞只守不攻，形势越来越危险，不由得心惊肉跳。
　　凤舞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天，这，这怎么就打起来了”
　　“主上真的没留手”蓝翼也被吓住了。
　　“究竟是怎么了？”紫衣边看边冒冷汗，只庆幸对手不是自己。
　　橙衣没说话，咽了一下口水，也是同样的紧张至极。
　　木易脸色发白，垂下的手动了动又紧握。攻势太凶猛，他没把握完好的将两人分开。
　　格挡变得越来越困难，逐渐被压得喘不过气，冰冷无波的眼瞳宛如对一个陌生的敌人，只有满目杀意。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脑海中飞快闪过千百个念头，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解决方法。心里一横，季梵晞决定铤而走险，刹那间放弃了动作，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攻势来袭，白皙瘦小的手紧握着露陌，仿佛死神的利刃，带着寒意直入胸口。她没有闪躲，拼尽力气喊出最后一声。
　　“初雪！”
　　“小晞！”“晞晞！”“老大!”
　　匕首刺入胸膛，逐渐渗出血液。
　　季梵晞没有低头，直直盯着眼前的人，声音沙哑。
　　“初雪，我，不是敌人，你醒醒”
　　黑眸茫然而混沌，指尖接触到一片温热。血逐渐浸出，仿佛冰水冷却炽热的心。她的声音在最后一刻劈入混乱的脑中，她收住了力，伤口并不深，但，这是她的血.....
　　顺着衣服滴落在地，非常，刺目，映的眼前一片血红。
　　她握住胸前的手轻轻拔出匕首，而后温柔收拢，顺势揽住纤腰。
　　“没事的，你只是太累了，什么也别想，没事了.....”顺着轻柔的话语，极度失控的人儿慢慢平复下来，逐渐陷入一片宁静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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