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星

　　兵败如山倒。古牧地极短时间内溃败的消息传到达坂、玛纳斯两城之际，也正是刘锦棠、荣全与西北当地楚军统领金顺合流、直扑该两城之时。

　　据守两城的白迁虎、马宁两人哪里料得到西征军行军速度如此之快，还没听到炮声就望风而走，向南西域逃窜。一路上刘锦棠等人追击、消灭残敌约千人左右——至此，短短六天时间，北西域除伊郦外，全部回归楚帝国统辖之下。

　　此时，除了北部伊郦之外，南西域就只剩下白迁虎退守的阿卡苏、库勒、喀喇沙尔东部三城，及拉赫曼尼侵略军固守的托克逊、叶羌、英吉沙尔、喀叶格尔等西部四城了。

　　占领玛纳斯之后，沈夜北就召集西征军主要将领开了战略部署会议，初步拟定战略为“三路并进”，即：荣全奉命继续强攻伊郦，打开南西域门户，是为中路；岭南提督常曜由哈密西进，直取库勒，是为西路；岭南副提督许占标绕过伊郦，越过天山南下，直扑库勒和喀喇沙尔，是为东路——只要攻克前两者，剩下的阿卡苏就是一座“孤城”，完全可以不攻自取。

　　至于拉赫曼尼所占据的西部四城，却无疑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布哈拉汗国的乌兹侵略军武器精良、训练有素，绝非回鹘叛军那帮乌合之众可以比拟。楚军届时需要考虑至少三种“隐患”：

　　其一，若伊郦及南西域东三城顺利克复，但白迁虎等叛军再度逃往西四城与侵略军合流，则帝国西征军将面临两面夹击的危险；

　　其二，拉赫曼尼背后有奥斯曼帝国及基辅罗斯的支持，若引入奥斯曼铁骑军或基辅罗斯的哥萨克骑兵，战局恐怕会瞬间扭转；

　　其三，即便克服了前两种隐患，如果之前柳余缺所打听到的情报是真，那么狗急跳墙的拉赫曼尼，又会在什么时候出动异人军团、以及以什么样的方式、出动多少异人？

　　对这三项“隐患”，西征军将领们展开了热烈到甚至有些激烈的讨论。讨论到最后，老成持重的刘锦棠道：“马文得一死，白迁虎与马宁残部倒是不足为惧；奥斯曼帝国日薄西山，内部革命叛乱风起云涌，已然自顾不暇。问题就出在基辅罗斯的态度以及……那个可能存在的‘异人军团’。”

　　他狐疑地看了眼沈夜北，才不甚确定地说了出来：“将军，末将以为所谓异人军团，其实并不是最棘手的。真正棘手的是基辅罗斯——他们会不会趁火打劫，从中渔利。”

　　相比之下，荣全的性子就急多了。他当即抢过话头、快言快语道：“那还用问么！俄族佬他妈的比东瀛小鬼子还要贪婪，哪回咱大楚内忧外患之际它不掺和一脚？哼，这回要是搞不定这帮黄毛绿眼的蛮夷，少不得又要割地了！关键是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异人军团——老子可是听说了，这帮怪物就是活脱脱的杀人机器！真要是成了军团，咱就是有十万人都不够他们宰的！”

　　此言一出，在场一片死寂。机关-枪似的一通白话完之后，荣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多么要命的话。好在被连戳几次脊梁骨的沈夜北并不十分在意这些，甚至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两位统领所言均有道理。”

　　转而又看向其他将官：“诸位可还有别的意见？”

　　一片死寂。死寂的原因有二：一者，确实也没什么新鲜的想法可说了；二者，这一年多的“相处”下来，众将官也都大致摸清了面前这位看起来很客气、很岷渚的“征西大将军”的本质：

　　沈大将军，一旦做出决定，便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或者意见。所以这走流程式的客套，也就仅仅是礼貌的客套罢了。

　　见众人都不说话，他重新看向刘锦棠：“刘统领，你继续说。”

　　“是。”

　　刚才被荣全没头没脑地抢了话，刘锦棠也不恼火，依旧保持着他慢悠悠的好脾气：“关于基辅罗斯的问题，属下以为最好通过外交途径解决。这么做虽然有丧权辱国之嫌，但……最好的办法还是得请求其他列强干预，给俄族人一些警告，让他们不要在这件事上轻举妄动。”

　　沈夜北颔首道：“可以，此事我来想办法。”他又转向荣全：“荣统领，你是运动战的行家，对应对异人军团怎么看？”

　　荣全挠了挠头，语气也有些懊丧：“……这，没有先例啊将军！您也甭为难俺老荣了。”

　　一提起异人军团，在场所有人本就沉默的嘴闭得更严。显然，这个话题实在是太沉重了，沉重到人们都不愿意主动面对。

　　从此前复仇军十二名异人战士在没有经过任何军事训练、没有配备任何新型武器情况下，却仍能在短短几分钟之内杀死近八百名全副武装的普通士兵这一“实验结果”可以推知：考虑到“极可能接受过专门军事训练”和奥斯曼帝国提供的最新武器这两个变数，往坏处想，只要拉赫曼尼的“异人军团”达到千人，就足以消灭他们这七万来人的精锐部队了。

　　这就是西征军此前利用朱五七的人“探路”的原因——

　　复仇军在北西域各地都有分布，总数达十几万人之多，但绝大多数人毕竟都是为谋求生路而避难的华族百姓。真正战力最强、集中了复仇军中所有精锐——包括异人在内的精锐的那一支队伍，正是朱五七他们。

　　世界范围内目前都没有过异人集团作战的先例，是故无人知晓团体作战下异人士兵和普通士兵的战损比。也正因如此，在沈夜北对复仇军残忍无情的“欺诈”之下，现在西征军起码得知了关于异人集团作战的如下重要信息：

　　第一，在最理想状态下——无对等装备及军事训练的异人对装备相对较好、受过军事训练的普通人，战损比约为70~80左右。如果双方之间全部对等，这个比例在此基础上翻上几倍也不是没有可能。

　　第二，异人在不做任何防护的情况下，可以被高强度火力下的普通武器击杀。体内千机丝所构成的防护只能抵挡约五十颗普通子弹的冲击，并且这种防护还不能遍布全身。

　　第三，异人的眼睛、后颈是其致命弱点，千机丝的防护无法有效保护这两处地方。

　　第四，异人的手腕、脚踝及两肘、两膝是体内千机丝“发源地”，破坏这些地方，可以让异人失去使用千机丝的能力。

　　第五，异人死后体内千机丝仍能活动，“宿主”遭遇外部攻击后千机丝仍有一定几率向外部主动发起攻击；除非使用前述第三、四种方式进行限制，或者直接从手脚关节处抽出千机丝。

　　第六，每名异人体内可能不止“一条”千机丝。因此最稳妥的解决办法，是杀死异人后用高炉烧成灰烬，以绝后患。

　　……

　　见就连荣全这样的大嗓门儿都成了哑巴，又等了一会儿，沈夜北才平声道：“既然如此，我就说说我自己的看法。”

　　他站起身来，声音很轻，却也足够清晰：

　　“异人军团所针对的目标大概率是我麾下的队伍。为稳妥起见，诸位散会后可以向士兵们透露关于敌军中有零星异人的消息，并告知异人弱点；但也请诸位不要告知关于异人军团的消息，以免引起恐慌。另外，接下来几天也请两位统领各筛选五千精兵，在战争末期随我攻打托克逊城。”

　　“……”

　　刘锦棠和荣全面面相觑。

　　托克逊城是拉赫曼尼的大本营。异人军团最有可能出动的时机，恐怕就是这场“终极之战”了——很明显，他们所要筛选出来的这一万人，将不得不承担起直面异人军团屠刀的、前所未有的巨大危险。

　　然而，战争总是要死人的。一支军队之中，也总得有一部分人去履行更困难、更残酷的职责，才能最终达成整体战略目标。

　　——————————

　　就在荣全一部攻打伊郦时，京都围宫里的楚慕也接到了西北前线发来的电报。

　　电报自然出自沈夜北本人之手。这位并不适合做臣子的“逆臣”在电报里简短直截地向他提出要求：请天机处支援一千名异人充入西征军，用以应对不测。

　　“王爷，您看……”

　　掌印太监为难地观察着他的脸色。好在楚慕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淡淡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待将所有闲杂人等都赶出去之后，他才悠悠然走到电报机前坐了下来，戴好耳机，开始发报：

　　“请征西将军自己一人留在发报室，其余人等回避。”

　　大约半分钟后，对方的电报也传了回来：“臣沈夜北，恭候殿下指示。”

　　喜欢不分场合开玩笑的摄政王玩味地笑了起来，闲闲地回信道：

　　“听说你在前线玩儿得很花，杀俘杀降，得弄死几十万回鹘平民了吧？知道吗，现在满朝文武都以弹劾你为乐，所有人都恨不得立刻把你槛送京师、扔进刑部呢。如今你已经引起公愤了哦，小朋友？”

　　电报那边沉默了许久，久到善于想象的摄政王，脑内已经开始放映“对面那个年轻人一脸无语、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青筋暴突地想掀桌却又不敢”的有趣画面了。然而沈夜北最后还是保持了他的风度：

　　“殿下，前线事态紧急，臣急需您明确答复。”

　　楚慕又笑了起来，笑得很愉快：“在此之前，孤要你先回答孤的问题。为什么要杀俘杀降？”

　　电报对面沉默的时间比上次短了些许，然后才“嘀嘀嘀”地重新响了起来：

　　“自叛乱以来华族平民死亡人数超过两千万，且大部分均为虐杀。怀柔与文明不适用于独神教徒，为了西域华族未来的和平生活，必须对此类种族屠杀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楚慕常年据守西北，对沈夜北说的这些当然心知肚明。他惆怅地怀念了一番当年自己治下“其乐融融”的西北地区，然后为那段短暂而虚幻的和平耸了耸肩。好吧！

　　“弹劾案孤先替你压下，有什么问题回来再说。”

　　发完这一封，他又继续在电报中写道：“不是孤不想借给你，而是天机处的异人根本无法用于战场之上。再者，杀鸡焉用牛刀嘛！记得千万打个大大的胜仗回来。孤看好你呦，小北北~”

　　西北前线军营中，沈夜北被电报上摄政王这肉麻的语气恶心得浑身恶寒，摘下耳机，不再理会京都那边某个变态的絮叨。

　　楚慕的拒绝倒是意料之中。真正让他在意的，是电报中那句莫名其妙的“天机处的异人根本无法用于战场之上”——

　　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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