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追魂
“死了,我亲手把他躯体炼成铠甲穿在身上,你又不是不知道。”
钟青阳冷冷扫过天蛩全身:“几百年前天界就流传一个说法,说白蜺的元神还在万掠山下游荡,这几百年你是否感知过他哪怕一丝一毫元神的残留?”
天蛩从地上站起来,遥指一大片绿色山脉,自豪地介绍:“此山原本都是秃的,黑白的,白蜺被熔岩吞噬的三五年后就长出这茂密山林,你问我能不能感知他的元神,我想这每一株草木都是他的化身。”
钟青阳不知天蛩还有如此文雅一面,把一个人的生死回答的高尚又动人,“别这么多废话,到底有没有元神残留?”
“没有。谣言从谁口中出你就问谁去,谁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
钟青阳表情黯然,望着漫山遍野的草木出神,只听天蛩又说:“不过有个迹象……”
“什么迹象?”
“你那师伯南影道君走不进绝迹阵,但他每靠近大阵一步,整座山林就发出轻微的叹息,我五感敏锐,能听出是山林在哀叹,在回应南影道君的追寻。”说到这,天蛩居然还敢有情绪,口气忿忿:“不过现在听不到了,你们挖走了我心脏。”
“打住,别提心脏的事。继续说!”
“白蜺最后一次来蛩国带着满身杀气,我本打不过他,他的剑几次戳我胸口都没下去手,我就是趁他犹豫不决时伤的他。
那一战打的很激烈,性命攸关,我只能引出万掠山的熔岩,熔岩的场面可能有点铺天盖地,白蜺中我一掌受了重伤没能逃出来,最后关头他用全部修为打下这绝迹阵,”天蛩仰望头顶昂然挺立近千年不散的大阵,感叹道:“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天地生人的真正实力,排山倒海、气势——”
“你说什么?”钟青阳一把薅起土狗大的石人,瞳孔震颤:“你说我师父是什么?”
“我说他打下绝迹阵时的力量磅礴慑人,天地都惊惧。”
钟青阳呵斥:“前一句,你说他是天地生人?”
天蛩被拽住头顶,真君的力道大的有点勒嗓子,干咳几声说:“对啊,他是天地生人,怎么了,难道你这做弟子的能不知道?他的修为比那条龙强多了,要不是他出神留我一命,我怎能活……”
钟青阳浑身发麻寒颤,神魂不能附体。
白蜺是天地生人?为何从没听人提起过,南影也从未说过这件事!
白蜺是天地生人?天地所育,那他的真身是什么?为何大意死在一个妖怪手里?
天蛩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钟青阳脑子混乱一句都没听进去,只听到它最后的感慨:“白蜺是真的强,身死还能化出一片山林,我杀了他,你们再取走我心脏,扯平了,我就当没发生。”
钟青阳松手把自说自话的天蛩丢地上,朝着万掠山最苍郁的深林跪下,俯身磕头。
天蛩不明所以,也稀里糊涂的跟着跪下。
“师父陨落前,你是不是看见他的真身?是什么?”
“凤!”
“凤?”
“没错,金色的凤,凤的魂从他身躯里慢慢抽离,双翼几乎遮天蔽日,天上都是祥光,魂魄扇动几下翅膀泣血两声就散了。”
钟青阳刚拿到金煌操练镯子里的几只凰魂时,那群神鸟挥展五彩斑斓的炽翎,金色祥光把天穹都染上一层朦胧的金色,比夏日的晚霞还美几分,要多震撼就有多震撼。
白蜺真身应该比镯子里那群神鸟更绚烂雄浑吧。
钟青阳忽朝天蛩凌然侧目,恨不得把眼前的石人再杀一遍。
天蛩浑身发憷,膝盖朝后挪几步,打着磕绊说:“你们都杀过我一次了,别再胡来啊,我在万掠山住的好好的,是白蜺先找上门,我不杀他难道等他把我大卸八块?”
钟青阳沉默片刻,摆摆手:“算了,回去种你的树,别来打搅我。”
起身朝一片开满白色花的山坡走去,选一块干净的地坐下,闭目静思,终于有时间把三百多年有关怜州渡的事在脑海重新捋一遍。
有几件想不明白的事。
谁在自己身上下毒,天界哪一刻开始算计上自己的?
天界为何致力于陷害伏辰七宿,且一定要活的?
七星的法坛在哪?
为何隐瞒白蜺天地生人的身份?
无拘子被关黑域的真相?
五十年前,那帮人听见他把伏辰杀死并肢解在东海时,脸上出现惊异神色的都有谁?
善童最先喊出声嘶力竭的声音,跟着是天心,一向慈眉善目的天心瞪大眼睛,眼里都是惊色,再就是南影,整日不怎么吭声又痴情的要死的男人为何跟着震惊,是跟另外两人一样心情,还是惋惜怜州渡的死?他为何隐瞒白蜺的秘密?
至于宇风,钟青阳锁紧眉头仔细想了下,当时太难受绝望,没能把每个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但他确实看见宇风在笑,摇着毛茸茸的白色羽毛扇,气定神闲,露出与他们不一样的表情。
众人都惊,为何独她要笑?目的得逞还是与另外三人有不一样立场?
最让钟青阳在悲痛欲绝时也能分出三分精力去毛骨悚然的是中极殿的帝尊。
怜州渡死亡消息刚传达至中极殿,他在惊鼓前听见一声轮廓清晰的巨啸,像个樊笼从上往下压迫整个大殿,大殿内外所有人都捂紧耳朵和沉闷的心口,脸上全是扭曲至极的痛苦表情,大音无声,钟青阳明知是大殿方向传来的嘶吼咆哮,整个广场却没有一丁点声音。
数道紫色清气从殿内飞腾升空,迅速向四面八方辐射开来,整片天空都浸染成了浅淡的紫色,无可否定,那是钟青阳见过最浓郁的灵气,被紫气包裹其中,如痴如醉。
帝尊为何痛苦哀嗥?是他“私生子”被人宰了,还是痛失与他相同出身的天地生人?更或者……
钟青阳不敢往下想。
既然白蜺是天地生人,怎么可能轻易死在这极其荒僻地方?他匆匆来蛩国杀天蛩,其实,他是在完成天界给的使命吧!
周围鸟语花香,山风轻柔,上次来时钟青阳就觉得从高山吹来的风如一位长辈的抚摸,大概白蜺真的化作此间草木了。
钟青阳摊开四肢躺进柔软的青草里,大地传来有节律的轰隆声,是地下熔岩在涌动,像有力的心跳。
他对一件事恍然大悟。
从三百年前开始,天界为何执着杀伏辰,为何对他既纵容又不肯放过,其实是件非常简单的事,简单到每个人都不会认为天界错了。而他之所以痛心疾首处处不信他们,还与他们对着干,是因为他把怜州渡当成自己的人,一个他想保护的人,所以在他眼中,即便天界做了对的事,也是错的。
钟青阳在草地躺了许久,直到刺眼的日光渐弱,孤独袭上心头,突然想起被自己封印的龙渊,被七八十个落魄修士抚摸过的刀已解开大半封印,但刀尖的封印却非常顽固,至今还没人能冲破它。
原来人在绝境时打下的封印咒,连自己都没办法解开。
抱着刀,指骨一下一下叩击刀身,脑子早就把天界各神仙洞府都剜一圈,思索回去后该从哪家下手。
大概是紧绷多年的情绪在拥有新肉身时终于放松下来,也可能躺在师尊的“怀抱”里难得安稳,想了片刻钟青阳就闭眼睡去。
趁他睡着,钟无惧悄悄从刀里走出来,半跪在钟青阳跟前,用虚无的手抚过钟青阳眉目,拍拍他的头,几十年不见,怪想这小子的。
当年钟青阳拿钝刀抹脖子时,钟无惧早就沉睡在封印之下,后来他知晓此事时非常心痛,想起那年在露华宫的梨树下钟青阳说要重新投胎一次,原来是殉情啊,早知道非得把他拦住不可。
钟无惧如魂似魄的身体掀起一阵微风,钟青阳被他打搅醒,睡眼惺忪地问:“无惧,你出来了?”
“拿回记忆也不跟我招呼一声,醒了就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
话音将落,一坨白色鸟屎就砸在两人中间。
“沉睡三十多年,醒来放眼一看,好像哪都去不了,心里憋着一团火和疑惑,很想找个替我解惑之人。无惧,你知不知道师父他是天地生人?”
器灵也露出惊讶神色,“从没听他提起过。如果白蜺是天地生人,那他就和帝尊还有伏辰七宿是同一类人?我怎么觉得这个身份不是好事?”
“我想试着凝聚师父的元神,我有许多问题想问他。”
钟无惧托腮思虑道:“凝聚凡人的魂魄轻而易举,但白蜺修为在你之上,要想重聚他元神就得你自己先抽离出元神去寻找,很危险的。不过还好,这鸟不——”低头望了眼鸟屎,改口道:“这穷乡僻壤也没外人干扰,我替你护法,就防着天蛩那石头人是吧?你尽管去找,对比你,我更想见见蜺儿。”
钟青阳起一身鸡皮,站起来拍拍屁股,往下睥睨不及他肩高的器灵,“跟谁学的,叫这么亲密。”
“南影就这么叫他。”
“我跟无拘子学大道乾坤术,早就能长时间分出元神,就是十天也没事。”
远处又传来地动山摇一声,大概是天蛩在恢复钟青阳此前朝大地震下一掌时弄倒的树,天蛩体型被削弱,蛮力不见少,钟青阳不放心地嘱托器灵:“还是给我护法吧。”
此刻正赶上蛩国的日落,更方便施法凝神,若有魂魄打此经过更一目了然。
钟青阳在地上画出圆形法阵,将身盘坐在内,割破指头用血画出一张追魂符,把符反向操作一遍朝身上贴来,又把龙渊插在旁边镇阵。
霎时,从钟青阳体内抽离出的元神四分五裂化作数道银光,向四面八方散开。
钟无惧屏气凝息守在圈外,元神的碎光遍布漫山遍野,回望圈内如石像般的肉身,啧了一声,谁这个时候上来打他主意害他性命简直轻而易举,正想着,身后就传来鬼鬼祟祟响动。
钟无惧管他是谁,豁然转身,朝草丛里丢出一记神力。
把石头人给炸得七零八落。
天蛩在地上爬着,一会捡只胳膊回来,一会捡条腿,不多时就拼凑出原样,戒备地问钟无惧:“青冥真君睡了?我给他送吃的。”
说着,把用石盘装的青色山果小心放在圈外。走了几步,回头问凶神恶煞的钟无惧:“真君是不是强行打散元神去寻找白蜺的残迹?”
“管你什么事?”
“已死千年的人,他哪能须臾就找到踪迹,这事我可以代劳,我本就居于此地,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把这件细活交给我,你要觉得我有恶意就算了。”
“滚!”
钟无惧非常恨这天蛩,前主人那样的天纵之才居然死在一个半吊子天地生人手里,想想就能把后牙槽给咬碎。
蛩国的黑夜很漫长,漫长到护主心切的钟无惧打六个瞌睡,揉揉眼醒来终于等到天亮,算下时间应该半个月过去了吧。
钟青阳还跟死了一样坐在圈内。
钟无惧闲着无聊,把石头人放蔫的青果拿过来装模作样啃两口,发现难吃的要死,一口吐掉。忽听见钟青阳开口:“你是器灵,通身靠灵气聚形,就是团会说话的清气,吃那玩意干嘛?”
钟无惧一把扑上去,揪住钟青阳衣裳笑问:“好歹是回来了。快,快说,有没有找到白蜺的蛛丝马迹?白蜺在哪?”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