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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位者
一股尖锐的疼痛袭来,令肌肉生理性地抽搐。
林青的意识从深水中上浮,惊醒的一刻,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身上的衣物已经湿透了,冷汗从额头滴进眼角,痛苦让他无意识地张开嘴,像溺水的人那样大口喘息。
“我这是,怎么了?”
他迅速翻开被子,点亮了死牢里的长明灯。
对着唯一一面半身镜,林青看清楚了现在自己的模样——脖子到侧脸爬着几处风格诡异的刺青,像是乌青的百合,被繁复的枝叶包裹着。
扯开衣领低头一看,陌生的刺青从脖子蜿蜒到腹部,在前胸处形成了一幅完整的神秘花束图画,宛如插花大师的作品。
正是这个图案,让他疼得头昏脑胀,连撑着桌子的胳膊都在颤栗,瓶瓶罐罐被震得当当响。
偏偏清愈之心被禁用了。
疼痛几乎要占据大脑,阻止所有的思考活动,不能再这样下去。
“役鸟!”林青念头一动,长明灯中的火焰忽然变化做一只赤红喜鹊,扑扇翅膀停在桌面上,歪头等待着信件内容。
这是百晓生称号带来的听风传信能力,可以无视空间的距离传信。
林青直觉,现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与他失去的恶魔牌有关,必须立刻找到有能力带他出狱的人,而这个人选,有且只有一个。
前身在莱昂帝国孤立无援,举目四望,仅有洛伦佐明确表示过对他的兴趣。
“找到洛伦佐,告诉他,我有急事,让他马上找个理由来见我,不论他使用什么手段,我来负责后果。”
赤红喜鹊在桌面跳了跳,清脆地鸣叫着飞起来,穿过了天花板。
半个时辰不到,房间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然而就是这短短的一段时间,躺在床上的林青意识都快要模糊了,他低估了这股疼痛的威力,不管来的人是洛伦佐还是送饭的士兵,出声求救。
“谁?快来人,我身体出了问题,你过来看一眼就知道了,我需要马上接受医疗!”
还好门只是象征性地敲了两下,来人就直接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从门后露出的脸,正是系着昂贵防寒狐狸毛大氅的洛伦佐,他来的似乎很匆忙,灿金色长发没有时间梳理扎起,打着卷儿直接从肩头垂落。
近了床头,洛伦佐的眼神从少许困倦,变成了浓厚的怜悯。
床具都在林青忍耐痛苦的过程中被抓破了,羊绒散落在床上地下。
成熟英俊的黑发男人胸口前全是被自己弄出来的抓痕,妖冶邪恶的黑百合花仿佛有生命力一般在他的身体上生长,贪婪地吸收着这个男人的生命力。
他收到消息后已经全速赶来,但大公在封印了瘟疫之种后迅速变得虚弱,此时连坐起来都无法做到。
“你会没事的,把魔药喝了就继续睡吧。”
洛伦佐只能扶着林青的后脑,将止痛魔药的瓶口送进他嘴里。
“……”这个可怜的男人强撑着自尊将眼皮睁开,盯着他公事公办的表情,滚动喉结被动地将药水咽下。
汗水不断地流淌在大公的面部,坚持了许久的疲惫倦容显得狼狈。
然而奇怪的是,即使是面对着林青这样的惨状,【愚人】牌依然在强烈地发出“靠近”的渴望。
难道是……
洛伦佐想起了一个特别的世界。
那个世界很久以前就被封禁了,因为世界的原主人,那个命运之神永远“陨落”在了主城发生的一场内战中。他来自的世界的剧情和身份选择都发生了不可逆的更改,无差别地带着对进入者的恶意。
封禁前,有几个命运之神进入那个世界试图修正bug,却被分配到极其糟糕的人鱼身份,堂堂上神变成理智丧失的野兽,只能凭借本能行动,无法达成任何形式的改命,评分全部在C级以下,连通关都不能做到,更别说修复世界,结果就是,那个世界的漏洞发展得越来越大,恶意也愈发恐怖。
体验过那个世界的神回来后,在闲聊时说起那个世界唯一能被保留的收获,是一种极其坑爹的高等血脉。
群青祭品·人鱼。
这血脉虽然能在短时间内发挥出怪物级的战斗力,却以丧失理智为代价,并且会导致神明看见携带这种血脉的人时,产生将其活剜的残忍想法。
以现在命运主城的自私利己风气,怎么还会有命运之神愿意进入那个恶意世界,不仅遭受无妄之灾,甚至还保留了血脉?
洛伦佐为大公送服了所有的魔药,思考着这个问题可能的答案。
疼痛减缓后,大公的神色重新变回冷静,用毛巾擦掉了脸上的水迹,那张高贵的皇族面孔在被妖异刺青污染后,居然还显出几分雌雄莫辨的姝丽。
不对,似乎不是普通的祭品人鱼。就连见多识广的洛伦佐,隐隐都有些被这份美貌牵动心神,他不解地感受着自己的情绪,并非残暴,而是对一种美的吸引。
这绝对是在高评分完成世界任务后,被奖励的优化型血脉。
能有如此惊人的效果,有可能还涉及了传说级别的世界线改动。
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洛伦佐早已是死水的心湖,忽然被温柔的东西轻轻触碰了一霎那,似乎什么暖洋洋的痒在疯狂滋生。
约书亚啊。
我的好友。
如果你还是神,知道你的世界被人用“美”达成了高分结局,你是否会产生哪怕一丁点感动,一丁点释怀?是否会终于愿意笑出来,说你还是愿意,再相信一次命运的魅力,哪怕它曾待你如斯?
洛伦佐的喉头突然堵住了,他握着瓶子的手久久悬在空中,直到被林青拨开。
他找回理智,却发现林青正在直勾勾地看着他。
“想到点旧事罢了,”洛伦佐呵呵一笑,想就这样将话题揭过去,“殿下不痛了?那臣就退下了。”
但他走出半步,大衣却被扯住。
一道有些虚弱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刚才,你在想什么?”
洛伦佐的情绪才被勾动,只想回去喝壶好酒,胡乱地回复道:“殿下,外面已经是三更半夜,你我都该休息了。”
“休息?至少先把我身上发生的事情详细交代一下吧?”
“行吧,不过,殿下即使知道了,你的情况也不会改善。”
洛伦佐念及那少许好感,拉过椅子开始用林青能听懂的方式解释:“大阿尔卡纳邪神降下诅咒,让两座城闹瘟疫,恶魔牌被第一骑士拿去吸收诅咒之源了。你身上的情况,是恶魔神无法完全降解这种黑暗诅咒所导致的。”
林青缓缓点头:“好,那么那边的问题解决了吗?”
“当然,”洛伦佐托着下巴,思绪飘散,“你现在都已经这样了,那边问题肯定是解决了,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早的多……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费加罗那个家伙又发什么神经。”
林青耐心地听他絮絮叨叨完无关的内容。
“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我的情况未来会好转吗?”
洛伦佐摇摇头:“我知道你不想疼,但很可惜,不会。”
“那怎样可以降解?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恶魔消化?”
“哎,你怎么还要倔强!”
洛伦佐叹息不已,他觉得他猜到了大公接下来想说什么,无非是借题发挥,想要通过邪神献祭和恶魔沟通,打个翻身仗。
“你以为你还有自由活动的权利吗?别再妄想借着这种理由向恶魔祭祀!现在这样就很好了,我会给你送止痛药,以后每周我都给你送一份药,保证你可以无痛地度过你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
打断洛伦佐的却是一声轻笑。
他注视而去,竟呆了片刻。
额发汗湿的林青斜靠着墙,手搭在屈起的腿上,勾起的唇角表露着蔑视所有阴暗猜想的淡然,他就那么自上而下地审视着洛伦佐。
“你且听好了,我判断,以我现在的身体,至多只能承受两种这样的污染叠加。未来国内还会发生多少次邪神谋逆的灾祸?如果必须要通过献祭恶魔才能让我多撑几回,你做不了决定,就去找皇帝,让他亲自来监督我!”
洛伦佐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愕然地感到,他正在被林青轻蔑的目光照得体无完肤。
“你。”
“你想帮助他们继续使用这种方式吞噬黑暗力量?!”
他有些恍惚了。
突然之间,洛伦佐意识到,自己的世界,不也正如约书亚的世界那样,漏洞巨大,恶意极端吗?而眼前的这个“大公”,既然有着攻略大漠神国那样的实力,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愿意进入这样一个糟糕透顶的世界呢?
为什么来?
为什么自讨苦吃?
为什么不像上神委员会的那些人一样,躲在后方,享尽权势荣华?
他已经有足足五万年的光阴沉睡在无序的黑暗中,时隔如此之久,又被重新转动的世界线唤醒。也许这一次从开始就注定了,和曾经的那些攻略完全不同。
“行政官,你刚才,又在想什么?”
林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令人惊讶的犀利。
剥开他的内心。
“不需要的,”洛伦佐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说什么,崩溃的堤岸任由洪水一触即发,“恶魔牌被叛乱者夺走了,他们不像第一骑士那样具有特殊性,无法启用恶魔牌。你以后会平安无事,不论外面怎样动荡,都不会波及到牢里的你,你只要等着事情结束,一切结束,就够了。
“因为一切都会势不可当地运行,就这样走到结束。没有什么是人力可以改变的,命运是注定的,就好像你把一个游戏玩到高分,但结局是早已被设计好的,分数再高又如何,看起来漂亮罢了,其实你走的路和别人一模一样,不会有任何区别!”
“不会有,任何区别……”洛伦佐的眼神放空了,“你所能做的就是,别再玩这个游戏了,旁观吧,让世界自己做决定!让这些人自己决定!决定他们最终要去向何方!”
在他讲述的时候,林青只是听。
结束时,洛伦佐已经微笑着泪流满面。
他说的太多了。
而林青的淡然,也说明对方早就看透了他。
“你为什么知道?我没有暴露任何可以锤死的证据。如果是因为我预判你会疼痛,带来了魔药,那也只能说明我看清情势,未雨绸缪。”洛伦佐激动得站了起来。
椅子发出一声巨响,倒在床边。
“读心。”林青说。
原来如此,都被听到了啊。
洛伦佐的心情不能平复,胸膛起伏。
“超能力相关的世界?以你展现出的古武术体系,不应该去那种世界;那就是说,在我看不起的低武世界里,你拿到完美评价,得到了超出世界本质的能力。我承认,你的攻略水平令我震惊!想必在今日的主城里,呼风唤雨的人物中,有你一席之地!”
林青没有问为什么作为一个命运之神,洛伦佐为什么会留在自己的世界里,又为什么会和还是命运之神时的约书亚是朋友,为什么坐视自己的世界一次次走向bug导致的崩溃。
他不是来压力洛伦佐的,他是那个转动命运之轮的人,他要亲手改变这个被洛伦佐放弃的世界。
“缺位者是你吧。”林青没有给他留下置喙的余地。
洛伦佐攥紧了双拳,沉默给出了答案。
林青也继续听到了他的内心,自从决定回到世界与之共沉沦后,洛伦佐没有再做出任何在关键节点帮助光明侧的事情了,缺位,是故意的,而不是不能够。
“既然我猜中了,你愿意回去履行你的责任吗?”
洛伦佐在沉默中咧开粲然的笑容。
他说过了,游戏毫无意义,他不会玩。
“即使这能让你的世界的人,在这一次轮回中感受到被在意,被保护的幸福?”
洛伦佐开始摇头,幅度渐渐加剧,摇头晃脑,他大笑着:“做个愚人——!”
林青不再刺激他,收回了审视的视线,只问:“那么你会阻止我吗?”
“我为什么要阻止你?”洛伦佐同样给了否,“我只想用所有时间爱我自己!命运曾经是怎样愚弄我伤害我,只有我最清楚!你去吧!你就去吧!”
“好,那我们,就此别过吧。”
林青从床上下来,靠近洛伦佐,后者明明是同时享有古老经验的命运之神和愚人神牌的持有者,却在他有些摇晃的步伐前,被逼的向后倒退。
忽略了洛伦佐表现得像个真正的愚人那般疯狂的眼神,林青左手招来一只黑影化作的乌鸦信使,道:“去告诉艾德里安,肆无忌惮地使用降神术吧,我将莅临。”
右手,握住洛伦佐腰间的剑柄,抽出那把寒光四射的最高行政官佩剑,搭在颈侧。
“我早就知道,这个世界的游戏该怎么打了。”
林青毫不留恋地结束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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