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灯人

　　许久许久，他才在轰轰作响的耳鸣声中回过神来，随即听见自己牙关在咯咯打颤，指甲刺破手心传来的刺痛令他格外清醒。

　　殷如棠早就决心杀掉他。醇音觉得自己太天真了，方沁已死，段赤诚如何能独活！

　　他令醇音修补琉璃壁，换了旁人看守，不准许他靠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在暖春坞中注水，慢慢溺死他！

　　当然不能像杀方沁那样烧死段赤诚，因为他本就是御火之人，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水！

　　这期间，醇音专注于其他事；可怜的段赤诚大概一直在御火烤干涌进来的海水，直至体力术力耗尽；而殷如棠呢，大概就端坐在这个位置上慢慢欣赏着，直到他力尽而亡。

　　醇音突然觉得天旋地转，接着又泛上熟悉的恶心恶寒，这感觉自从来了阴阳宗就不止一次的体会过。他扶住了珊瑚椅的把手，好半天缓过神，立刻像触电一样移开手。这是那个杀人狂惯坐的位置，每当坐在这里，他那沾满血腥的手就搭在这把手之上。

　　醇音移开两步，体内磅礴的怒气似不受控制一般窜来窜去。再不顾响动会引来金离，他抬起手，一道金灿灿脆闪爆出，大厅里山崩一样的巨响波波荡漾，珊瑚椅碎成渣滓细粉飞散，紧接着，琉璃璧再度破碎，海水狂涌而出，倾泻向大厅地面。迎着那水瀑，醇音当空一跃，接住段赤诚冰冷的尸身，稳稳落于地面，站在满是花瓣和落叶的浅水中。

　　段赤诚曾乖顺而认真的说：到处是水，我不喜欢水……我怕海水，海那么大，一辈子也烤不干。

　　所以至少死后，要将他安置于坚实的陆上。醇音决定带他走。

　　去往蜂巢的路上，金离出来拦阻。醇音一言不发将泡涨了的段赤诚绑在背后，专心与他周旋。

　　如今师父术力微弱，颜且青要分神看顾，众师兄弟正在蜂巢那边有序撤离，能分出身的战力说来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金离皱眉看了眼他背后僵直着的段赤诚：“你一个人逃走尚且困难，真要背着他？”

　　醇音一字一句的说：“你错了，我从没想过逃走。”

　　金离冷笑：“那你就是在找死。”

　　醇音再不说话，架势摆开，狭窄的琉璃甬道中，他冰瀑雨暴齐用，流火灼热闪烁，风刃鼓动如刀，雷电矫捷似龙，将所有他能掌握的术纷纷用到了极致。

　　金离唤出漆黑雾罩，他黑衫黑袍隐在其中，间或只看到一张橙灿灿的金面浮在雾中，于是这金面就成了醇音攻击的参照物。

　　风火雨雷冰，他的招式花样百出，金离的视野同样是混乱一片。幸而甬道细窄，他们一个用黑雾封实，一个张开气盾防守，两相相持，进入了盲打的僵持状态。

　　这黑雾是攻击系术法的克星，醇音每使出的术都被成倍的强化反弹回来，他再用盾去抗，还背着个人行动迟缓，不多时就觉得消耗过甚，体力不支，额上细汗淋淋。

　　他苦思退敌之策，哪怕能阻住金离片刻也好。晶莹剔透的琉璃甬道切割需要时间，而火熔的液体淋漓成丝，被黑雾反弹而来，滚烫的热气呛得他咳嗽不止，铸的冰墙也被熔的千疮百孔不堪其用，办法想尽，他只能且战且退。

　　然而金离不仅完全压制着他，甚至还操控着他退去的方向。醇音发现了这一点，心中更是狂跳不止。这个方向分明是去往蜂巢的，难道，他知道蜂巢那边发生了什么？就这样将金离带往开阔之地，他的发挥余地更大，辐射范围更广，难保撤离中的众师兄弟不为他所伤。

　　醇音越是心急，越是失了章法，他的术力比刚来阴阳宗时进步太多，这也是九窍石之功，而他自己还不知道。他丢出去的气刃划着诡异的弧线，在琉璃壁上叮当乱撞，气盾转弱之时，竟然有部分气刃挟着炙热的空气钻盾而过，嗖嗖的划过他脸颊。

　　醇音吃了一惊，一愣神头发忽的一焦，发带都着起火来。他这一乱，大片的气刃纷纷透盾而过，有的带着琉璃丝，有的夹冰带火，更多的是完全看不到的，全部向他飞扑而来。

　　有盾在前方，以他之力还做不到凝第二重盾，只能施展身法，背着沉重的段赤诚来回躲避。不多时，他腿脚等多处被割伤烫伤，手肘更被一弯气刃穿过，鲜血淋漓的，抬都抬不起来。

　　转头去看段赤诚，脸面上直直刺着一根冰笋，脑液汩汩淌在醇音肩头。

　　醇音急怒攻心，险些呕出一口血来。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有人大吼一声：“小音闪开！”没来得及看是谁就感到呼啸而来的风，醇音紧贴琉璃壁上，呼一声，有堪比琉璃甬道粗细的大石块飞了过去，正落在金离脚下，金离催动反弹的术力刚提起岩石，另一块更大的石头飞过去撞在一起，巨大的震荡力将金离整个人都击飞了出去。

　　醇音定睛一看，琉璃洞已至尽头，而甬道那头是个乱石大厅，申之双手擎着巨石还在不停向洞内扔。

　　“师兄，你怎么过来了？”

　　塞了足有七八块巨石，申之听那边金离没什么动静，立刻跑过来提起醇音，焦急的说：“人大部分都在悬崖那边了，我们什么办法都试过了，洞顶石层太厚破不开，那里真能出去吗？”

　　“怎么会！”醇音也慌了，“上面不远就是岛上一处淡水湖，水位也不深，只要破开了水就会落在悬崖下面，绝对是可以出去的！”

　　申之急：“那也许是位置不对，你快随我去看看！”

　　轰一声巨响，岩石颤了几颤，有石渣贴着琉璃甬道未被封死的边缘飞出来。

　　醇音惊：“这金离的术仅是强化反射，他怎么可能移动这些巨石？”

　　申之亦白了脸：“不，他的术不止那么简单，他要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轰轰隆隆又是几声巨响，申之猛推了一把醇音：“来不及了，你快些先去！我在这里挡一挡他！”

　　“不行！”醇音大声回绝：“你不是他对手，我不准你冒险！”

　　土石碎灰喷出，溅的两人灰头土脸。申之吐出嘴里的石渣，一把拧过醇音的双肩，厉声骂道：“你怎么那么小家子气！拖拖拉拉的想让大家都死在这里吗？废话少说，快去把洞顶打开！我多大能力自己清楚，打不过大不了就跑！才不会和他硬碰硬！你听懂了吗？”

　　醇音望着他因急迫而显得有些狰狞的脸，气势毫不输阵的吼回去：“好！我走！你既知能耐微弱，就别给我逞英雄！要是蠢到在这里丧命，我不会记得你的！”

　　申之神色一松，说不上是欣慰还是感慨，他小声嘟囊了一句，将醇音用力一推：“快走吧守灯人！别叫我失望！”

　　醇音被他推的猛一踉跄，站稳后折回，用洞内潮湿水汽凝冰，将大石与琉璃洞壁的缝隙封了个严严实实：“这样能多坚持一会儿，等下开了洞顶我再回来寻你。”说罢最后看一眼满面尘土的申之，狠心飞奔而去。

　　这一路越行越远，身后传来的轰轰巨响也越来越密集，也许是申之在继续抗石封洞，也许是金离的连续爆发，醇音觉得每一步都好像踩在碎冰边缘般不安。

　　他跑的更快，钻进无人的蜂巢，奔过狭窄的石洞，再穿过翘首期盼，鸦雀无声的人群，他感到步伐沉重，所有的期盼都落在他肩头。

　　人群最外面，君蔼倚着洞壁对洞顶那片岩石雷击。他的术力现下太弱了，仅有碎石渣飞落下来掉下悬崖，洞顶纹丝不动。

　　颜且青在一旁苦劝，众师兄弟之中又没有会雷的，这样下去劈个三天三夜也不会有结果。

　　醇音快步上前，望着君蔼惨白的脸说：“师父歇歇，让我来吧。”

　　君蔼点头，再难支持，索性席地坐下来，他抛了道光束至洞顶：“我探过了，那个位置最薄，你现在进步不小，尽全力大约可以雷击百次，刚刚可以劈穿。”

　　醇音聚精会神地向上望着：“好。”

　　颜且青组织人群避开，以免土石崩落伤人。醇音在既定位置站好开始施术。一道道巨大的金闪连接着他的手和洞顶，地动山摇中，尘沫飞逝，人群纷纷捂住耳朵蒙好头脸，悬崖边只能看见那数道金灿灿的闪电和发出闪电的那个白衫孩子，他的手肘还带着伤，衣袖上血色刺目。

　　君蔼凝神望着这一幕，唇角带了抹若有若无的笑：“他已经是个合格的守灯人了。”

　　“你教的孩子都是好的。”颜且青在一旁附和打趣。

　　“他底子不算好，可一直很努力。”

　　颜且青“嗯”了声：“那么请问前任守灯人，你的心愿已了，可以功成身退了吗？”

　　君蔼沉默半晌：“不，我的心愿还未了。”

　　颜且青刚要细问，却见君蔼扶着岩壁站起来，神色肃然的盯着来时的洞口，低声说：“有人过来了！”

　　“谁？”所有人都在这里，此时过来的除了知道路径的申之，便是循声而来金离。当然也有可能是某个误打误撞的阴阳宗侍卫。

　　君蔼瞳孔猛地收紧：“不是自己人。”

　　话音刚落，只听噗的一声，那洞口吹出一股黑雾，距离洞口稍近的几个人突然凌空飞了起来，嚎叫着直向悬崖坠去。

　　君蔼早有准备，无力用气去托，干脆加了股风助那几人越过悬崖，乱纷纷落在另一边。有一黑袍人裹着雾气大步踏出洞口，四周光线骤然被吞噬大半，距离近的惊恐大叫：“是离总管！”

　　人心顿时涌动不安，知道厉害的慌忙后撤，有些血性的又赶着上前，操纵各类术法对他猛攻。近百人一时里出外进，场面十分混乱。

　　颜且青也快步冲上人前，吩咐几个管事的速速带众人回避，金离则交由她来处理。

　　众人见有金坤和守灯人坐镇，顿感宽心，稍稍后撤。颜且青扶过君蔼，冷脸看向金离：“你要做什么？”

　　金离看见不远处醇音御雷，冷哼一声，视线很快落在颜且青扶住君蔼的手上，目光阴冷的似要凝出冰来：“青青，你们这又是在做什么？”

　　“不要你管。”

　　“我何曾管过你？又何曾管的了你？”

　　“金离，今日之事你若当作没看见，改日相见，我还会念你一份情。”

　　“青青，这不是私事，对不起宗主的事我金离都不会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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