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过寨

　　千丈崖上人群来来往往，热闹之后又陷入寂静，喧嚣过后又只剩微凉的季风。

　　除夕很快在绚烂的烟花里过去，春风拂过山岗，山林之中嫩绿的枝丫迎风而展，恣意生长。

　　夏季雷雨滚滚而下，秋季枫霜又染红丛山。

　　被亡灵军毁坏的城镇重新建了起来，人群喧嚣如流，万宗仙门依然鼎立，只是没有所谓的仙督了。

　　现实照常热烈，生命依旧绚烂。

　　千乐歌耐心等着，做着自己的事情，除祟做帖子，打理月阁，去冥府转一转，偶尔会和以前的熟人碰见，聊聊近况，又分道扬镳。

　　第一年她去了染也城。在圣安杰的治下，染也城当属个仙城，民风淳朴开放，衣服料子都没多少，一水儿的清凉，大胆，十分惹眼。百姓热情，待人接物都直接豪爽，也不知是受谁的影响。

　　泷泽川热情的招待了她，并送了她两身新衣服，言辞恳切十分贴心的让她现下换了看看尺码合适不，被圣安杰凉凉的目光刀回去了。

　　未了在千乐歌直接干脆的拒绝里，还是被塞了颇多东西，回了月阁。

　　第二年，她推着牧云在冥府长街上晒太阳时，遇见一个头发花白的大娘，她询问她哪里可以买针线小包，千乐歌还没回答，厉温便连忙将她拉走了。

　　那大娘走之前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青年还嘿嘿笑道，找男人就是要找这长得好的，那时时看着，也赏心悦目，她当年虽年过四十还是找到了俊俏出挑厉温他爹，生下了厉温。

　　厉温忙捂住她的嘴，边道歉边带着人走的更快了。

　　千乐歌看着他两的背影，莞尔了瞬。

　　回过头，牧云半垂着眼，唇畔有一丝弧度，耳侧的玉坠被风吹的微微摇晃，好似他一贯听到夸奖，神采飞扬的浅笑。

　　日升月落，斗转星河。

　　人间八月天酷暑，是彼岸花的花期。

　　正是黄昏，铜镜将光线反射的愈发昏黄，无妄海边一望无际的红，铺到天边去似的。

　　青衣女子抬头看了看，将手里的册子合上，略侧头，去看坐在一侧椅子里的墨衣青年。

　　昏黄的光线打在他脸上，透出如雪的苍白，短发垂肩，鬓边垂着两根小小的辫子，末尾束着银饰，半垂着眼，透出一股摄人的冷漠凌冽。

　　千乐歌拿手指抚了抚他下巴，轻声：“以往最喜欢来看这些花了，都来看三次了，还不准备醒吗？”

　　青年仍旧半垂着眸，那双眼生的五彩斑斓，十分惑人，只是现下，眼底空洞呆滞，不像有意识。

　　千乐歌说完话，同这三年里一样没听到回答，才把册子卷了，站了起来。

　　慢慢蹲在他面前去看他垂着的眸，神色有些悲伤的摸了摸他的脸：“牧云，如果休息好了，就快回来吧。”

　　她勾了勾唇角：“我很想你。”

　　她说完这句话，身后骤然一阵微风拂过。

　　慢慢绕着她飘扬，纷纷扰扰间，发丝和衣角都被轻轻柔柔的扬起，四处乱飞，拂在脸上，仿佛他一贯眷恋的亲吻。

　　千乐歌闭着眼感受着这阵风，嘴角有了笑：“我知道，你听见了。”

　　那阵微风很快喧嚣的吹远了，将这漫天遍野的彼岸花吹的沙沙作响。

　　她站起来，便听见身后传来淅淅索索的脚步声。

　　她侧头一看，灰色长衫的青年带着鬼侍正垂着手站在面前：“沧源边缘的法阵有些异动，又有凡人误入了。”

　　之前为防止凡人误入，也为避免冥府的人随意出域，牧云在鬼蜮边缘设了法阵，是为约束也是分界。

　　千乐歌道：“又有异动？”

　　无常道：“是。”他看了一眼坐在椅子里眼帘低垂的青年，“是，鬼座设在法阵上和他自身相连的精气，像是，消散了。”

　　千乐歌一怔：“消散了？”她像是有些恍惚，“消散了是什么意思？”

　　消散了还能是什么意思，便是不见了，从这世上消失了。

　　千乐歌心头止不住慌了一下，却还是稳了稳心神，忙侧头去看一侧的牧云。

　　将他上上下下查了一遍，同之前没什么不同，除了睁着眼，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

　　她垂下眸想了想，而后道：“我去看看。”

　　抬脚便要走，边走边道：“把牧云推回去——”

　　她话至一半，僵住了。

　　因为衣服，好似被拉住了。

　　她近乎僵硬惊惶的侧头去看，自己那衣角确实被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拽住了。

　　她面上那些惊魂不定的疑虑和强压下的期待，都砰砰砰的狂跳了起来。

　　她呆呆的顺着这只手看过去。

　　青年那双一贯半垂着的眸，终于，掀开长睫，定定的看向了她。

　　那双眼里，一如既往明明如昔，完完整整倒映着她，面色仍然苍白，只是有了一丝温柔的笑，声音极哑：“千歌，要去哪里？”

　　他嘴角的笑慢慢扬了上去：“不过，不管去哪里，都带我一起吧。”

　　明明没有两步路，千乐歌却只觉自己的步伐有些踉跄，她近乎是狼狈的一把扑入了他怀里。

　　将他原本坐起来的身子，又扑倒在了椅子里，她紧紧抱着他，埋在他脖颈间，嗅着那熟悉清冽的寒香，鼻头一酸，眼泪便不由自主盈了满眶：“牧云，你醒了。”

　　牧云被她扑的往后扬了扬，反应过来反手搂住了她，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勺摩挲着，呼吸还有些骤然唤醒身体的沉重，道：“千歌想要一个完完整整的我，便依千歌。”

　　千乐歌头埋在他肩上，终于忍不住，勾着唇角眼泪源源不断落了下来：“嗯！”

　　牧云紧紧抱了她一会儿，抬头看了看四周，伸手将人退了，才慢慢捧住她的脸来看她，见着她这满脸的泪，有些叹息的伸手抚了：“怎么又在哭了，嗯？”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面颊，执了她的手，目光滚烫：“我回来履行我的承诺。永远陪着你，再不分离。”

　　千乐歌看着这样笑着的他，只觉满腔都仿佛被热水灌满了，止不住的从眼眶里涌了出来，方被他擦干的脸上又挂满了泪，他不厌其烦的擦着，而后叹出一口气，抬起她的脸，低头细致的吻去了她脸上的泪。

　　他柔柔的亲着她，是立誓的承诺，也是心疼的安抚。

　　千乐歌在他的动作里，满心酸涩，慢慢止住眼泪，同他十指扣住，定定的看着他。

　　三年，不是个很长的时间，但她好似已过了一生那般久了。

　　可当牧云醒来，这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他当然会醒。

　　他对她的爱足够穿越生死，一次又一次，为她的需要，死灰复燃，灵魂重聚，跨过混沌与消散的界限，再次，回到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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