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灯人

作者:苏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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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水而夭


      将近未时,醇音用了饭回来,见到师父的屋子外面站着个人。来人披着个黑袍,没带金面,木呆呆的瞪着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醇音决定视而不见,默不作声的绕开他,径直推门而入。

      君蔼和颜且青在同一张桌上吃饭,两人神色轻松愉快,看来这半日的确没什么发生。

      醇音待想细问,两人已经看到了门缝外的黑袍,颜且青不悦,扬声问:“什么人悄无声息的站在外面?想在我霰雪洞图谋不轨吗?”

      醇音把那门关牢靠:“没什么人,宗主派来的木头桩子罢了,青青师母就当他是个看门的。”

      自从知道了他们的关系,醇音便理所当然的这么叫。颜且青无所谓,君蔼没精力去教训徒弟,干脆充耳不闻。

      颜且青调转视线对君蔼,佯嗔:“你这个人就是麻烦,好容易被我挡下个金离,这金震又来纠缠不休,你见还是不见?”

      君蔼放下箸:“同一屋檐下早晚会相见,请吧。”

      颜且青遂站起来,收拾了碗筷向外走:“你们说话吧,这个人我没兴趣,不多陪了。”

      开了门,颜且青不客气的丢给金震一个白眼,金震却看也不看她,两眼直愣愣的,只盯着桌边的君蔼。

      君蔼坦然笑了笑:“有话进来说。”

      金震慢慢走进屋,又慢慢坐在他对面。

      “听闻你在帮殷如棠整理去初云山的行程路径,怎么今日有空过来?”君蔼首先开口,没叫他的名字,不热络也不显冷漠。

      金离显然不想讨论这个,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说:“你与金坤是儿时玩伴,似乎还订过亲?”

      “是。”君蔼不料他有如此一问。

      金震笑了笑:“相处十六年,你从未对我说起过过去,我仅知道你是琼国的没落王族而已。”——你从未和我说起过去,我却时常在你耳边提及自己的不堪过往,昭显着自己的不幸,去乞得你的同情和友谊。

      君蔼听出了他话中意思,拿不准他是醋了还是恼自己没有以诚相待。从前这个人简单通透,为何到了这里成了满腹心事模样,言行举止教人看不透。

      君蔼摇摇头:“我的过去并不重要,结局也已注定,多说无益。你我曾经能交心而处,并不源自过去或将来,仅仅是欣赏彼此当下的为人而已。”

      金震茫然片刻,复又哑然失笑:“小君,你总让我觉得自己错了,错的离谱又可笑。”

      君蔼默然无语,浅泯了口桌上的暖茶。

      金震手一抬,将个大肚子软皮酒壶扔在桌上:“来阴阳宗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该怎样、不该怎样、未来又能怎样……没有你,我真的很累,太累。”

      他一迭声叫醇音取酒碗来,又对君蔼说:“你不能喝酒,陪我饮茶便好,今日我想放松放松,就赖在你这里了,不醉不归!”

      君蔼手指轻扣着杯沿,抬眼笑了笑:“你随意。”

      金震牢骚满腹的,一碗接一碗的喝到申时末,中间要醇音取了两回酒,到最后反反复复都在说初云山上的旧事。

      君蔼始终不怎么搭言,只垂眸笑听他讲。十六年日子如同无波之水,荒芜的凝华园里能有多少令人印象深刻的往事?他终于还是全部讲完了,此时酒至半酣,他扶着桌子开始笑,笑到最后又开始呜咽。

      他抬起朦胧醉眼问君蔼:“你不问我为何投阴阳宗?你不想知道我如何想?你不怪我把初云山的秘径透露给殷如棠?”

      君蔼深深看他。一同走过险些丧命的来路,两人如约活着相见,可再见都已看不清彼此,来这琉璃海宫的路上,他们终究是丢失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君蔼终于提及他的名字:“苏珀若想说早已经说了,不用待到我问。”

      那是苏珀,而面前这人,是金震。

      金震哈哈大笑,连连捶桌:“不错!你说的不错!”

      颜且青终于看不下去,破门而入,把路都走不稳的金震拖走。他挣扎着,哭着笑着,到了门边,突然没头脑的说了句:“小君,没了苏珀,你又多了个青梅竹马的阿青,我很放心,很放心。”

      君蔼站起来,笑着说:“好,那慢走。”

      金震闹过了这么一场,几日都没有再来。颜且青带着君蔼每日去九窍石那旁,回来似乎都没有什么大碍,醇音不再提着颗心,只专心去研究琉璃海宫的薄弱之处。

      他攀岩数次,终于在崖壁顶端发现一些类似刻痕的印记,用手一摸,上面挂满了水,再一舔,淡的,这完全认证了他的猜想,他当下便有了主意。

      醇音与申之取得联系,要他暗地里组织人手,三日后,即殷如棠出发去中原的同一天,所有人从琉璃海宫中突围出去。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因为殷如棠会带走金震,金乾已退出、金坤算是己方之人,会横加阻挠的只有金离而已。算来算去,胜算都很大。

      醇音不明□□明的殷如棠怎么会这么放心,留下这个巨大的漏洞。

      然而就在这一天,醇音发现君蔼的精神明显不济起来。先是有些惫懒,接下去是无力,双颊枯涩,脸色也更加不好,最后一日到了不得不卧床的地步。

      醇音气极,想要去质问殷如棠又被颜且青拦住,她笑说不用担心,为哄过殷如棠她不得不用了点手段,将君蔼多半术力用来供养九窍石,使之比之前效用更佳,宗主很满意,对这位强弩之末守灯人的死活便不怎么在意了。

      “可是青青姐,”醇音担忧:“师父虽暂时无性命之忧,术力会慢慢恢复吗?”

      颜且青瞪大了双眼:“要术力做什么?孤园守灯十六年还不够吗?他义务已尽,我只愿他长长久久,好陪着他去塞北,江南,东海……所有我们小时候就向往的地方。”

      醇音一愣,作为守灯人,师父的确失去太多,这对于他未必不是个最好的结局。

      “恢复是会恢复一些,不过会很慢很慢。”颜且青补充道:“你也不必担心会走君哥哥的老路,我看宗主此去中原把握甚大,届时你就可以平平安安的做二十年的守灯人,然后全身而退。”

      醇音摇摇头:“他说要去抵雷,青青姐,你没见过莲顶的落雷,除了守灯人,即使凭借九窍石的力量也是无法做到的……我不许他用那么多人的性命去冒险。如果他失败了,又会怎样?他那么极端,那么难以揣摩,我真怕他做出什么对初云山不利的事来。”

      颜且青揽过他的肩:“无论怎样,你师父的命是暂时保住了,今后怎样,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嗯,所以我要尽快找到琉璃海宫的出路,争取把所有人带出去,然后尾随他回初云山,回莲顶……我不知道凭一己之力究竟能不能阻止他,但我一定会去尝试,哪怕以命相搏。”

      说这话时他语气平静,显然是经深思熟虑的。颜且青有些触动,有些不忍,作为守灯人的传人,这孩子经历复杂,思虑缜密细致,肩负的已经太多太多。

      “志向不错。”她笑:“你忘了,我也是阴阳宗的人。”

      “是吗?”醇音露出微笑:“有句俗话叫做嫁鸡随鸡,师母应该是我这边的人才对。”

      颜且青重重戳他额头:“他未娶我未嫁,你怎知我会帮你来的?”

      “你会的。”醇音肯定的说:“因为你不但是我师母,也是个端正磊落的人。”

      至第十日,金震一早来道别,一句话也不说的站了半柱香,自去了。后来消息传来,殷如棠果真只带了他一个人渡海前往中原,金坎、金艮将在初云城与他们汇合,金离、金坤奉命守在琉璃海宫。

      醇音的计划也在这一日启动。倚仗少宗主的身份,他现在行事很是方便,申之那边秘密把所有人编入分组,师父行动不便,由颜且青全权看顾,醇音只要带着段赤诚便好。方沁死后,段赤诚脱去戾气,如今像只猫儿一样温顺,想来这一路不会出现什么大状况。唯一要提防的危险就是金离。

      醇音思索着去往暖春坞带人。

      石桥那边,两个守卫今日不在。

      醇音纳闷,走至大门前,瞥见门上换了一把崭新的铜锁,小屋也上了锁,他没有钥匙可以打开。

      醇音在门前转了半天,想用暴力破坏掉锁和门,又恐声音太大引来金离,想到琉璃大厅那边的琉璃璧刚刚补好,再用火融开应该不难,就折回来,寻路去往琉璃大厅。

      殷如棠走后随从也少了大半,这一路行来没见到几个人。

      顺利来到琉璃大厅,他抬头看向半空里的琉璃璧,骇然吃了一惊。那半透明的琉璃壁后面,似乎有花瓣在缓缓飘动。

      暖春坞内终年繁花似锦,有花瓣掉落本不是什么稀罕事,可这些花瓣不但枯焦委黄,那飘落的速度更不像是在风中,反而是顺水逐流般的缓慢移动着。

      醇音疑心看错,顺阶快步登上殷如棠设在半空里的珊瑚座,那是距离那片琉璃璧最近的一处观测点。

      而后,他看见了此生都无法忘怀的一幕——暖春坞内注满了海水,青蓝的水搅动着淡粉的花瓣、翠绿的枝叶,拥着段赤诚——他瞪着眼睛,口鼻大张,在水中飘飘荡荡,早已死去多时。

      这一幕甚至带了几分残忍的美感,美感中又透着冷入骨髓的血腥气,冲击的醇音险些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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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遇水而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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