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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送我的雨衣、小剪刀,旧布鞋
我三月初开始请的产假,三月八号,我挺着大肚子跟老太太一起出门散步。走到广场上的时候,就看到《小坛》一个女同事骑着自行车过来了,她是冯编辑。
她看到我,笑嘻嘻地地停了下来。我也笑着跟她打招呼:“冯编辑,你现在是回家吗?”
“是呀”,她说,“今天三八妇女节,下午没事儿的女员工可以回家休息。”
她的车篮子里放着一束玫瑰花和一盒蛋糕。
我说:“蛋糕是社里发的吗?”
她说:“是啊,你没有吗?”
我说:“我没有啊,我这个月才请的产假。”
她说:“请假也应该有的啊,他们怎么没发给你啊?”
我说:“我也不知道。我刚请假,就没有我的了。平时我也不太爱吃甜点,可是看到你有,我还是很羡慕。”
她说:“编辑部怎么这样做事哦,你请假就没有你的了?你问问编辑部领导,给你补上。”
我说:“我可不敢。我这样的菜鸟,领导不找我的麻烦,就算好事儿了,我还敢要礼物?”
她说:“那怕什么的。你应该得的福利嘛。你不在,他们可以让其他同事带给你,不应该不给啊。”
我说:“是啊。社里过节的福利不都是每人一份的嘛。有人不在的,都是让别人代领。可是人家不给,我哪里敢去讨。”
冯编辑说:“你问问巫主任。”
我说:“我可不敢。”
正说着,巫主任骑着电动车飞过去了。
“喂!小巫!”冯编辑喊他说。
巫主任远远地听到喊声,停了下来,他身子骑在电动车上,脖子朝屁股后头扭着。
“什么事?”他说。
“宋大省怎么没有蛋糕的?你们编辑部发的时候怎么没有她的的?”因为离得远,我也没听见巫主任说什么,他可能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就骑上电动车扬长而去,摆脱了我们的纠缠。
蛋糕已经发过了,没有的就没有了,不可能再单独给我补一份。不是冯编辑替我开口,我也不可能去向编辑部讨要。
我说:“谢谢你,冯编辑,你还敢为我说句话。我可不敢。我这样的菜鸟,哪里敢问啊。”
冯编辑说:“你怕他干什么,我跟小巫当年是一起来《小坛》的。你怕他,我可不怕。”
冯编辑推着自行车跟我们一起往前走着。
我说:“冯编辑,你上车走吧,别耽误你回家。”
她说:“没事儿,我家就在前面。你什么时候生啊?”
我说:“预产期就在四月份。”
她说:“生孩子当妈妈还是很辛苦的。我女儿小时候,我都累坏了。孩子小,要跟婆婆住在一起,还有各种矛盾。”
我说:“冯编辑,你说地真是大实话。自古以来,婆媳关系就是一道难题。都这样。”
她看了看我婆婆说:“这是你婆婆,还是你妈妈?”
我说:“是我婆婆。”
老太太往前走着,也不吭声。仿佛不存在一样。她只有在谈到钱的时候紧张,其他的,她都无所谓的。我也习惯了她这个样子。
我说:“冯编辑,你孩子现在大了吧。上次我在公交车上看到你,看到你女儿了。”
她说:“她现在长大了,我们也不跟她奶奶住在一起了。”
我说:“上次在市里看到你,我还一直以为你住在市里呢。”
她说:“我们市里也有房子,现在住到青提区了。”
我说:“冯编辑,我真羡慕你。你这么年轻孩子都这么大了。你看我,还要慢慢熬呢。”
她说:“没事的,慢慢来。”
我说:“是的。你看,到底是春天了,玉兰花都开了。不出来都不知道,开了这么多了。你赶紧走吧,冯编辑,回家休息休息。我们走路吃力。你不要跟我一起耗了。”
她说:“那好吧,我走了。你当心身体。”
我说:“好的。冯编辑。”
冯编辑走了,我跟老太太说:“你看看,我才请假一个星期,三八节福利就没有我的了。要是有的话,给你吃吃也蛮好的啊。”
老太太说:“不给就不给了吧。”
我说:“我现在也不敢吃甜点。但是,编辑部做事太没有人情味儿了,我才出完力,才请假一个星期,发福利就没有我的了。”
晚上,端午回来跟他妈妈说:“妈,我帮你开通微信吧,以后我们给你转账,你好去买菜。大省生孩子的时候,进医院要查健康码,你开通微信,才能有健康码。”
不出所料,他妈妈死活不同意。她说:“我不用微信,我用钱就行了。要是用微信,把钱弄丢了,不得了啊!”
端午说:“你进医院得看健康码啊,她要是突然要生了,你进医院,没有健康码怎么办。”
老太太忽悠他说:“没事的,我回老家,让人家给我弄一个。”
端午说:“你那是用白纸打印的,只能用两天。人家医院要最近一两天的健康码。”
他妈妈还是不乐意。“可以的!我回家让人家给我弄一个!人家那些人都用的这个。”
晚上,回到卧室。我跟端午说:“你妈妈不同意开通微信,她可能是害怕我们花她的钱。你跟她说,我们不花她的钱。就是要她一个健康码。因为到时候你上班,我去生孩子肯定是她陪着。没有健康码进不去。”
端午说:“她就是又抠又精!我回头再去跟她说,不能让她耽误你。”
我跟端午说:“我给你发六千块钱的红包。你转发给你妈妈,让她留着给我在医院里吃饭买东西。她抠。我在网上看到,吃椰子可以补充羊水,我想去买个椰子吃的,可是她在,我都不敢买。怕她说我败家。我也不敢买三个,一人一个,那样她更说我败家。我产后,她可能舍不得给我吃,我们做好最坏的打算。我们给她充足的钱。一个女人坐月子的时候是最需要照顾,最需要营养的时候,她如果舍不得给我吃,我可受罪了。我这辈子就做这一次月子。”
端午说:“好的。”
端午的妈妈是个善女人,那时正是阳历三月份,农历二月。
老太太跟我说:“大省,我要去庙里,给菩萨进香。过几天再回来。”
我说:“好的,你跟端午的车一起回去吧。”
她说:“好的。”
第二天,端午上班的时候,她就去她的房间里拎上她的半人高的大皮箱。她费力地把那皮箱拎起来,拎到她的腰和大胯那儿,来到门口儿的换鞋区。
端午看她拎地吃力,就问她:“你就回家一趟,拎那么重的箱子干什么?”
她说:“我里面装的换洗的衣服。”
端午说:“换洗的衣服找个袋子装装就行了,哪里用箱子。”
我看看她,不说话。她哪是要装换洗的衣服,她是怕我偷了她的东西。
老太太走了,我就自己在家烧饭。我想吃东西,我才敢自己买。我挺着大肚子去超市买椰子。
“这个椰子好吃的,我前天才给我女儿带了一个。”收银员说。
“听说椰子汁可以补充羊水,我婆婆在,我都不敢买。我婆婆回老家了,我才跑出来买的!”我笑着说。
“你怀孕了,你婆婆不该买给你吃吗?”收银员说。
“没有!”我笑着跟收银员摆摆手说,“我没那福气!”
那是我第一次喝椰子汁,椰子汁很香甜。
四五天以后,我婆婆烧香回来了。跟着她一同回来的,还有那口大皮箱。她拎着大皮箱走到她的房间里,“哗啦”,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一大串钥匙,那串钥匙用一条长长的蓝色绸带拴着,系在她的裤腰上。这样,她的大皮箱里头的金银财宝就万无一失了。她的大皮箱上有一把她自己特配的大青锁,她拿那串钥匙把那个大青锁打开。蹲在她的房间鼓捣她的金银财宝了。我赶紧知趣地走开了。
我在外头坐着,背对着她。过了一会热,我婆婆出来了。她看看我,又反身去房间里翻她的万宝囊了。她能翻出个什么玩意儿呢。我知道她拿不出什么来,她没有,她也不会给我什么。
一会儿,她出来了。
“呐,给你!”她说。
我一看,是一个巴掌大的薄薄的塑料袋,里面是一包大概值五毛钱的黄色的一次性雨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小包垃圾袋呢。
我问她:“这是什么?”
“一次性雨衣。”她说。
我说:“我不要。我家里有雨衣。”
“呐,给你!”她又说。
我一看,是一个针线包里的U形小剪刀,两个手指夹着剪线头用的。
我说:“我不要,我用不着。你看,我家里有小剪刀。有好多呢。”
她不太高兴了。她的两个眼睛眯起来,往下垂着,静静地,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她大概觉得我的态度不太对,我应该像接受一把御赐的金剪刀那样欢呼雀跃、叩谢皇恩吧。
过了几天,她又跟我说:“大省,我还要去庙里进香,过几天再回来哈。等你生了宝宝,我就没有时间去了。”
我说:“行的,妈妈。”老太太又回老家了。
几天以后,老太太回来了。一进门儿放下箱子,还没来得及换鞋,她就伸手给我一双鞋子:“呐,给你的!”
我拿过来一看,是一双旧地发白的白底黑面儿的老北京布鞋,我从来没穿过那样难看、那样旧的鞋子,一时反应不过来。
“给我干嘛啊?”我疑惑地说,“难道是你们这边的风俗,儿媳妇怀孕了要穿旧鞋?”
“给你换换脚!你怀孕脚肿了,你在家里穿穿。”她说。
我说:“我用不着,我自己有。”
她又悻悻地收起来了。
吃饭的时候,我跟她说:“妈妈,你吃菜。这个青蒜炒鸡蛋蛮好吃的。”
老太太说:“青蒜是臭菜。吃了嘴里有味儿。我家从来不烧这个。”
“是吗?青蒜是臭菜啊?我还不知道呢。”我说,“我们北方人就爱吃大蒜。”
“香菜,小葱,都不能吃。这些都是臭菜,吃了嘴里会有味儿。我们做菜从来不放这个。”老太太又高傲地说。
“我就喜欢吃小葱香菜,应该没事儿吧。”我说。
端午突然说:“啊呀,我妈有口臭!快!戴口罩!”
老太太听了她儿子的话,回屋去找了一个口罩出来了。
“我嘴里有味儿,我知道。我坐月子的时候,在人家家里躲着坐地月子。人家家里天天炒青蒜吃。”
晚上,我跟端午说:“你发现你妈有口臭了?你不说,我都没敢说。”
“以后让她戴口罩。”端午说。
“你妈做事儿,挺让人郁闷的。你说我换脚也不穿她的旧地发白的老北京布鞋啊。她自己穿红戴绿的,红衣服、红鞋子,红内裤、红胸罩,就差戴个红帽子,穿条红裤子了。儿媳妇临盆在即,她就不能花个三块五块到地摊上给我买双新鞋图个喜庆啊。她给我弄个旧地发白的老北京布鞋干嘛?我自己买不起新鞋子吗?我不穿吧她还不高兴!真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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