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丢之后

　　蒋沐凡本以为接下来的时间应该会是兄友弟恭，埙篪相和的。

　　可贺白却也就只是发着颤的抱着自己缓了一会儿，之后便放开了手，再没说话了。

　　他和蒋沐凡一左一右的坐在调解室的沙发上，等着贺振华他们回来。

　　贺白是最早一个到派出所的，在派出所的民警还没给贺振华打电话的时候，贺白就到了。

　　刘小龙刚跟蒋沐凡起争执的时候，是李想通知的他，李想当时紧急拨了贺白的电话，虽然什么都没机会说，但就光听电话里面的动静，贺白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好在贺振华给他留了车，贺白把手机一直放在接听状态，疯了一般的就从教室冲了出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回永宁的，只记得满耳都是刘小龙的拳头和发了狠劲的怒喝，其中偶尔……还会夹杂着几声蒋沐凡吃痛的闷哼。

　　战况如何，贺白全靠猜。

　　他能感觉到蒋沐凡那会儿应该是在拼尽全力的抵抗着，可依旧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个跟个玻璃娃娃一样宠着纵着养大的孩子，惯出了一双连凉水都碰不得的弹琴的手，怎么可能是那刘小龙的对手？

　　那遥远的声响就像是一只僵硬又骨感的手，刘小龙每发一次狠，那手就将贺白的心毫不留情的揪一把，叫他不能呼吸。

　　原本两个小时的路程，贺白硬是一个小时就开到了，乃至于最后回想起来的时候还会有些后怕，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飞过去的。

　　等到进了永宁的时候，李想那边早已经把电话挂了。

　　贺白猜想应该是警察来了，于是就直接去了管辖琴行那一片的派出所。

　　一到地方就打听到了蒋沐凡的下落，接待的警察说，蒋沐凡这会儿跟李想就在里面拘留室里呆着。

　　放心，好胳膊好腿的，在调解室先等着吧。

　　这会儿贺白才渐渐回过神来，赶紧给贺振华打了电话。

　　蒋沐凡这次的意外出事，是贺白人生中的第一次。

　　第一次丢掉了他身上所有的理智与冷静，第一次把一身的沉着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跟谁也没说——那个时候的自己甚至就连方向盘都有点扶不好。

　　直到最后见到了蒋沐凡，模样还算安然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贺白没出息的承认，他那会儿确实，站都要站不稳了……

　　……

　　贺振华消息接的还算及时，贺白到了派出所没多久，贺振华就带着人赶过来了。

　　这次蒋沐凡出了这么大的事，贺振华想瞒着蒋萍都不行了，所以从公司出发前，他就给蒋萍打了通电话，叫蒋萍向学校请一个下午的假。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这么大一头狼要跟自己抢饭碗，贺振华心里清楚，温义辉的这条命不过也就是个开始罢了。

　　这次蒋沐凡被刘行阔的人揍了个半死不说，还把自己小儿子的亲爹给带上了，那看来刘行阔这王八蛋是里子面子都要给自己翻出来了。

　　起初贺振华知道吴天良的出现是因为贺白有一次的偶然提及，那时候他就猜这知行建工的人打的是什么算盘。

　　一开始他想的跟刘行阔打算的是大差不差——这帮人可能要利用血缘身世这一点，来策反他的小儿子。

　　所以贺振华担心的倒不是很多，一切以保护自家孩子身心健康为中心，没有惊动到蒋沐凡。

　　毕竟自己养出来的小子，脾性他自己清楚，那个时候就算是吴天良把蒋沐凡拉到DNA鉴定中心了，蒋沐凡估计都是不会信的。

　　而且就算信了，也不可能做出任何不利于他老子的事儿。

　　而如今这刘行阔也发现了这一点——人家老贺总把这小崽子养的可谓是忠心耿耿，鸡蛋上是一点缝都找不出来。

　　于是就整了这出，简直是低级之极的暴力手段。

　　贺振华在来派出所的路上想了很多，他不断地琢磨这个节骨眼上，知行建工忽然给他来这么一出到底是为什么。

　　东站项目目前已经板上钉钉，就算他们想抢活，也不该是现在这个时机。

　　建华集团此时的工作还在做前期准备工作，正跟周边的几个村子谈拆迁补偿，确实不怎么顺利，那一帮村民要的都太高了。

　　但这种谈判本来就是繁琐而复杂的，不是个简单的差事，那也就自然不会有别的公司在这个时候抢活。

　　赔钱这种事儿谁上赶着干呐？都是等前面的开发公司把跟村里的事情谈好，各方款项都打到位，然后才开始动手脚，找关系在他们开工之后才开始挑刺儿的。

　　到时候把小辫子一抓，对面某个投靠的领导再一出面叫停，这工程就算是白瞎了，只能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把项目给人家送到手里去。

　　这是贺振华在永宁摸爬滚打二十多年来见惯的路数。

　　于是他认为这知行建工也跳不过这一“便捷高效”的规则，所以在自己公司内部，也都是按着这个方向防的，到时候兵来将挡，做足准备。

　　可这刘行阔却不按常理出牌，冷不丁的过来把他儿子没理没由的就给揍了，贺振华确实有点想不通——

　　这除了单纯的找事儿，他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这留学归来的刘家老三是叛逆期还没过？就想找个老实孩子欺负欺负？

　　贺振华想不明白，也就剩火大了。

　　他千防万防的不叫蒋沐凡和吴天良接触太深，结果人家没给他玩儿文的，直接上来就是武的了。

　　这会儿公司的事还在稳步进行，也没到谁能钻空子的时候。

　　贺振华也就全当这是知行建工，跟他们建华集团的正式宣战了。

　　……

　　蒋沐凡身上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

　　贺白给他仔细检查过，都是软组织挫伤，骨头都好着，就是头上开了个口子，不深不浅的，不知道要不要缝针。

　　蒋沐凡身上的血基本上都是头顶上的那处伤闹的，看着很可怕。

　　蒋萍先过来了，说手续已经办完了，贺振华还在外面有一个电话要打。

　　她从学校被叫到派出所，再在派出所里跟着贺振华跑东跑西，整个过程都很魔幻，甚至这两个小时的办手续找关系，蒋萍连蒋沐凡的面都没见到一次，就只是听着警察说你家孩子打架了，你家孩子把人家琴行大厅都打报废了。

　　这听着叫人着实很没有实感，让蒋萍觉得……这说的简直就不像是她家凡凡。

　　贺振华对于自己家庭的保护是面面俱到无微不至的，他不光是保护自己的孩子，就连蒋萍，也跟个温室里的花朵似的，只知道在学校里做一个纯粹干净的灵魂工程师，不问许多世事。

　　所以蒋萍慌慌张张又浑浑噩噩的在派出所这里签字那里签字的忙活了半天，才终于到了能有空去找蒋沐凡的时候——

　　结果一进门就看到自己小儿子那一身骇人的血，蒋萍先是一愣，之后便心疼又生气的拉着蒋沐凡看了半天，紧接着眼泪就刷刷的流下来了。

　　她就算再不问世事，也是知道这次蒋沐凡是因为贺振华公司的事情受委屈了。

　　而且还是大委屈，要不怎么贺振华到这会儿还在跟魏厅一个电话一个电话的打，说什么一定要给他儿子讨回个公道，刘小龙这件案子要重新处理，什么屁的和解书，他们绝对不做被告这一方。

　　那恶心的跟一坨臭狗屎一样的五千块钱，他烧了都嫌熏了自己的手。

　　蒋萍拉着蒋沐凡发了紫的左手小心的摩挲着，本以为忙活了这一通，自己会忍不住在这调解室里把刘小龙大骂一顿，可一来瞅见这孩子可怜的模样，蒋萍竟心里难过的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蒋沐凡这会儿倒是平静了，见蒋萍憋屈，还反倒安慰起了妈妈来，说自己没事儿，还说自己没用，怎么添了这么大一个麻烦。

　　贺白在一旁坐着阴沉着个脸，什么话都没说，就只是在蒋沐凡说到自己给蒋萍贺振华添麻烦的时候，那双一直放在膝盖上的手，极不易叫人察觉的握紧了拳头。

　　......

　　贺振华最后没来调解室，直接给贺白打的电话，说一切都处理完了，他就不进去了。

　　说要是再碰上那个王所长，他怕自己也管不住手，整个袭警就不好了，这会儿他跟张竹生在外面派出所的院子里等，叫蒋萍带着孩子们出来。

　　贺振华说让他们出来就直接上车了，赶紧带凡凡去医院看看，再去做个伤情鉴定出来。

　　于是蒋萍环着蒋沐凡的肩膀，贺白紧随其后，三个人离开了那间压抑沉闷的调解室。

　　贺振华和张竹生一人开了一辆车。

　　当时事出时，张竹生没跟老板在一块儿，开的是自己的一辆私家小丰田，而贺振华那会儿可能调度方便，直接开了一辆公司的别克大七座出来。

　　两辆车停在派出所的后院停车场里，张竹生坐车里，贺振华在大七座跟前站着，摆着一张奇黑无比的脸。

　　见蒋沐凡从里面出来，贺振华才面无表情的大步迎了上去，摁着蒋沐凡的肩膀先是打量了半天，接着沉沉的叹了口气。

　　蒋沐凡能感觉到贺振华的这声叹息是满含着愤怒与不平的，但他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刚才贺白给的也好，蒋萍表现出的也好，又或是贺振华这当下隐忍未发的心疼与憋屈也罢，都让人觉得——好像接受的有点让人内心难安。

　　虽然这件事说到底他没有做错什么，但这事儿却是因他而起，还惊动了这么一大家子人围着他一个人转，蒋沐凡以前会理所当然的接受，可现在……却有些做不到了。

　　他乖巧的叫了声爸，异常自觉地说了句“我没事儿”。

　　还没能把话说完，贺振华的眉头就皱的是更深了，他刻意放轻了自己的大手，在蒋沐凡肩膀上拍了拍，应了句：“赶紧去医院检查检查去，让你哥把大车开着。”

　　说完，贺振华便把那大七座的车钥匙抛到了贺白的手里。

　　贺白伸手接住，转身进了副驾驶发动了车子，蒋萍则带着蒋沐凡自然而然的坐进了第二排。

　　贺振华在外面替他们关上门，去前面跟贺白知会了一声：“你带弟弟先去医院，我跟你张哥说点事，随后就到。”

　　贺白道了声“好”，接而便打了把方向，稳稳驶出了派出所的后院。

　　然而刚开上大路，一辆一直停在派出所大门旁的黑色威霆商务，就挑衅一般的忽然冲贺白的方向闪了两下远光。

　　贺白原本并没在意，只是下意识的冷眼看了一眼，结果刚把目光投过去，就瞅到了那个颠颠儿的坐在驾驶室上的刘小龙……

　　从到了派出所到现在，贺白一直没见到过这个刘小龙，他是通过一旁跟个被捏了脖子的鸡一样的吴天良，猜出了这人的身份的。

　　刷的一下。

　　贺白捏紧了方向盘，径直踩住了刹车。

　　吱——

　　“！”

　　后排的蒋萍那会儿正跟蒋沐凡母慈子孝着，被贺白这么一急停，朝前猛上了前排座椅靠背上。

　　“怎…怎么了这是？”

　　蒋萍失声一问，随即便顺着贺白盯着的方向看去——

　　那辆引起贺白注意的奔驰威霆就停在不远处，里面坐着的是一个蓬头垢面却气焰嚣张的壮汉，此时正一脸邪性的笑着与贺白四目相接。

　　视线僵持了几秒，那人便大大剌剌的从车上跳了下来。

　　开车门的瞬间，那豪华大商务车厢里的顶灯也随之亮了起来，白光径直打在了坐在副驾上的，另一个人的面门之上……

　　蒋萍定睛一看，倏然没能忍住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此情此景，蒋沐凡尽收眼底。

　　“……”

　　看来是了。

　　他内心深处的猜想终于得到了基本的确认。

　　那一瞬间蒋沐凡承认，自己的世界几乎可谓是没出息的天旋地转。

　　最后再等到他缓过神来的时候，就看到贺白竟已经反关上了车门下去了。

　　……

　　蒋萍和蒋沐凡还没来得急把贺白叫住，就见贺白猛的将那刘小龙的衣领一把拎起，接着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那么大劲的，将刘小龙在身前几乎快要抡了一圈，之后像是下了死手一样的，死捏着手里的脑袋骤然拍在了那辆黑色大商务的车门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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