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珠抱玉

　　“不是。”石韬玉矢口否认，望着她的眼神果断而诚恳，“姐姐，我确实不再畏惧，但不是因为李松延。”
　　项明珠微怔。
　　“是因为我知道这世上有人依赖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我。就算我没有哥哥没有丈夫，但我还有姐姐！”
　　“阿玉！”项明珠眼底猛地一酸，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石韬玉。有史以来头一回，她感觉到石韬玉对自己的依恋，清晰而又笃定。
　　“石家有那么多女儿，却没有一个是我的姐姐。柔则与我早生嫌隙，虽然一起长大，却也没成为我的姐姐。而你，你对我关怀爱护、包容忍让。要不是你，我没法活着走出杨园。我从前觉得，血脉所生的亲情并不牢固，反倒不如婚姻来得可靠，所以胥善则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却没想到上天仁慈，给我了两根。”
　　项明珠盯着石韬玉，神思有点混乱。眼前这个人，是不敢坦然接受胥家给与的亲情反而处心积虑要嫁进门的养女，是在兵荒马乱中不惜伤害至爱陪着自己逃亡的新娘，是敢和恶狼搏命却因为雪夜噩梦而无法安睡的伙伴。这样的一个人，说你是她的救命稻草。项明珠大为震动，想自己教过她、救过她、帮过她，也曾欺骗她、利用她、拖累她，两人一起出生入死的情分，确非寻常手足可比，但又想到她算计胥善则的冷静和报复亲生父母的狠绝，比之眼前的温情，心中百感交集。
　　石韬玉伸手拥抱对方，既像安抚，又像感激。她瓮声瓮气地扮可怜：“姐姐，我不想跟你分开！”
　　项明珠颇为动容，想她对自己始终是一片真心，既然自己是另一根救命稻草，断不能再自轻自贱，不但要好好活着让她安心，还要成为她的坚实后盾。项明珠便答：“我也是，除了你我再没有其他亲人了。”
　　“那，你会和我一起回钟陵吧？”石韬玉问，好像怕她会留在故园。
　　项明珠点头道：“我跟你回去。不过，你终要回到胥家，我却不想同去。我这半辈子漂泊够了，实在不想再寄人篱下，不如就照你那个置办外宅的主意办吧。”
　　石韬玉高兴地搂紧了她：“我正是这样打算的！”
　　项明珠松开手臂，提出一个实际的问题：“可我们要从哪里筹钱呢？”
　　石韬玉满脸乐观：“我还有些从前留下的首饰，还有，你曾送我一套足金的头面，拿去变卖能换一笔不小的数目。”
　　项明珠不同意：“那是你及笄的贺礼，怎么可以变卖？”她故意板起脸：“难道你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
　　“喜欢归喜欢，尽快安顿下来才是当务之急。暂时变卖，等将来周转过来再买回来不就好了？”石韬玉边说边心里算计自己到底有多少私房钱。她没有买过宅子，但之前帮胥善则核对钟陵各处医馆药铺的收购清单，多少了解些行情，算来算去，买几间铺子尚可，再加上宅院便有些勉强。但她不愿因此让项明珠萌生退意，于是假充手头宽裕，含糊其辞地宽对方的心。二人认真商量起回钟陵以后的计划来。
　　到了本应启程回钟陵那天，李松延却接受了沈家的宴请邀约，决定在敦成再稍作停留。因庄如诩和王攸通信，石韬玉辗转得知胥善则在为复原石家家谱而四处奔忙，为此闷闷不乐。
　　宴请当日，李松延带着庄如诩前往赴约，石韬玉以掌策的身份随行。酒席上，沈绵一直站在父亲身边帮忙招呼客人。她待所有人都彬彬有礼，对石韬玉并无另眼相看，仿佛从未有过交集。石韬玉见她与李松延说话不卑不亢坦然自若，想她生来享受尊宠，自然优雅从容，无需拗出矜贵姿态。
　　沈家家主仿佛在推介自己的女儿，谈笑间透露沈绵已招婿入赘，将来要接掌沈家全部的产业。他看起来很是为这个女儿自豪，时常主动要她发表议论，似乎很希望她能得到李松延的赏识。石韬玉便猜测，这顿酒宴不仅是为沈家与李松延联络感情，更是为沈绵确立继承人的威信。她想起上次沈家设宴招待刘楚，沈绵展示的是琴艺，如今却变成展示才学见识，不禁微微一笑。
　　沈绵向李松延介绍，沈家在敦成不仅设立了粥棚，还腾出一座宅院专门收养流浪的孩童，邀请李松延去视察。李松延痛快地答应下来，说次日就去看一看。觥筹交错之间，虽无管弦助兴，气氛却十分欢畅。石韬玉看沈家家主笑得志得意满，忽然有些感慨，暗暗叹了口气。
　　李松延尽兴而归，推说吃撑了，要石韬玉陪他步行回府。庄如诩便让人牵马押后，自己带兵护送他与石韬玉往项府去。起初众人皆无话，路途行至一半，李松延问石韬玉在宴席上为何看起来不高兴。
　　石韬玉有些奇怪，自己很努力地逢场作戏，他又几乎一直在和沈家两位谈笑，怎么还能察觉。她又想起沈家家主的笑容，摇头轻叹：“我没有不高兴。”
　　“真的吗？”李松延微微眯眼，“虽然胥善则差点娶了沈绵，你也不至于记恨到现在吧？”
　　石韬玉听出他话里调侃之意，只是笑笑：“君侯怎么连这样旁枝末节的事情也知道？”
　　李松延哼笑一声：“多亏了王攸他们爱打听，我不仅知道敦明军的重要情报，连爱恨情仇之类的闲话也听了不少。”
　　石韬玉忍俊不禁，片刻后才坦白道：“我是看到沈老爷子为女儿搭桥铺路，有些感慨而已。”
　　李松延明白过来，便不再嘻笑，反倒有些怜惜：“你羡慕啊？”
　　石韬玉微愣。其实她当时想到的是胥若拙和胥善则这对父子。如果胥善则一开始就接受了继任胥家家主的安排，胥若拙一定会像沈家家主一样竭尽全力为儿子铺设前程，那么自己这桩婚事就绝无可能。她甚至偷偷设想，若胥睿则还在世，胥若拙也会支持让胥善则与沈绵成亲的，他们这桩婚事能为胥家带来的利好远胜于胥善则娶自己。石韬玉从来没有把石彰当做父亲，又怎会拿去和沈老爷子比较。但李松延提醒了她，她的笑容里顿时泛起一丝苦涩来。
　　李松延见她眉眼耷拉下来，有些懊悔，但想想沈家家主努力扶持女儿的样子，也忍不住生出些歆羡。“做父母的，就该是这个样子。”
　　石韬玉微微挑眉，世上像石彰夫妇这样缺德的父母恐怕不多，但像李松延的父母那样因为穷困无知没法为儿女谋划大好前程的却是大多数。前者可恶，后者却是无奈。她感慨地笑了笑：“君侯的权势财富远在沈老爷子之上，将来你的孩子定然比沈绵更加幸福。”
　　李松延愣住，显然没想到她会联想到这些。
　　石韬玉又笑问：“话说回来，夫人们和孩子们都留在宜苏，君侯不接她们到钟陵团聚吗？还是打算将来回宜苏呢？”
　　李松延有些慌神，打着哈哈转移话题：“你要是真羡慕，跪下磕三个响头叫一声爹，我也可以给你搭桥铺路，保证你比沈绵还要风光。”
　　“什么？”石韬玉好笑地看着他，“君侯此话当真？”
　　李松延立刻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恨不得把前面的话吞回去。他讪讪地摆手：“开玩笑！开玩笑……”
　　石韬玉觉得滑稽，假装遗憾地唉叹一声。李松延颇为明智地抿紧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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