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算什么杂灵根！

　　　　板板正正的“叶辞”两字冲刷着师寻歌的三观，这里躺着的是叶辞，那作为她师父的叶辞又是谁？

　　“叶辞？你睡醒没有？你徒弟来找你了。”鬼前辈敲敲墓碑，像寻常午后敲响老朋友的门，少顷，那墓碑下竟真升腾起一缕白烟，在碑前缓缓汇聚起一道人形，“叶辞”先是伸了个懒腰，接着一掌敲到那只鬼后脑勺上：“你死糊涂了？我哪来的什么徒弟？”

　　“这儿，这儿呢！这孩子说她师父叫叶辞，”他将师寻歌带到“叶辞”身前，“会不会是你死太久了，忘了自己收了这么个徒弟了？姓叶的，没想到啊，你生前四处逍遥就算了，收了徒弟还对人家不管不问，你心还真大啊。”

　　“你再好好看看。”师寻歌的头被掰起来，和碑上坐着的鬼师父来了个大眼瞪小眼，他名叫叶辞，相貌却和师父大不相同，看起来只比自己大几岁，真要算的话，师寻歌认为只能把他叫做“师兄”，多喊一辈都显老了。

　　他一张脸仍是毫无血色，却能从那双眼中看出生前的意气风发，估计是死的时候比较年轻，所以那份少年意气也被他一起带进土里了。

　　“叶辞”端详了一阵，肯定道：“没见过，再者我死了有二十多年，徒弟怎么可能才这点大？许是认错了人，你是云岚宗的弟子？”

　　师寻歌：“不是，我是自俯仰间来的。”

　　“俯仰间……”“叶辞”喃喃几句，忽地轻微一笑，好似有些无奈。

　　“怎的？你想起来了？”

　　“叶辞”道：“嗯，想起来了，这三个孩子，倒也算我的徒弟吧。”

　　“过来，我看看，”师寻歌踌躇片刻，还是走上前去，她不知这位“叶辞”怎么想的，反正她是绝对没有一名鬼师父的，她乖乖站过去，“叶辞”却将她稍稍转了个身，那张费劲力气也揭不下来的符，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他摘了下来。

　　“叶辞”扫了眼，笑道：“好生劣等的符，你们这是被人暗算了？”

　　一旁的鬼插话道：“这不是很常见的事？云岚宗年年入门比试都有那么几个外宗门派玩儿阴的，要我说，这些人连这都要靠算计，干脆就回家种地吧！”

　　“叶辞”研究着手中的鬼画符，闻言道：“人各有所长，也不是非要修仙，万一人家种地确实能种得更好呢？”

　　师寻歌见两只鬼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好像没花多大心思到那张符篆上似的，便有些担心地倾身去看，后颈却被人逮住，将她轻轻往后一带：“你这孩子，着什么急？看你这样子就不是符修，这么沉不住气。”

　　“这张符落到叶辞手上你还不放心？你师父生前可是宗门天骄，丹剑阵篆就没有他不精通的。”

　　师寻歌只得安分站住，时不时也偷偷打量这位凭空冒出的“鬼师父”，他做事的时候也会和人聊天，注意力却半点没从手中的事物上分出去，旁边鬼的问话他一句不落，目光却已把整张符篆过了一遍。

　　良久，他将符纸拿起来，对师寻歌说：“你会画符吗？”

　　师寻歌不会，他又看向叶观澜，叶观澜更是一窍不通，“叶辞”蹙眉，诧异道：“不会？就算不是剑修，传送符也是每个修士必须掌握的最基本的术法，你师父没教过你？”

　　其实她要是告诉叶辞自己想学画符，叶辞肯定会答应的，但她没学的原因是暂时没看出这符纸有什么用，要点火师父那有一大把的明火符，传送符她也不常用，她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打工和灵草上，符篆的事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师寻歌有些心虚，于是找了个理由：“我是杂灵根，画符对我来说有些困难。”

　　“杂灵根又怎么了？树想长多高难道还得看自己的种类？本领是给自己学的，跟灵根是什么有关系？”他似乎不喜欢看师寻歌这样妄自菲薄，直接将符纸递给她，“我教你怎么画符。”

　　师寻歌硬着头皮接下，她哪懂画符啊？连符篆的基本要素都不知道，“叶辞”却执意要她自己画。

　　“你不会画，那我也没办法，鬼魂没有灵力，就算画出来了也没用，你想回去，那就自己画。”“叶辞”以手做笔，落在地上那一点正好对着符文起始处。师寻歌心一横，也学着“叶辞”将手搭在符纸上。

　　一点上，灰暗的符文便散发出一点微弱的金光，可下一秒，那点灵力便断了触，金光重新暗淡下去。

　　“重来。”“叶辞”道，“画符的诀窍在于灵力衔接是否流畅均匀，好比写字，一笔一画力道要均衡，墨水既不能多也不能少，不然这张符就是无用的。”

　　那刚刚一笔就算作废了，师寻歌只能从头来过，就算有“叶辞”在一旁指导，师寻歌还是画得磕磕跘跘，因为灵力无法掌控，有时灌多了有时又没墨了，所以经常中途报废，重来了不知多少遍。

　　画符明明只要坐在地上安安分分画完就好，可师寻歌却觉得比打架还累，灵力虽没有一下消耗得太快，却每时每刻都在往外流失，几十遍下来，师寻歌有些撑不住。

　　又一次重来后，师寻歌连忙叫停，再不休息一下，她真得昏过去了，叶观澜倒是心大，直接找了块墓碑靠着睡了，叶鸣澜依偎在他肩上，还没醒。

　　也不知师妹那边怎么样了，这里时间概念模糊，辨不清白天黑夜，师寻歌恍惚间甚至有种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感觉，说不准等她回去的时候，入门比试都比完了呢。

　　等待体力恢复的过程中，师寻歌也问过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啊，是战场。”那只鬼回答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战争，战争势必会波及到无辜百姓，你想想，你本来在家过着平淡美满的生活，突然有天刺刀凿穿了家门划穿了心脏，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却平白无故成了战争的牺牲品，不会有人不愤怒不哀怨的，这里曾经就发生了非常残酷的战争，整个城镇几乎都被杀光了，云岚宗，也参与了那场战争。”

　　“死的人太多，怨气聚集在城镇里，把那里彻底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就算全云岚宗的弟子出动也无法超度和收服，有那么多人想要修仙，就算资质不够也想去闯一闯，可说到底，真正掌控一切的反而是人自己，有毅力的人排除千难万险也能达到目标，心中有恨的人能徘徊在世间千年万年也不离开，妖魔鬼仙人，最后会走向哪里，其实都落在一个‘心’字上。”

　　他望向远处，声音中藏着说不出的落寞：“那场战争虽然胜利了，可云岚宗也要付出参与战争的代价，这些亡魂无法收服无法超度，那就只能镇压，所以云岚宗的每一名首席弟子，死后都会葬在这里，永生永世看守这些亡魂。”

　　“那这岂不是不公平？”生前靠努力得来的首席弟子的位置，死后却要留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和惩罚有什么区别？

　　“这是选择，孩子，”他说，“每一位首席弟子，都会面临这样的选择，你站在了这个位置，就要担负自己的责任，就像你在朝堂上做了将军，那你要做的就是与家人别离，驻扎边疆守护疆土，仙门也是一样。”

　　“你生在了一个好时代，那场战争距离现在不过五十多年，从古至今，凡人真正和平的日子屈指可数，”他说着，又突然释怀道：“不过好在，这些怨灵平息得差不多了，往后应该没有其他孩子会到这里来了，唉，其实这里也还行，清净，就是没有酒喝。”

　　他话一顿，眸光落在师寻歌身后，道：“你师弟怎么还没醒？”

　　师寻歌这才想起，叶鸣澜从到这碑林中就一直晕到现在，丢了太多精气，睡这么久也该醒了，她赶紧想去叫叫叶鸣澜，这么一碰，发现叶鸣澜竟浑身冰冷，嘴都紫了！

　　师寻歌急得不行，一巴掌把正在做梦的叶观澜扇醒了：“你还睡得舒坦！鸣澜都凉了你没发现吗？！”

　　叶观澜被她吼得一愣一愣，还没开口怀里就接住一座冰雕，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师寻歌手足无措地将手覆到叶鸣澜心口上，微薄的灵力覆盖在手心上，却如篝火对上冰原，杯水车薪。

　　“你是火灵根？”“叶辞”也围过来问道，师寻歌点头又摇头，她三支灵根，一火一木一金，竟只有火稍微能派上点用场。

　　但“叶辞”接下来那番话又将那本就渺小的火苗生生浇熄了：“他中了阴毒，只靠火是没用的。”

　　没用？那怎么办？师寻歌急得就差把自己点燃了，“叶辞”却拂开她的手，指尖在叶鸣澜额上一点：“我暂时封住了他的经脉，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送他出去，去找云岚宗的人。”

　　师寻歌暂时冷静了些，她深吸了口气，开始潜心恢复起灵力来，她不敢将手从叶鸣澜的手腕上移开，生怕下一秒她小师弟的脉搏就停了。

　　符文的微光切断又重连，叶观澜见她微蹙着眉，一刻不敢分心的样子，不由得也生了点莫名的紧张，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之后，他又生出深深的疑惑来。

　　这是师寻歌的师弟，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充其量不过是看俯仰间种有灵草，能白得些稳固伤势罢了，至于叶鸣澜，是死是活与他无关。

　　但是，中阴毒，要么是过久待在阴寒或鬼气深重之地，要么被恶鬼缠上，长此以往损耗了精气，遭到鬼气侵蚀，以至中了阴毒。叶鸣澜虽被鬼火所困，可鬼火所含鬼气之少，又被镇压了五十多年，再多的数量也不至于阴到这种程度。

　　叶鸣澜垂眸看着膝盖上蜷缩的双唇黑紫，微微颤抖的人，还是稍微松了手中的力道，将外袍解下来裹在他身上。

　　没有别的原因，叶观澜想，只是因为他是俯仰间唯一的厨子，死了不划算。

　　*

　　“都过这么久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把我师姐他们送回来？！”

　　那人画符画得磨磨唧唧，才画几笔就会弄错，本来那几笔就要花上半个多时辰，稍微一偏便前功尽弃，看得叶听澜想抓过来自己画。

　　好不容易画到了最后，整个符文也像条随意盘曲堆叠的烂麻绳，连符篆特有的金光都变成了屎黄色。他抖着手点好最后一笔，还未松口气，就见符纸竟沿着纹路燃烧起来，转瞬间就将灵力画作的符文燃成了黑灰。

　　“这，这……怎么会……”那弟子腿都要抖得站不住，他基本功虽不扎实，但依葫芦画瓢还是会的，那张传送符，那张传送符他画的明明是对的！怎么会失效……

　　江与竹一把拿过那张符纸，就皱着眉看，也不说话，急得叶听澜嗷嗷叫。

　　“你不是说只要再画一张就能把他们带回来吗？！你画个符都如此艰难，搞了半天还画不好，竟然还有脸说我师弟，明明没用的是你！”

　　那人不服气地回骂道：“至少我还会画，你们怕是连头都开不了，谁又比谁好到哪去呢？你担心你师弟师姐，那你倒是自己拿符纸去画啊！在这儿干嚎有什么用？到最后不还是要我把他们带回来？谁最没用不是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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