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落时见你

　　顾纪筠把校服外套往沙发上一扔时，玄关的感应灯还亮着暖黄的光。他刚结束晚自习，指尖还沾着解不出的数学题草稿纸碎屑，就听见客厅里传来玻璃杯碰撞的清脆声响，混着父母刻意压低却藏不住笑意的对话。

　　“……老宋那边说孩子最近压力大，正好他朋友开的清吧新出了无酒精特调，咱们带筠筠去放松放松？”是母亲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顾纪筠顿住换鞋的动作，骨癌确诊后的这半年，父母总在想方设法让他“正常”，却又总在细节里露怯——比如从不敢提“化疗”“复查”，只说“去医院看看”；比如把家里的零食换成高蛋白的坚果，却谎称是“超市打折”。

　　他转了个身，靠在门框上笑：“妈，我听见了。”

　　顾母手里的果盘差点没端稳，看见儿子眼里没什么阴霾，才松了口气，快步走过来摸他的额头：“没不舒服吧？那地方特安静，都是熟人，就喝一点点不含酒精的……”

　　“行啊。”顾纪筠打断她的絮叨，弯腰把袜子塞进鞋架最下层，“不过得等我发个消息。”他掏出手机点开和宋寒山的对话框，输入框里打了又删——原本约好今晚一起打游戏，要是说去酒吧，以宋寒山那性子，指不定要追问半天，说不定还会直接开车过来“盯梢”。

　　最终他只发了句“今晚有点事，游戏改天”，没等对方回复就揣起手机，抓起外套往门口走：“走吧，别让爸等急了。”

　　清吧开在老城区的巷子里，门口挂着串复古的钨丝灯，推开玻璃门时，风铃叮当作响。顾父的朋友已经在角落的卡座等着，桌上摆着三杯冒着气泡的饮品，粉的、蓝的、橙的，像把彩虹揉进了杯子里。

　　“筠筠来了？快坐。”店主笑着推过一杯粉色的特调，“这是‘樱花气泡水’，一点酒精都没有，放心喝。”

　　顾纪筠在父母中间坐下，吸管戳进杯子里，甜腻的樱花味混着气泡涌进喉咙，凉丝丝的，倒真比家里的白开水有意思。他原本没打算多喝，可父母总在和店主聊天，偶尔递过一杯新的，说“尝尝这个，葡萄味的”“这个是荔枝的，你小时候爱吃”，他也就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不知过了多久，杯子里的液体从无酒精特调变成了加了低度果酒的鸡尾酒——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时，脸颊已经开始发烫，眼前的灯光也晃了起来，像把数学课上的函数图像揉成了一团乱麻。

　　“妈……”他趴在桌上，声音发飘，“我有点晕。”

　　顾母这才慌了神，伸手摸他的脸，烫得吓人：“怎么回事？不是说没酒精吗？”

　　店主也急了，赶紧解释：“刚才那杯‘日落’是有点度数，但很低啊，我以为……”

　　“算了算了，我们先带筠筠回去。”顾父打断他，扶起顾纪筠，可少年浑身软得像没骨头，根本站不稳。就在这时，顾纪筠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亮着，来电显示是“宋寒山”。

　　他挣扎着掏出手机，手指都在抖，划了好几次才接起电话。宋寒山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担忧：“在哪？怎么不回消息？”

　　顾纪筠靠在父亲怀里，眼睛半眯着，语气黏糊糊的：“我……我在外面玩呢……”

　　“玩什么？”宋寒山的声音沉了点，“地址发我。”

　　“不行！”顾纪筠立刻提高声音，又因为头晕软了下去，小声嘟囔着，“别告诉寒山……我喝醉了~怕他生气……”他知道宋寒山不喜欢他碰酒精，尤其是在他身体不好的情况下，要是让宋寒山知道他不仅来酒吧，还喝醉了，肯定要被说教半天。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接着传来宋寒山的声音，比刚才温柔了点，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乖乖待着，我来接你。”

　　顾纪筠还想说什么，手机已经被顾母拿走，和宋寒山简单说了地址后就挂了。他不满地哼了一声，脑袋靠在顾母肩膀上，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只觉得周围的声音越来越远，只有脸颊的热度还清晰地存在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有人在碰他的胳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宋寒山站在卡座旁，穿着黑色的连帽衫，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他身后跟着酒吧店主，正点头哈腰地说着什么，可宋寒山没怎么理，目光全落在顾纪筠身上。

　　“醒了？”宋寒山的声音有点冷，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指尖的凉意让顾纪筠瑟缩了一下，却又忍不住往他手边蹭了蹭。

　　“寒山……”顾纪筠撑起身子，想跟他解释，可刚一开口，就觉得天旋地转，又倒了回去，“我没喝多……就一点点……”

　　宋寒山没说话，弯腰把他打横抱了起来。顾纪筠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脸颊贴在他的胸口，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声，比酒吧里的音乐还让人安心。可他醉得厉害，身体不受控制地乱动，一会儿伸手去扯宋寒山的帽子，一会儿又把脸埋在他的颈窝蹭了蹭，嘴里还碎碎念着：“帽子摘了嘛……我要看你……”

　　宋寒山被他晃得脚步不稳，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眼怀里不安分的人。顾纪筠的眼睛湿漉漉的，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嘴唇因为喝了酒而显得格外红润，整个人软得像团棉花，却又偏偏爱乱动。

　　“别动。”宋寒山的声音里带着点无奈，可手上的力道却放轻了些，怕弄疼他。

　　可顾纪筠根本没听进去，反而蹬了蹬腿，差点从他怀里滑下去。宋寒山深吸一口气，干脆把他扛了起来，让他趴在自己的肩膀上，一只手托着他的腿弯，防止他掉下去。

　　“唔……宋寒山！你放我下来！”顾纪筠被颠得不舒服，伸手捶了捶他的后背，声音里带着点委屈，“我不要这样……”

　　宋寒山没理他，径直往门口走。顾父顾母跟在后面，看着儿子被扛在肩上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小声跟宋寒山说：“寒山啊，你慢点，别摔着他……”

　　“知道。”宋寒山应了一声，脚步没停，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巷子里的风有点凉，顾纪筠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往宋寒山温暖的后背贴了贴，嘴里的嘟囔声也小了下去，只剩下轻轻的呼吸声。

　　巷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路虎，车灯亮着，在夜色里格外显眼。宋寒山走到车旁，打开后座车门，把顾纪筠轻轻放了进去。可刚一松手，顾纪筠就又想坐起来，嘴里还说着：“我还没跟我爸妈说再见呢……”

　　宋寒山弯腰按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在椅背上，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硬：“乖，坐好。”他伸手帮顾纪筠系好安全带，又把旁边的靠枕塞到他的头后面，防止他磕到。

　　顾母这时也走了过来，趴在车窗边，摸了摸顾纪筠的头发：“筠筠，跟寒山回家好好休息，明天妈给你做你爱吃的红烧肉。”

　　顾纪筠眨了眨眼，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宋寒山，突然伸手抓住宋寒山的衣角，小声说：“你别生气好不好……我下次不喝了……”

　　宋寒山的动作顿了一下，低头看向他。车厢里的灯光很暗，只能看见顾纪筠眼底的水光，像含着星星，又像带着点害怕。他沉默了几秒，伸手揉了揉顾纪筠的头发，声音比刚才软了些：“先睡觉。”

　　顾母看着两人的互动，悄悄松了口气，跟宋寒山说了声“麻烦你了”，就和顾父转身往回走。

　　宋寒山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坐下。他发动车子，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的人——顾纪筠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头歪向一边，嘴角还带着点浅浅的笑意，脸颊的红晕还没褪去，看起来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里，路灯的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在顾纪筠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宋寒山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脑海里浮现出刚才在酒吧里看到的场景——顾纪筠趴在桌上，脸色通红，呼吸不稳，那一刻，他心里涌起的不仅是生气，还有难以言说的担忧。

　　他知道顾纪筠的身体不好，骨癌像个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照顾着顾纪筠，怕他累着，怕他不舒服，怕他因为病情而难过。可顾纪筠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怕，却又会在喝醉的时候，小声跟他说“怕他生气”。

　　车子驶进小区，停在楼下。宋寒山熄了火，解开安全带，走到后座打开车门。顾纪筠还在睡着，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宋寒山弯腰，轻轻把他抱了起来，这次顾纪筠没再乱动，乖乖地靠在他的怀里，呼吸均匀。

　　走进电梯，宋寒山按了楼层键，低头看着怀里的人。顾纪筠的头发有点长了，遮住了额头，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带着点汗湿的温热。他忍不住伸手把那几缕头发拨开，指尖碰到顾纪筠的皮肤，细腻而温暖。

　　电梯门打开，宋寒山抱着顾纪筠往家里走。打开门，客厅里没开灯，只有玄关的感应灯亮着。他把顾纪筠抱到卧室的床上，小心翼翼地放下，帮他脱掉鞋子和外套，又盖好被子。

　　顾纪筠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宋寒山坐在床边，正看着他。他伸手抓住宋寒山的手，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寒山……”

　　“嗯？”宋寒山应了一声，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

　　“我没骗你……真的就喝了一点点……”顾纪筠小声说，眼睛又开始打架，“你别告诉医生……医生说不让我喝酒……”

　　宋寒山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有点疼。他轻轻拍了拍顾纪筠的手背，声音温柔得不像话：“不告诉，快睡吧。”

　　顾纪筠听了，满意地笑了笑，松开他的手，又翻了个身，很快就又睡着了。

　　宋寒山坐在床边，看着顾纪筠的睡颜，很久都没动。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顾纪筠的脸上，柔和而安静。他知道，自己对顾纪筠的感情，早就超出了朋友的界限，可他不敢说，怕给顾纪筠带来压力，怕影响他的病情。

　　他只希望顾纪筠能好好的，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安静地睡着，也好。

　　过了一会儿，宋寒山起身，轻轻带上门，走到客厅。他掏出手机，给顾母发了条消息，说顾纪筠已经睡了，让他们放心。然后他走到阳台，点燃了一根烟。

　　夜色很浓，远处的灯火闪烁，像星星落在了人间。宋寒山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他想起顾纪筠在酒吧里说的那句“别告诉寒山，我喝醉了~怕他生气”，心里又软又涩。

　　他掐灭烟，转身往卧室走。推开门，看见顾纪筠正蜷缩着身子，像只小猫一样，被子掉在了地上。他走过去，捡起被子，重新盖在顾纪筠身上，又轻轻把他的身体放平，让他睡得舒服些。

　　顾纪筠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往他手边蹭了蹭，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没人听清是什么。宋寒山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直到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才起身，准备去做早餐。

　　他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他会继续陪着顾纪筠，走过每一个日出日落，直到顾纪筠好起来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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