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不完美小孩

　　电话被拨通。秦思娴的心一寸一寸往下沉，她强撑着辩解道：“天河冤枉无辜学生，无视校园霸凌，才是真的丢人。”
　　“等你家长来了再说。”李老师冷笑。
　　妈妈来得很快。可能是因为刚从厨房出来，身上的围裙还来不及解下，头发胡乱挽起，和光鲜亮丽一点也沾不上边。她急急忙忙的跟李老师道歉：“不好意思，是不是思娴给您添了什么麻烦？这孩子这几天连我都顶嘴，我回去一定说她一顿。”
　　她拉过秦思娴，狠狠在她背上拍了两下：“还不快和你老师道歉？是不是又考砸了啊？”
　　秦思娴甩开她的手：“妈，你都不问一下发生了什么！他们说我偷钱！”
　　妈妈手上的动作顿住了。秦思娴护住头，等着巴掌再次落下。外人说的永远是对的，自己女儿说的永远是狡辩。反正总是这样，秦思娴早已习惯。
　　巴掌却没有落下。妈妈原先弯下的腰也挺直了，她的声音中带上了怒气：“老师，您说我们思娴成绩差，愚笨，木讷，不讨喜，这些我认。但她的人品没有任何问题，她根本不会也不屑去做偷钱这种事！”
　　“但东西确实是在她包里找到。”李老师的权威被质疑，恼道，“秦思娴妈妈，孩子有错就认，改了就成。包庇倒是惯坏了她。”
　　妈妈提高了嗓音：“没有做错，有什么好认的？我自己的女儿，我还不清楚？你们可以报警，如果真是她做的，学校把她开除都行！但是如果查出来不是她，李老师，你必须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为你的武断向我们家思娴道歉！”
　　秦思娴有些吃惊。在她印象中，妈妈是个唯唯诺诺的中年妇女，连小摊贩给称少了东西她都不敢去理论，只会回家向秦思娴抱怨。反倒是对秦思娴，她一天恨不能数落三遍，典型的窝里横。“要全部听老师的”这话是她的口头禅。但这次，她一改往日息事宁人的性格，竟然和老师翻了脸。
　　家庭主妇挥舞着锅铲，像母狼一样把女儿护在身后，像极了动漫里最滑稽的女英雄。秦思娴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原来，自己也能在妈妈地方得到那么一丝丝信任。秦思娴心里酸胀胀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松动了。
　　报警按钮按下，妈妈又拍了秦思娴几下：“没用的东西，不会早点找我啊？由着别人给你扣帽子。”
　　头一次，秦思娴没有对这些话产生反感。她轻轻应了声：“知道了。”
　　李老师脸色有些发青。

　　有时候能拯救秦思娴的未必是骑着白马的王子，也可能是开着警车的叔叔。
　　查指纹要去市里，未免有些小题大做。警察叔叔便先调了监控，一帧一帧回放。监控拍得清清楚楚，秦思娴校服下根本没有月饼盒的存在。
　　“那就查其他人。”带头的警官道。手下答应了一声：“我们几个分开看。”
　　李老师在旁边赔着笑脸：“师傅，这些学生大多数已经满了十八，事情闹大了要负刑事责任。终究还是孩子，他们的人生也就刚刚开始。反正东西也找到了，算了吧。”
　　赶来的年级主任也在一旁说情，又喝令李老师跟秦思娴道歉。警官看向秦思娴：“这就要问当事人的意见了。”
　　“查，继续查！”秦思娴还没开口，妈妈已经斩钉截铁说道。
　　秦思娴点了点头。警官应了。
　　旁边的沈思思脸白得吓人。见录像的再次回放，她踉踉跄跄的拦住了警官：“不用查了。”
　　“是我和思娴闹着玩，思娴，对不起。”她垂下了头。

　　这事可大可小。沈思思妈妈哭天抢地的命令女儿给秦思娴跪下道歉，又拿着钱往秦思娴妈妈手里塞：“是我没教好女儿，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也不敢说求你们原谅，但至少能让我做些什么，这样让我心里能好受一些。”
　　秦思娴最喜欢的历史老师也在旁边劝解：“思娴，算了吧，毕竟是你舍友，她留下案底，你也不会开心。老师知道，你一直是个很善良的孩子。”
　　秦思娴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选择退了一步。停课一周，全校通报批评，留校察看。
　　不为别的，只为沈思思妈妈看向沈思思的眼神，失望中带着关切。

　　“你在羡慕沈思思。”成晨递给秦思娴热水时很肯定道。
　　“是有点吧。我觉得如果干这事的是我，我妈妈可能已经跟我断绝关系了。我还挺希望有人能无条件爱我的。”秦思娴小口小口喝着水，“我知道沈思思陷害我的原因。”
　　人性很复杂。对比自己好很多的人会敬佩，而对原先和自己一样，却又侥幸比自己好了那么一星半点的人则会嫉妒。然后，试图把那人踩到脚底。
　　“我想，我只要到达她达不到的高度，她就不会这样了。”秦思娴放下杯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她以为，去年期末以后，她们已经算是朋友了。
　　“前几天我帮你新写的稿子保存到邮箱里，发现了上一回的那篇已经通过了初审。”成晨安慰似的拍了拍秦思娴，“思娴，恭喜你，离你的梦想近了一步。”
　　被退稿太多次，秦思娴一开始还会有挫败感，后来逐渐麻木。乍然得了这消息，她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忐忑道：“应该是运气好吧，还有复审呢。”

　　初审过后是复审，复审之后是终审。等终审过了，离截稿也没几日了。编辑姐姐给了很详细的修改意见，直改得秦思娴头晕眼花。
　　偏巧周考成绩下来，班级平均分不算理想。各科老师又一人发了份卷子大礼包。秦思娴在第三节晚自习打铃时才勉强填完。
　　“一起走？”成晨收拾完东西问道。班费事件过后，李琳有些不好意思找秦思娴，冯雨晨今天恰好要早些回去刷弄脏的运动鞋，秦思娴又落了单。
　　“不了，我想今天把稿子改改好。”秦思娴揉了揉酸痛的后脖颈，“你先回去吧。”
　　“也好，今晚小卖部有桂花小圆子，我帮你打一份放舍管阿姨地方，你回去记得拿。”成晨想了想说道。秦思娴点头应了。
　　大家散得很快，转眼间教室里只剩下秦思娴和沈思思两个人。沈思思写完最后一道化学题打算起身，瞥见还在埋头写字的秦思娴，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抽出本历史书来背。
　　这有什么好比的。秦思娴有些好笑。她看向沈思思，沈思思提高了音调。

　　惦记着还未到嘴的小圆子，秦思娴在寝室查寝前匆匆赶完最后一段，正打算把稿子带回去再修修，外面“轰隆”了一声。
　　昏暗的教室陡然一亮，闪电撕开天幕。暴雨顷刻已至，豆大的雨点砸下，尘灰的气息弥漫开来。
　　沈思思把东西胡乱往书包一塞，拿起教室里最后一把公用雨伞冲进雨中。慢上半拍的秦思娴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完了！
　　晚自习会上到十点的也只有高三学生，教学楼空荡得可怕。走廊中的几盏昏黄小灯在雨声中摇曳，忽明忽暗。秦思娴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忽然一个黑影从身后闪过，秦思娴的声音有些发颤：“谁？”
　　没人应声。秦思娴转身一看，是段被风刮断的树枝，恰好从没关的窗里掉进。她长长舒了口气。
　　秦思娴不算胆小，和韩梦雅看恐怖片时也不会尖叫。但她小时候雷雨天因为考砸被妈妈关过禁闭，本能的害怕黑暗和响雷。
　　顶多是淋成落汤鸡。秦思娴自我安慰道，狂奔下了楼。感应灯随着脚步声纷纷亮起，踢踢踏踏听着让人心慌。又是“轰隆”一声。
　　更糟糕的是楼下的门已经被门卫师傅锁住，中央明晃晃挂着把大锁。秦思娴心里叫苦不迭。
　　回去吧，教师办公室早就上锁了，教室只有电脑没有电话；跳窗吧，一楼是架空层，太高。秦思娴强逼这自己镇静下来。
　　对了，可以登□□，让韩梦雅帮忙联系学校警务室开门。秦思娴忙又跑回了教室。电源键按下，电脑慢悠悠的启动，片刻之后，屏幕上出现“当前电脑网络环境异常”的提示。
　　最后条路被彻底堵死。得，还是在教室开着灯窝一夜吧。

　　“思娴，思娴！”暴雨中隐隐传来声音。秦思娴一开始以为是错觉，直到声音越来越近。
　　一只湿漉漉的拖把呜咽着扑到秦思娴怀里。是平安！也不知道它怎么进的学校，撒娇似的蹭着秦思娴小腿。成晨紧随其后。因着雨太大，连伞都挡不住，他的半边身体已经淋湿，校服上深一块浅一块，分外狼狈。
　　见到秦思娴，成晨重重松了一口气：“思娴，我来接你回家。”
　　像溺水的人看到了浮木，秦思娴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她这才惊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她心里，成晨这个名字和安全感画了等号。
　　手电筒的强光和平安欢快的叫声驱散了黑暗。成晨紧紧攥着秦思娴的手不敢松开：“我去喂平安时它一直叫，我想着它想你了，就悄悄把它塞进包里带回来见你。没想到冯雨晨说你没在寝室，我赶紧来教室找你。”
　　秦思娴吸了吸鼻子：“幸好。”
　　“是啊，幸好我来了，不然我们家那么怕黑的思娴可怎么办啊！”成晨满是庆幸。
　　“我说如果，如果你没来，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我在教室里通个宵好了。”秦思娴安慰道，“沈思思每天在寝室里睡得很晚，我跟通宵也差不多啦。”
　　脚步顿住。成晨漂亮的眼睛垂了下，密密的睫毛像雨中被打湿的蝴蝶：“思娴，我希望有时候你能试着依赖我。我知道很多事情你能解决，且能解决的很好。但是骑士的职责就是找到并且守护公主。”
　　“哪怕，公主是在荒无人烟的的沙漠或是荆棘遍布的密林，她一直是骑士存在世上的唯一意义。”成晨说得分外郑重。
　　这不是成晨第一次用这样的比喻。秦思娴回答得轻声且坚定：“可是成晨，我从来不是什么公主。”
　　世界不是本玛丽苏爽文小说，任何人对自己的好都是有条件的。妈妈希望有个能夸耀的资本，冯雨晨希望有个永远不会背刺自己的朋友，韩梦雅和林萱的维护也不过是看在她们从前一道长大的份上，毕竟谁也不会否定自己曾经快乐的童年。唯独成晨，从未向秦思娴索求过任何东西。他冒冒失失的闯进秦思娴封闭的世界，然后摊开手掌邀请她去看看外面的风景你。他别无所图，光明磊落到让秦思娴担心自己随时会被抛下。
　　这种一味付出的关系让秦思娴患得患失。
　　“所以啊，成晨，有时候别对我太好。”秦思娴小声道。这样，即使世界再次归于黑暗她也不会那么难过。
　　任谁被推开都不会开心，但成晨却笑得极为清浅：“对你好从来是我的事，思娴，你说过，你不喜欢对别人的事干涉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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