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明月夜

作者:一颗小蓝莓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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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赏春宴


      太子遇刺半月以来,家家门户紧闭,永昌街闭市。这繁华的东京城平日里高门大户宾客往来歌舞升平筵席不断,事发以来都朱门紧闭,唯有家中奴仆外出采买才开个角门以供出入。
      不时有官员夜半被传召入宫,一时间东京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官眷夫人们停了各种宴会,生怕这紧要关头出了什么岔子和那要命的案子牵扯上半点关系。
      直至近日,都察院查明案情,以二皇子下狱贬为庶人,幽禁清章台终生不得出为结局,总算让这东京城恢复如常。
      侯夫人为迎接女儿筹备已久的赏春宴也终于可以提上日程,着手准备了。
      因着早有准备,下人们布置起来也得心应手。
      清扫庭除,朱漆游廊皆以细麻布重拭,琉璃窗格映日生辉。
      正厅撷芳堂。
      紫檀木嵌螺钿海水拍崖纹案的十二扇屏风分格内外,内设湘妃竹榻供女眷闲话,外置青玉案陈设御赐白玉双耳瓶。云石地面铺西域绒毯,八角宫灯垂淡绿流苏,梁间悬挂二十四盏琉璃明角灯以备夜宴。
      沁春苑曲水回廊以月洞门衔接,新扎彩绸拱门三处。入口悬“兰蕙同馨”匾,两侧垂丝海棠间缀银铃。曲径通幽处设竹编茶寮,陈设越窑青瓷茶具。临水轩四周垂淡烟沙帷,白石栏系彩绘蝴蝶纸鸢。
      梨香院女乐十二人于假山后奏《春江花月夜》,廊下置编钟九架,遇贵客至则鸣三响。
      崔玄珠穿着母亲请绣娘为她量身缝制的新裳和新打的头面,在铜镜前抚着鬓边的流苏对镜子自照。
      一身月白底子绣浅金缠枝玉兰纹的杭罗交领长衫,浅金纹路散着金光,华而不炫。下系一条雨过天青色的百迭裙,裙摆处用极细的银线绣着连绵的水波纹,行走间群浪层层,银光微闪,恍若将一泓春水穿在了身上。
      腰间束着豆青软烟罗腰带,轻轻一挽,更显腰肢不盈一握。
      一个雅致的凌云髻,髻心微偏,斜插一只点翠垂珠蝴蝶簪。
      镜中人肤光胜雪,细腻的如同上好的定窑白瓷。薄施朱粉浅画双眉。
      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鼻梁挺秀,唇不点而朱,微微含笑时,甜而不媚,恰到好处。
      这样一个美人儿,迎着母亲喜悦而骄傲的笑容,莲步轻移,由侍女轻扶款步从殿后走至台前。
      “今日小宴,一为赏春,二为迎小女归家。”
      步履从容的走至人前,周围的谈笑声瞬间低下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于她。
      只见那美人儿垂眸盈盈一拜:“小女玄珠,见过各位夫人小姐。”
      夫人们迅速地从上到下打量她的容貌、衣饰、步态。心中暗暗评判其教养与礼数。看到她得体的装扮和侯府的重视程度,纷纷向侯夫人微笑致意,口中说着“夫人好福气。”“千金真是标志。”
      筵席上年轻的姑娘们交头接耳,既有对其家世样貌的羡慕,也因她的陌生而产生一丝微妙好奇。
      贵妇人们簇拥着侯夫人与这位归府的千金,口中夸赞艳羡不绝于耳,哄得侯夫人笑意连连,唇角止不住地上翘。
      侯夫人用帕子掩唇笑着,拉着小女儿的手眼神嗔怒却满含笑意:“哎呦~瞧你们给她夸的,待会儿凝姐儿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玄珠扯着母亲的衣袖,眉眼含笑眼睛亮晶晶的像个撒娇卖乖的狸奴:“母亲放心,不论女儿尾巴翘到哪儿去,这心啊都是在母亲身上的,”
      贵妇人们被她这小模样逗得掩唇轻笑,这七姑娘倒是活泼得很,不像传言那般弱不禁风。
      五姑娘崔明珠绞着帕子站在一众贵女之中,眼中妒火燃烧,熏得双眼赤红。
      这些风光,从前都是她崔明珠的,她一回来就夺走她的一切!
      正巧此时晋惠县主拜见过老太君回到筵席,就看见被一众贵妇人簇拥着的一对儿母女。
      “这就是凝姐儿罢?”
      一双手微微颤抖着握住玄珠的葇胰,双眼泛起泪花,目光慈爱的注视着她,竟是眼瞧着就要落泪的模样。
      玄珠有些莫名地看着这位同母亲年岁相仿,宝玉金钗衣饰华贵的妇人。抬眼望向母亲想寻求解答,却见母亲眼中也泛起了泪光。
      只得先向妇人行礼问安:“玄珠见过夫人。”
      “好孩子,你当唤我一声干娘呀!”
      崔玄珠这才反应过来,吴嬷嬷和她说过的。母亲在东京有一位至交好友是晋惠县主,二人当年同时有了身孕,还约定过若是一男一女就结为亲家。
      晋惠县主诞下一位男婴,而崔玄珠体弱生下来不过半月就送去了平崖。后来这门婚事侯夫人也主动提起当初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让县主另寻佳配了。
      晋惠县主却一定要认玄珠为干女儿,还送了大礼认亲。不过崔玄珠远在平崖,对这些事只在母亲传来的信笺上有些耳闻罢了。
      而那位县主的儿子李连景,如今已和侯府五姑娘崔明珠定了亲,明年就要完婚了。
      崔明珠见了未来婆母,刚换上一副温柔小意的面孔想去问安,就见她看也没看自己一眼直朝着那崔玄珠去了。
      还泪眼婆娑地拉着她好一顿亲热问候,她眼中还有这个未来儿媳吗?莫不是见崔玄珠如今身体康健,还想复了从前的婚约?
      猩红的眸子仿佛一团烈火,烧得她四肢百骸都在疼。偏过视线正瞧见墙上挂着的一副山水画。
      满面嫉恨化作嘲讽,算计之色跃上双眸,眉宇间尽是好戏即将上演的得意。
      她这好妹妹一脸狐媚子样儿惹眼得很,不仅大伯、三哥和五哥爱重她,就连这府上的画师也对她‘青眼有加’呢。
      半月前祖母传召画师来为全家画像,从见了崔玄珠那眼皮子浅的东西就借着作画的由头,一双眼睛长在了她身上。
      没多久不知怎的画师得祖母的令又为她单画了张,她得知后气不过要去小花园扫扫这狐媚子的兴,最好是画不成才好!
      可她到时已晚,只看着画师正行礼拜别,已是描摹好了。不过,她来的也巧。一阵风吹过,把七妹妹的手帕吹落在地,那油头粉面的画师急不可耐地从地上拾起,捏着七妹妹的手帕在鼻尖闻了又闻,抬头四处看了看畏手畏脚的藏进怀中了。
      从她那天起她就算计着,要让崔玄珠在侯府永无翻身之日,最好滚回那平崖去。
      属于她崔明珠的风光,绝不能落在别人身上。
      和贴身女使青琼耳语了几句,那女使点着头退出了正堂。她眼中也不再有妒火,甚至有些大度的淡淡瞥了眼被众人簇拥的崔玄珠。
      得意吧,过了今晚也就没这个风光了。
      崔玄珠刚落座,身边就围过来几个年龄相仿的世家贵女,拉着她问北地的风光。
      这些贵女大多没出过东京城,好奇地听她讲述北地的盛景。气氛和谐,笑意融融却被一声嗤笑打断。
      是与崔明珠交好的工部尚书之女孙姑娘,纤指拈起天青釉茶盏,姿态优雅地轻啜一口,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掠过崔玄珠,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探究:
      “七姑娘久居北地,听闻平崖茶道亦是别具一格。只是不知,与我东京这陆羽遗风相较,孰高孰低?七姑娘怕是更习惯平崖的野趣,品不出这御前贡品的精妙吧?”
      话里话外,暗指她见识粗陋,难登大雅之堂。崔明珠身边几位贵女掩着帕子发出几声嘲笑,甚是刺耳。
      崔玄珠并未立刻作答。案几上锡壶中的水是新沸的山泉,她素手执壶,悬腕高冲,水流如丝如缕注入杯中,茶叶在澄澈的水中缓缓舒展、沉浮,姿态曼妙。
      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清丽的侧颜,却更添几分专注的沉静。待茶香四溢,她方执起自己面前那杯,并未饮用,而是轻轻置于鼻端,闭目轻嗅片刻。
      “孙姑娘此言差矣。”
      她睁开眼,眸光清亮,声音不高却清晰:“平崖茶道,讲究‘清、敬、怡、真’,以山水涤心,品草木本味。东京茶艺,承陆羽遗韵,重火候、器皿、礼仪,自有其雍容雅致。玄珠愚见,茶道如人,各有其性,本无高下之分。”
      她顿了顿,指尖轻点自己那杯色泽清透的茶汤,“譬如这龙井,生于狮峰,承天露地养,其妙处在于清冽回甘,若以繁复手法炮制,反易失了这份天然灵韵。品茶如品人,顺其天性,方能得其中真味。孙姑娘以为呢?”
      孙姑娘脸上那点矜持的优越感顿时僵住,捏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惊讶于她竟对茶道见解颇深。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只得含糊地应了一声,低头掩饰尴尬。几位懂茶的夫人眼中已露出赞赏之色。
      酒过三巡,席间气氛渐热。一位素来仰慕崔少桓才学、对崔明珠多有奉承的国子监祭酒之女郑姑娘,借着几分酒意,故意扬声道:
      “听闻七姑娘自幼养在平崖,不知可曾读过《女诫》、《女论语》?平崖文风虽盛,但闺阁女子所学,怕是与我们京中贵女所习的大家闺范,多有不同吧?平崖近边地多商贾贸易,可莫要学了那些商贾之家的轻浮习气才好。”
      这是赤裸裸地影射她,出身不正未得侯府教养。
      此话一出,连侯夫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崔明珠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冷笑。
      崔玄珠放下手中的银箸,抬眸看向那位郑姑娘,眼神清澈,并无怒意。她声音依旧温婉,却字字清晰:
      “郑姑娘忧国忧民,连我读什么书都如此挂心,实在惭愧。”
      她抬眸与之对视,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女诫》、《女论语》乃先贤训导,自是拜读过的。然裴氏家训有云:‘女子立身,首重明理,次修德行,兼习技艺以傍身。’外祖教导我,读书明理,不在拘泥于哪几本典籍,而在明是非、知廉耻、通晓天地万物运行之道。”
      她目光坦荡地扫过席间众人,“平崖通衢之地,所见商贾,亦多守信重诺、勤勉持家之辈。轻浮与否,在于人心,而非出身行当。郑姑娘此言,莫非是觉得天下行商之人皆轻浮不堪?那为我大周岁赋根基的盐漕茶马诸商,又当如何自处?”
      听了最后一句话郑姑娘瞬间脸色煞白,冷汗涔涔。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为了讨好崔明珠,竟口不择言捅了多大一个马蜂窝!若传出去,她父亲都要受牵连!她慌忙起身,语无伦次地道歉:
      “七姑娘误会!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失言!失言了!”
      侯夫人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看着女儿的目光充满了骄傲。崔明珠气得几乎咬碎银牙,一旁崔宝珠更是吓得缩了缩脖子。
      崔玄珠身侧桌案边坐着的一位贵女,不禁对她望来赞赏崇拜的目光,一双眼睛粘在崔玄珠身上移都移不开。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能言善辩的女子,那孙姑娘和郑姑娘是东京城中出了名的尖酸刻薄,连议亲都是难事,奈何家中权势,一般人也不愿与之争论。
      没想到这位七姑娘三言两语就怼得她们哑了火,真乃奇女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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