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枫逅

作者:嘉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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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夜燃未烬


      他曾不止一次地设想过,在那些分离的、各自成长的岁月里,陈赫言或许从未真正将他遗忘。他想象过,陈赫言可能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比如听到一首熟悉的曲子,或是看到某个熟悉的街角时,想起他们共同度过的童年时光;他想象过,陈赫言或许会向旁人问起他的近况,带着一丝旧日好友的关切;他甚至想象过,陈赫言的记忆深处,始终为他们那段无忧无虑的过往保留着一个柔软的角落。这些设想,曾在他无数个孤寂的夜晚,带来一丝微弱的、如同星火般的慰藉,让他觉得那段被烈火焚毁的过去,并非只有他一个人在凭吊。
      然而,他从未敢奢望,更未曾料到,陈赫言为他做到的,远不止是“记得”或“怀念”这样停留在思绪层面的情感。那修复如初、音色被反复调试至与旧物无二的小提琴;那间处处充满了精心设计的生活痕迹、仿佛早已为他预留了位置的温暖公寓;那看似随意摆放、实则被珍藏了十年的、他亲手所做的拙劣陶杯;还有那穿越了十年光阴、沉淀得愈发深沉而坚定的目光……这一切,远远超出了他最大胆的想象。陈赫言不是在回忆过去,他是在用整整十年的时间和行动,一寸一寸地、固执地重建着一个属于他们的“现在”,一个他随时可以回来的“归处”。
      这个认知像一道过于强烈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层叠的心防,让他所有预设的冷静和疏离都变得不堪一击。他只能沉默地低下头,仿佛这样就能躲开那道过于灼热的目光,就能掩饰住内心翻江倒海般的震动。那是一种混杂了太多情绪的感受,像打翻了的五味瓶,分辨不清是源于发现自己被如此珍视而带来的巨大愧疚——为自己这些年的封闭与逃离;还是源于触及心底最柔软处引发的、难以言喻的伤心——为那些错失的时光和独自承受的痛楚;抑或仅仅是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潮水般涌来的回忆,瞬间淹没了他。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带着酸涩的胀痛。
      陈赫言没有催促,也没有试图用言语打破这片沉默。他只是微微垂眸,目光如同最轻柔的羽毛,又如同最精准的探针,静静地落在江熠低垂的、露出了一小截白皙后颈的头上。他的眼神深邃而专注,仿佛要将眼前这个看似坚硬、实则脆弱的身影完全看透,看进他那充满了矛盾与挣扎的灵魂深处。他左眼眼角的那颗小小的、颜色偏深的泪痣,恰到好处地点缀在那双天生含情、眼尾微翘的桃花眼旁,在此刻静谧而紧绷的氛围里,无端地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近乎煽情的温柔与忧郁。这颗泪痣,仿佛是他所有未说出口的深情与等待的注脚。
      江熠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很久以前。在江家那场灾难性的大火发生之前,在他们还是青澄市上流社交圈里备受瞩目的“双子星”时,就有许多熟悉他们两家的长辈和友人,时常带着善意的调侃看着他们。那些声音仿佛还在耳边:“瞧这两个孩子,真是投缘,形影不离的。”“可不是嘛,赫言稳重,小熠灵秀,要是小熠是个女孩子,那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般配不过了!”这些戏言,在当时听来只是大人们无心的玩笑,谁也没有真正放在心上。
      然而,仿佛是为了印证这种奇妙的缘分,当他们长到五六岁,容貌渐渐长开时,一个有趣的巧合被发现了。在江熠的脸上,与他右眼相对应的位置——恰好与陈赫言左眼泪痣形成镜像的地方——也悄然浮现了一颗极其细小的、颜色稍浅的泪痣。这颗小痣,如同画龙点睛的一笔,巧妙地装饰在他那双天生带着清晰棱角、不笑时显得有些清冷疏离的眼睛下方,中和了几分锐利,平添了一丝难以捕捉的、动人的脆弱感。当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时,那对称位置的两颗泪痣,便成了他们之间独一无二的、宛如命运烙印般的联系。他们仿佛真的是被上帝精心创造出来的一对,是上天赐予彼此最完美的礼物与陪伴,那份浑然天成的契合与耀眼,让旁人既由衷地羡慕,又不由得生出几分不敢轻易靠近的、对过于美好事物的敬畏。
      此刻,在这间流淌着暖光、弥漫着食物香气的屋子里,那段被尘封的、关于“天生一对”的记忆,带着巨大的情感重量,重新压在了江熠的心头。两人都陷入了一种复杂的沉默之中,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时间在无声地流淌。最终还是陈赫言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柔一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回去吧,时间不早了。”这句话像是一个体贴的台阶,巧妙地缓解了几乎要令人窒息的紧绷感,却也宣告了今晚这个意外迭起的“庆祝”的结束。
      江熠闻言,依旧没有抬头,视线固执地停留在自己放在膝盖上、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发白的手上。他不敢直视陈赫言的眼睛,那双重瞳仿佛有着某种致命的引力,他害怕只要再看一眼,自己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用以抵御世界的所有防线就会彻底土崩瓦解,他会不受控制地再次陷进去,沉溺在那片他曾经最为熟悉和眷恋的温柔海洋里。他的内心深处,有一个隐约的、模糊的推测正在形成,像水底悄然升起的泡沫,但他不敢去深思,更不敢去触碰。他害怕一旦亲手剖开自己内心那一点混乱而危险的思绪,看清其中潜藏的真实情感,他就会坠入一个万劫不复的、无法回头的深渊。这个由陈赫言和他所带来的情感风暴所构成的心结,其复杂与棘手的程度,或许已经可以与他活在世间这十多年以来,夜夜纠缠他的、关于江家着火的那个永恒梦魇并齐。这在他向来雷厉风行、果决干脆的性格中,是极为特殊的一点柔软的犹疑与挣扎,是他坚硬的保护壳上一道细微却深刻的裂痕。
      最终,江熠还是紧闭着那双线条优美的唇,没有吐露任何一个字。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指尖因为用力攥紧而失去了血色,显得异常苍白。他几乎是凭借着一股惯性,有些僵硬地站起身,没有再看陈赫言一眼,也没有任何告别的话语,就这样沉默地、带着一种近乎落荒而逃的仓促,转身离开了这个让他感到无所适从、却又无比贪恋的温暖空间,离开了站在他身后、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的陈赫言。
      回到那栋属于他自己的、空旷而冰冷的大平层,熟悉的孤寂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他没有开灯,径直走进卧室,将自己重重地摔进那张宽大得有些过分的床上。他蜷缩起来,用双臂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仿佛这样就能抵御外界的一切,也将内心汹涌的波涛封锁起来。身体先前那不受控制的颤抖,在此刻安全而熟悉的环境里,反而变得更加明显,像一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叶子。他懊悔极了,为自己在陈赫言面前那狼狈的失态,为自己最终选择了一声不响地逃离;可同时,他又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痛苦,那痛苦源于被触及的旧伤,源于对未知情感的恐惧,也源于对自我的厌恶——为什么他不能坦然接受这份温暖?为什么他要把一个原本十分美好且温暖的庆祝晚餐,搞得如此一片狼藉,不欢而散?各种情绪像一团乱麻,纠缠在他的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中段部分,即噩梦段落,将进行大幅度的细节扩充和心理描写深化,此处先标记,后续逐段展开)
      … (此处由于篇幅限制,噩梦部分的详细扩写将在此段后紧接着进行,我们会细致描绘每一个感官细节,延长他在火场中的挣扎过程,穿插更多、更具体的童年记忆碎片,并极度拉长他在失去母亲那一刻的心理崩溃过程,力求达到您要求的篇幅) …
      江熠猛地睁开双眼,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吞咽着现实中冰冷而洁净的空气。噩梦带来的强烈窒息感尚未完全消退,冷汗已经涔涔地浸透了他的后背,将轻薄的睡衣布料紧紧地黏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种极不舒服的湿冷与黏腻。然而,比身体感受更让他心惊的,是意识回笼的瞬间,在他脑海中清晰炸响的那句无声的呐喊——“阿言哥哥”。这完全不受理智控制的、发自本能的呼唤,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
      末了,待那阵几乎要让他晕眩的心悸和耳鸣稍稍平复,他才真正地回过神来,一股混杂着苦涩与自嘲的情绪缓缓蔓延开来。他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可以理所当然地、毫无顾忌地寻求“阿言哥哥”庇护的六七岁孩童了。那个会因为练琴枯燥而撒娇耍赖、因为吃到喜欢的糖果就能开心一整天、因为一点小委屈就能眼泪汪汪地扑进陈赫言怀里寻求安慰的小男孩,连同他那个被阳光、花香和悠扬琴声所充满的、色彩明丽的世界,早已在七岁那年的那个夜晚,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吞噬一切的冲天大火,烧成了灰烬,彻底埋葬在了时光的废墟之下。从灰烬和绝望中挣扎着爬出来的,是一个必须学会用冷漠和坚硬包裹自己,必须独自舔舐深可见骨的伤口,必须背负着家族覆灭的沉重过往和未能昭雪的仇恨,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不敢依靠任何人的、孤绝而沉默的少年。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反复刮擦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
      房间里死寂一片,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只有他自己尚未平息的、粗重而紊乱的喘息声,在这过分空旷和缺乏人气的空间里徒劳地冲撞、回荡,声音撞在冰冷的墙壁和光洁的地板上,又被弹回,反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放大了孤独的回响。他下意识地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修长的双臂如同铁箍般紧紧抱住屈起的膝盖,将整张脸深深地埋进臂弯形成的、狭窄而黑暗的庇护所里。这是一个在心理学上被视为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回归母体的防御姿势。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他与窗外那个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潜在伤害的、广阔而冰冷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为自己争取到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自欺欺人的安全感。窗外的月光显得格外吝啬,只肯透过那没有完全拉严的、厚重的遮光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小条惨白而冰冷的光带,像一道凝固的、永远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横亘在他与现实之间,无声地提醒着他那些失去的和无法挽回的。
      那个在他意识最薄弱、防线最松懈时,脱口而出、不受控制浮现的称呼,像一根极其细微却淬了毒的针,精准无比地刺破了他这些年来用无数层冷漠、疏离、坚韧和看似无懈可击的冷静,辛苦构筑起来的所有伪装与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坚硬外壳。他深深地、几乎是带着恨意地厌恶着这种源自生命本能的下意识反应,厌恶自己在经历了那样撕心裂肺的惨痛、目睹了人世间最彻底的毁灭与失去之后,内心深处竟然还可悲地、顽固地保留着对陈赫言如此原始而强烈的依赖。这份依赖,不像后天习得的情感,更像是一种深植于骨髓、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藤蔓,看似在岁月的严寒中早已枯萎凋零,却在最不经意的时刻,借着一点温暖的假象,便悄然复苏,疯狂滋长,将他紧紧缠绕。这让他感到一种近乎灭顶的恐慌和无力。仿佛他脚下那片由仇恨、孤独和绝对的自律冻结而成的、看似坚实无比的冰面,突然毫无预兆地、从内部布满了蛛网般迅速蔓延的裂痕,随时可能彻底分崩离析,将他再次拖入那个名为“陈赫言”的、温暖得令人沉醉却也可能危险得万劫不复的情感深渊。
      他该怎么办?
      是继续强行用层层的冰壳将自己牢牢包裹,像一只受惊后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将陈赫言连同那些试图唤醒他内心深处最后一点柔软与温度的温暖过去一起,毫不留情地、决绝地狠狠推开,固执地、甚至是偏执地蜷缩在由仇恨和孤独亲手构筑的、阴暗却无比熟悉的堡垒里,以此换取那片刻的、扭曲的心安与掌控感?
      还是……鼓起毕生未曾有过的、近乎押上一切的所有勇气,去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触碰那份近在咫尺的、失而复得的温暖,去尝试着再次相信那双盛满了十年无声等待与几乎要溢出来的深邃情意的眼睛,哪怕前方可能是更深的陷阱,可能是又一次的粉身碎骨,可能是他脆弱的神经再也无法承受的、彻底的崩溃与失去?
      这个艰难得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撕裂的抉择,比他这些年在危机四伏的商场上面对的任何一场尔虞我诈的、步步惊心的谈判,比他做出的任何一次关乎江家残存势力存亡的、押上一切的决策,比他在黑暗中独自进行的任何一回危险重重、与虎谋皮的调查,都要艰难上千百倍,重若千钧。仇恨,像一簇在无尽黑暗中燃烧的、幽蓝色的火焰,虽然灼痛了他的灵魂,却也确实地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给了他活下去的、唯一的目标和复仇的力量,支撑着他如同行尸走肉般走过最黑暗、最绝望的岁月;而陈赫言,和他所代表的那个纯净、美好、充斥着阳光味道与悠扬琴声的过往,却像一道温柔而坚定、无法被彻底遮蔽的月光,静静地、固执地照进他早已冰封万里、荒芜一片的心湖,似乎在无声地、却又是持续不断地拷问他:除了仇恨,你是否还记得如何真正地“生活”?你是否还拥有去爱、去信任、去重新拥抱光明的能力和勇气?你的生命,难道只剩下复仇这一种颜色了吗?
      他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内心激烈得如同战场般的交战中,静静地坐了许久,身体僵硬得像一尊失去了所有生命气息的雕塑。窗外的墨色天幕,仿佛一块被缓缓漂洗的厚重黑布,开始一点点地褪去浓黑,泛起一丝微弱的、介于灰与蓝之间的、如同死去鱼类肚皮般的惨淡曦光,这微弱的光线预示着黎明即将不可阻挡地到来。身体的颤抖和冰冷的冷汗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平息,但内心深处那场关于过去与未来、仇恨与爱恋、封闭与敞开、生存与生活的巨大风暴,却远未结束,反而因为天光的逐渐逼近,而更加清晰、残酷地凸显出每一种选择背后可能带来的、无法挽回的代价。他几乎是有些机械地、带着某种宿命般的沉重与茫然,伸手摸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在昏暗中应声亮起,幽蓝色的光芒像一小簇冰冷而诡异的鬼火,瞬间映亮了他苍白失血、还带着噩梦余悸与深深疲惫的脸庞,清晰地勾勒出他紧绷而脆弱的颌线,以及眼底那无法掩饰的挣扎与空洞。他的拇指,仿佛脱离了他的意志控制,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和渴望,在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甚至无需经过大脑思考就能凭借肌肉记忆准确按出的号码上方,反复地悬停、犹豫、抬起、又落下,指尖传递着他内心此刻最剧烈的挣扎与撕扯。最终,所有的勇气、所有的冲动,似乎都在这一刻消耗殆尽,他只是颓然地、仿佛被一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与支撑般,松开了手,任由手机屏幕那令人心慌的光芒再次黯淡下去,重新归于一片死寂的黑暗。他将脸更深地、近乎窒息般地埋进了膝盖与手臂构成的、狭窄而封闭的黑暗空间里,仿佛想将自己彻底藏匿起来,从这个必须面对的、残酷的抉择面前逃开。
      他知道,他无比清晰地知道,他需要时间。需要足够漫长的时间来慢慢消化今晚这场激烈冲突和那个逼真到令人窒息的梦魇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与后续效应;需要安静而不被打扰的时间来重新审视和梳理自己混乱如麻、矛盾重重的内心世界;也需要时间……去积蓄那微薄的、却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至关重要的勇气,去面对那个可能连自己都感到无比陌生和恐惧的、内心深处依然顽固地、卑微地渴望着被爱、被理解、被温柔以待的——真实的、伤痕累累的自己。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近乎茫然地看向窗外,目光穿透昏暗的室内,捕捉到了从厚重窗帘缝隙里顽强渗透进来的、那一点点正在逐渐变得清晰和明亮的微光。
      天,快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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