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

　　北方的冬天来得凛冽，第一场雪落下时，林雅楠正在图书馆赶物理实验报告。窗外的雪片簌簌地落，给光秃秃的白杨树枝裹上了一层白，远处的篮球场被雪覆盖，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温博宇发来的消息：“晚上七点，老地方见。”

　　“老地方”是学校西门外的那家馄饨店，他们刚入学时偶然发现的。老板是个和善的南方人，馄饨汤里总放着他们熟悉的紫菜和虾皮，雾气腾腾的玻璃上，总被他们画满歪歪扭扭的笑脸。

　　林雅楠合上笔记本时，指尖有些发凉。这阵子温博宇总是很忙，物理竞赛的集训占满了他所有的时间，他们已经快两周没好好说过话了。上次在食堂碰到，他匆匆扒了两口饭就被学长叫走，留给她一个匆忙的背影，餐盘里的馄饨还冒着热气。

　　馄饨店的玻璃上结着冰花。林雅楠推开木门时，风铃叮当作响。温博宇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的馄饨已经凉了，他手指间夹着一张纸，眉头紧锁。

　　“怎么了？”林雅楠脱下沾着雪的外套，坐到他对面。

　　他把那张纸推过来，是物理竞赛的保送名单，他的名字在最上面，后面跟着“本硕连读”的字样，还有一行小字——“需留校参与重点项目，未来三年不接受校外交流”。

　　“恭喜你啊，”林雅楠拿起勺子，想舀起一个馄饨，却发现勺子在微微发抖，“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可项目组在本部，”温博宇的声音很低，带着雪粒般的寒意，“而你申请的交换生名额，在下个月就要去英国了。”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雪还在不停地下。林雅楠想起三个月前，她拿着交换生申请表找他商量，他当时正忙着准备竞赛，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说：“你想去就去，我等你回来。”

　　原来有些承诺，在现实面前会变得如此脆弱。

　　“我已经接受offer了，”林雅楠低下头，看着碗里凉透的馄饨，“下个月中旬的机票。”

　　温博宇没说话，只是拿起她的手。她的指尖很凉，他用掌心裹着，却怎么也暖不热。玻璃上的冰花渐渐融化，露出外面白茫茫的世界，像他们被大雪覆盖的未来。

　　离别的那天，天空放晴了。林雅楠拖着行李箱走出宿舍，温博宇站在银杏树下等她，手里拿着一个包装好的盒子。

　　“这个给你，”他把盒子递给她，“到了那边再拆。”

　　去机场的路上，谁都没说话。出租车驶过学校的林荫道，路边的积雪还没化，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刺眼的光。林雅楠想起去年冬天，他就是在这条路上，把那条碎花围巾围在她脖子上，说：“北方的风刮脸，要护住。”

　　安检口前，温博宇突然抱住她。他的肩膀在微微发抖，呼吸里带着她熟悉的薄荷味，却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等我，”他在她耳边说，声音轻得像雪花，“我会去找你的。”

　　林雅楠点点头，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她怕一抬头，眼泪就会掉下来，把这最后的体面打碎。

　　飞机起飞时，她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是一本物理笔记，还是他从高中带过来的那本。翻到最后一页，她愣住了——那里贴着一张照片，是他们在鼓山顶上拍的，日出的金光洒在两人脸上，她笑得眯起了眼，他的目光却落在她脸上。照片背面，是他熟悉的字迹：

　　“原来有些再见，是真的再也不见。”

　　窗外的云层渐渐远去，下面是白茫茫的大地。林雅楠把脸贴在冰冷的舷窗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想起高三那年的百日誓师，他塞给她的那颗柠檬糖，酸甜的味道仿佛还在舌尖；想起高考结束的那个夜晚，他在操场草坪上紧紧攥住她的手，说要一起去北方；想起行李箱里那条碎花围巾，被她折得整整齐齐，却再也没机会在北方的寒风里，被他围在脖子上。

　　一年后的冬天，林雅楠在伦敦的街头收到赵磊的消息。他发了张照片，是温博宇在实验室的样子，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专注地看着仪器，身边站着个陌生的女生，手里拿着一份实验报告，笑得很灿烂。

　　“他拿了国际竞赛金奖，”赵磊的消息跟着进来，“听说要留在国内搞研究了，挺好的。”

　　林雅楠站在漫天飞雪中，呵出一口白气。伦敦的雪和北方的雪不一样，更细，更冷，落在脸上像针扎。她掏出手机，翻到那个熟悉的号码，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有拨出去。

　　手机相册里，还存着那张鼓山顶的照片。她点开，看着照片里笑得明媚的自己，突然发现，原来有些青春里的回响，终究会变成余烬，在时光里慢慢冷却，只留下一点温热的痕迹，提醒着曾经那样热烈地燃烧过。

　　雪还在下，落在她的发梢，很快就化了，像从未落下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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