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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誓与约
玉田和连照落回到村庄,这时天有些暗了,旋覆花开满了山坡,霞光透过云层,斜斜地照在对面的青山上,一切都很平和。
唯一不同的是,玉田用力的吸吸鼻子,觉得空气有些奇怪。
连照落忽的停下了脚步。
“有血腥气。”
玉田心头猛然一震,低声道:“走。”
两人同时皱眉,往屋子里跑去。刚进门,玉田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夹杂着药腥的血气。
“裴远妙......她死了!”她忍不住喊道。
裴远妙已滚下塌来,她的胸口有一抹干净利落的血痕,贯穿整个心脏。她还没有死过去,仿佛在回应她的话,勉强地仰起头看着他们,口中断断续续地吐出呻吟。
“什么?”玉田凑近了些,她发觉自己的手也在颤抖着。
片刻的寂静后,裴远妙闭上了眼睛,再也没了声息。
“是刀。那个人一定还在附近。”
连照落神情严肃,说完他转身冲了出去,玉田也跟着。他们跑到外边的田野上,就看见小山坡上站着一个人。尽管黄昏日落,玉田还是能看见他收刀时,刀刃上牵起几条细细的血线。
“崔三月。”
玉田大声道:“是你杀了她!”
“我杀过很多人,你说的是哪个?”
“真不要脸。”她咬咬牙,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林白,是我的姐姐,江衡和林云舟,是我的父母。”
“原来是这样。”崔三月缓缓道,“搞半天你是来杀我的。若你现在就这样做,你将会跟屋里那位裴小姐是同样的结局。”
连照落紧紧地握住玉田抽剑的手,道:“冷静,先想办法。”
崔三月的眼神在连照落身上扫来扫去,笑道:“你,怎么样?在裴庄的时候就躲躲藏藏的,竟一点儿也不似当初了,你要是再同我比试一场,我就放过你们。”
玉田失声叫道:“你说什么话!”
连照落按住她,走到身前,道:“好啊,我答应你,但作为交换,你也要回答一个问题。”
“问吧。”
“你既然对裴小姐这么不留情,可见你已经不在裴庄做事了。那么就告诉我,裴青简在哪里?”
崔三月道:“说得对,裴家的那些什么利益早就与我无关了,我杀了她也是为自己的前程考虑,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不过......”
他摇了摇头:“你现在这个样子,能跟我比什么?不如时间就定在一年以后,还在这里,跟我比一场。”
连照落毫不犹豫点点头:“可以。”
玉田道:“不,我跟你比,这是我的事情,”
“随便吧。”崔三月转身,飞身跃走,“明年此时,我在对面山头等着你!”
玉田忙对连照落道:“你刚才疯了!连鹤楼的杀手都不敌他,你拿什么打败他?更何况这是我的仇,与你无关。”
连照落有些委屈:“如果不是我化解、提出交换,现在你还能站着说这些话?”
“我谢谢你。”玉田严肃道,“但你记住,报仇的事情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老老实实问:“那我做什么?”
玉田想了想,道:“你只需要做好饭、睡好觉就行,好好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好一会儿,连照落也不说话。
见他一动未动,玉田忍不住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一年之后,你是不是要像当年离走柳家一样,离开那间屋子,也要像拒绝柳怀真一样,拒绝我。”
玉田不禁一怔:“你在想什么呢。”
“你千万别说出那句话,千万别说‘我们是不同的人’了。别忘了,裴青简的丹药也有我的一份。”
“难道要我杀了你吗?”她笑道:“你这个时候一点儿也不聪明,硬和杀人报仇的事扯上关系,这很亏。”
连照落也笑笑。
玉田解释道:“我们当然不同。你跟柳家人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是不同的重要。”
他的眼睛亮起来,问:“哦,怎么重要,怎么不同?”
玉田一愣,看着连照落那双在夕阳下有些柔和的眼,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什么重要、什么不同?这种简单的事情,只有你这个蠢人才会搞不明白!”
钱大娘挎着菜篮子,踩着清晨的露水往家走。
她路过村东头时,眼神习惯性地往那间旧屋瞟,那原先是用来堆农具的,几个月前租给了两女一男。不过有一晚后,其中一个病恹恹的女人便消失了,她想她应该死了,剩下两个年轻人还住在那里。
那对年轻人,是钱大娘活了半辈子见过的顶顶奇怪的人。
有一日,她家蒸了槐花窝头,便揣上两个送过去。院门没关,她探头进去,正瞧见那男的坐在屋前一条凳子上,眼睛紧闭,安安静静打坐。那女的在院当中的灶棚底下忙活,看得她一愣。
女子正对着案板上的一条鱼。她杀鱼,用的却不是菜刀,而是剑,又快又准,干净利落,不像是在做饭,倒像是在将一头年猪分筋错骨。
忽然她抬起头,淡淡地朝院门扫了一眼。钱大娘心里一突,忙笑道:
“林姑娘,家里蒸了点窝头,来给你们送点儿。”
玉田没说话,丢下剑,走过来接过窝头,微微点头。
钱大娘还想问那病女人的事,可她总觉得若问出口,自己就会变成那条鱼。
于是她开始念叨:“哎哟,才大白天呢,小相公就没精神头了?多喝点鱼汤补补......”
玉田的眼神又清凌凌地瞥过来,她的后半截话直接咽了下去。
连照落笑着说:“有劳钱大娘惦记,老毛病,不碍事的。”
关了门,钱大娘没走,她悄悄伏在篱笆外听着。
“钱大娘人不错,就是好奇心重了些。”
“我知道。”玉田抽出菜刀,一下一下往案板上砍着:“你师父教的这套心法,到底管不管用?能不能恢复?”
“不要着急嘛。”连照落闭上眼,“好比一间被火烧垮了的房子,房子里的东西也没了。这套保命的土方子就教人一件事——别想着把房子和东西恢复原样,而是在废墟上刨出一个能喘气的空间,让房子里的人能活下去。”
“那么武功是彻底回不来了?”
他点点头。
玉田叹了一声,随后道:“不要紧,能保命就行,活着最重要。”
她顺道提了一嘴:“赶紧吃了鱼,我还要去找练武。”
钱大娘心里嘀咕,一个做饭像杀人,一个好吃懒做却待人和善,太古怪。
还有一回,那是一场秋雨落下后,天气转凉,她几回见到玉田咳嗽,就熬了姜汤,盛了一碗送过去。
快到门口,就遇上了背柴回来的连照落。
她寒暄道:“砍柴回来啊!”
“啊,钱大娘,您这是?”
“我来给林姑娘送点暖胃的。”
钱大娘憋住了没说,她一直觉得,这两个一点儿不像过日子的人。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她听见极细微的“唰唰”声,比风扫落叶更急,更有规律,檐下的雨点落到半空,就朝她迎面飞来。
她呆呆地看着玉田手中的长剑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一道,声音又尖又细,脚步腾挪间带起尘土,架势与那天比起来,就像在杀一条更大、更不听话的鱼。
身后的连照落置若罔闻,走进院中,如往常一般从井里打了水,开始收拾刚砍来的木柴。
玉田看见钱大娘,停了下来。
“钱大娘。”
“林姑娘,天凉了,女人不能受寒,喝点这个驱驱寒。”
玉田晃了晃神,接过罐子:“谢谢大娘,您进来坐坐吧。”
钱大娘心里有些怕,但她还是在玉田给的板凳上坐了下来。
玉田忽然开口,道:“我的养娘,也喜欢催我喝姜汤。”
钱大娘听此,顿时身上暖了暖,越看眼前人越觉得亲近,方才见到的玉田的冷冽与狠劲顷刻消散了似的,拉着她说长道短。
“既然你有养娘,为什么还要住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玉田回道:“暂时的,我们还会走的。”
钱大娘更怪了:“你们是遭了什么难了?来躲仇家?”
玉田想了想:“不算躲。这个地方清净,人少。”
钱大娘点点头。
“我看你刚才使的长铁片子,挺厉害的。”
“那叫剑。”
“哎哟!”钱大娘惊叫一声站起来,指着院中。玉田转头看去,连照落不知什么时候已倒在了地上。
玉田仿佛早有预料,过去将他扶起来架在肩上:“钱大娘,麻烦帮一把。”
钱大娘愣了愣,忙跑过去。两人一同把人抬上榻。
“好端端的,人怎么这样了?”
玉田处变不惊道:“没事的,只是晕过去了。”
钱大娘问:“这还了得?”
“睡一觉就好了。”
“睡多久?”
玉田摇摇头:“不知道,但睡一觉就好了。”
钱大娘瞳孔震了震,一拍脑袋:“这十里八乡的,也没个大夫。我还得回去喂鸡,有事儿找我就好了。”
钱大娘走后,心里好像有些明白了,又更糊涂了。她最终这么跟自己解释:一个大好年华,身上病着,一个有家不能回,心里苦着,这两人,别怕是惹上什么大麻烦了。
她不再多打听,回首看那间旧屋,就像非要将一口深深的井水望到底,可无论如何也是看不清的。
光阴流转,井里滴滴答答落了新雨。玉田收剑入鞘。
连照落将手中那本心法丢在一边,道:“很好,依我熟悉的崔三月的招式,我推演过多次,你的胜算一点不小。”
“可别说这话,不管谁胜,我只要他死。”
“他一定会死的。”连照落站起身来,望着远处的山坡,太阳刚刚从山的轮廓那边升起,西天还挂着繁星。
“一年之约就要到了。”他问,你有没有想过,报仇之后去哪里?”
“当然是找到裴青简,杀了他。”
“我说的是那之后。”
玉田双手抱胸:“当然是看你喽,我还是那句话,这世上有毒就有药,万物都有它的克星。到时翻山越岭,也要找出给你丹药的那个人是谁。”
“先过来吃饭吧。”连照落对她无奈地笑笑:“你别说,师父的这套保命土方还真管用,我竟然真的有种起死回生的感觉。”
“那便再好不过了!”玉田喜道:“我们再去寻你师父,我会帮你说情,他一定会原谅你。”
“你想的也太远了。”
玉田放下碗筷,眼神放空:“也对,万一我死了呢?”
连照落“呸”一口,白了她一眼。
“江湖还等着你惩治裴青简,你要是死了,天下就没公理了。”
玉田想到哪儿便说道哪儿:“也不知道蛮宁和谢青玉怎么样了,他们到没到京城?”她越想,眉头拧得越紧,“路上没钱花,那谢青玉看着不是个靠谱的,能顺利到京城吗?”
“谁知道呢?人就像云一样在天上飘来飘去,一会儿成云聚雨,可天知道什么时候又来一阵风吹散了。”
“别这么悲观,人也不一定非要是云。”玉田认真想了会儿,道,“人可以是风,决定什么时候打雷,什么时候下雨,决定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决定帮谁,不帮谁,决定杀人,还是不杀人。就像我们现在。”
连照落看着她,心领神会:“你想做风,把这片江湖刮起来。”
“不说刮风,首先,就是要杀掉作恶的人。”
“到了吃饭的时候,首先,应该吃饱饭。”他笑了笑:“不过,我师父一定会更喜欢你这样的徒弟。对了,你下次注意点,别吓到钱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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